番外3

    媒體的力量不容小窺。

    能推到風(fēng)頭浪尖的，只有他們準備好的搖錢樹。例如節(jié)目，明星，又或者是某個作品。

    就像一只手，指著，讓觀眾們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個方向上。

    《江山美人》便是成功的例子。

    兩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主演憑借這部電視劇一躍成為頂流明星；小說作者更是鯉魚躍龍門，身價倍增。

    手機里，隨便打開一個界面，入目全是《江山美人》。年過三十的大叔捧著獎杯和鮮花。閃光燈不斷，作者大叔笑得滿面春風(fēng)。

    敏慧一言不發(fā)地看著。

    家喻戶曉，萬眾矚目。這本應(yīng)該是她享受的榮耀……站在舞臺上，捧著獎杯的應(yīng)該是她！

    可惜，這個世界沒有《霸道影帝愛上我》。

    曾經(jīng)有這么一個機會，編輯建議她畫影帝題材，可最后還是沒有連載成。

    只怪當(dāng)時自己太任性，滿腔熱情地去畫《劍膽琴心》。

    作者覺得好，但讀者未必賣賬。大多年輕人看漫畫圖個樂，又有誰會注意到作者想要表達的內(nèi)涵？她辛苦畫出來，得到的回報又是多少？還不如賣賣萌賣賣慘再潑一盆狗血來得刺激。

    讀者們就好這口啊！不畫熱門又怎么可能成為熱門？敏慧啊敏慧，為什么不早點兒醒醒呢？

    敏慧點開微博。

    她回來后發(fā)了一條微博，問大家想她沒有?；貞?yīng)的只有三十多個粉絲，轉(zhuǎn)發(fā)五個，點贊量也是可憐兮兮，至今還沒夠兩百。

    知名度不夠，沒人關(guān)注。不過沒關(guān)系。敏慧記得《霸道影帝愛上我》的劇情。每一個分鏡，每一個對話，她全都記得。

    她希望連載霸道影帝，然而編輯并不支持。

    《劍膽琴心》雖然只出版了一本，但已經(jīng)開始積累粉絲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對于一個作者來說，風(fēng)險非常大。

    “敏慧，你再好好考慮一下?！?/br>
    “編編，不用考慮了，我已經(jīng)想好影帝的劇情了?！泵艋劢o她的答復(fù)斬釘截鐵，“我打算畫新故事，書名就叫《霸道影帝愛上我》！編編，你就給我試一試吧！”

    義無反顧，如同飛蛾撲火。敏慧這股勁兒，編輯是見識過的。

    她還記得，當(dāng)時敏慧興沖沖地決定開一個連載，書名就叫《劍膽琴心》。編輯以為她是心血來潮，勸她再考慮一下。武俠題材比較冷門，不如試試當(dāng)下大熱門的霸道某某類型。

    敏慧在編輯的勸說下，畫了幾份影帝的人物設(shè)計，但也僅僅是人物設(shè)計而已。她后來選擇的，是武俠漫畫《劍膽琴心》。

    然而，“閉關(guān)”回來后的敏慧，卻把《霸道影帝愛上我》的故事大綱發(fā)給她。霸道影帝的故事具備了許多熱門爆點，萌的虐的狗血的，觀眾愛看的情節(jié)幾乎全都有。如果畫得好，再配合宣傳，這本《霸道影帝愛上我》將會成為頂級熱門漫畫。

    面對洋洋灑灑的大綱，編輯卻猶豫了。畫得好，確實有機會火一把，但敏慧并不擅長這種言情題材。編輯擔(dān)心她是看到什么熱門就跟風(fēng)畫什么。

    可經(jīng)不住敏慧再三要求，編輯同意看看畫稿。大綱寫得好不代表能畫得好。她得親眼見識一下，“閉關(guān)”回來的敏慧到底能畫出什么。

    “連載的話，至少要準備三期，大約六十頁的內(nèi)容哦！”

    “沒問題！”敏慧信誓旦旦。

    六十頁而已。她只需要把第一集的前六十頁“復(fù)制”出來就行了。

    “那《劍膽琴心》還畫嗎？”

    “編編，我沒法同時連載兩篇漫畫呀！”

    《劍膽琴心》停了差不多快半年了。這是一本慢熱的漫畫——第一本鋪墊背景，第二本才真正展開劇情。

    由于剛起步，《劍膽琴心》的讀者并不多。編輯雖然惋惜，但如果畫稿合適，就把《劍膽琴心》停掉，改連載《霸道影帝愛上我》。

    敏慧回到這邊世界已經(jīng)有個把月了。當(dāng)初，她被賀云翔和崔志峰壓制著，滿腔憤怒無處施展。當(dāng)時她滿腦子瘋狂，被怒火灼燒，恨不得將四周化為灰燼?？蛇@些熊熊烈焰，在見到連夜趕來的爸媽時，便化為白茫茫的水汽，蒸發(fā)了，消散了，只殘留下難以言喻的酸楚。

    爸媽面容憔悴，白發(fā)蒼蒼，看起來仿佛老了十歲。這大半年，他們太過勞累，太過傷心。夫妻倆傾家蕩產(chǎn)，想盡辦法尋找女兒。

    武羿聯(lián)系他們時，他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時隔大半年，一家三口終于團聚。被父母抱住的敏慧，這才從失去一切的憤怒中清醒過來。

    敏慧回四川住了一段時間，打點好家里的事情，還陪爸媽外出散心。爸媽希望她留在四川找工作，但她沒有答應(yīng)。

    敏慧最終又回到這個城市，她跟爸媽說，四川適合住，而這個城市適合找工作。

    找工作是假，畫漫畫是真。

    敏慧的行李在武羿的出租屋里，武羿索性把住處讓給了她。

    打掃衛(wèi)生時，他聽見敏慧說：“小武，我不怪你，反而還要感謝你。那邊世界的爸媽確實不是我爸媽，我對他們一點感情都沒有。我的爸媽，是這邊世界的爸媽，這份親情是誰也無法替代的。小武，你也是這么想的吧？”

    “嗯，畢竟這一邊才是我們生活的世界。”

    “你在那邊，過得愉快么？”

    “挺開心。”武羿回想起夢里一家三口去游樂場的場景，感嘆道，“也算是……圓了一個夢。”

    敏慧翻出一本漫畫，像是丟垃圾一般，隨手丟進雜物箱里。

    武羿看了一眼，那本漫畫面朝上，是《劍膽琴心》。

    敏慧翻找行李，把草稿紙、故事大綱、讀者來信……所有關(guān)于《劍膽琴心》的一切，一股腦兒丟進雜物箱。

    然后，她把雜物箱蓋好，放到墻角：“好了，過去的就過去吧！”

    武羿敏銳地覺察到一件事：“姐，你不畫劍膽琴心了？”

    “不畫了。”

    “那你準備畫什么？”

    敏慧擦了擦手寫板，笑道：“當(dāng)然是影帝呀！”

    隱藏在敏慧的眸子深處的狂熱，讓武羿如墮冰窟，渾身都冷。

    “所以，敏慧準備連載影帝了？”崔志峰打方向盤，車子駛?cè)胪＼噲觯澳莿δ懬傩脑趺崔k??？”

    “她不畫了?！蔽漪嗟溃八J為畫武俠純粹浪費時間?！?/br>
    崔志峰停穩(wěn)車子，熄了火：“浪費時間？恐怕是因為劍膽琴心不賺錢，影帝才能賺錢吧！敏慧她還陷在漩渦里，沒有走出來呢！”

    武羿沒吭聲，崔志峰知道他心里其實很明白，敏慧為了《劍膽琴心》付出大量心血，卻在品嘗到影帝的成功后，將她的心血作品如垃圾般拋棄了。

    武羿能把敏慧帶回這個世界，卻沒辦法干涉她的選擇。

    如同當(dāng)年，爸媽沒法干涉她去畫漫畫那般。敏慧有她自己的追求。她如同上滿發(fā)條的馬達，拼了命的埋頭往前沖。

    買完菜，兩人又去吃了一碗餛飩。武羿覺得味道還行，于是買了半斤生餛飩，說是給敏慧帶過去。

    平時他會給敏慧送水果送包子，生怕敏慧一個人會餓死。

    崔志峰就笑他比老媽還老媽。等見到敏慧時，崔志峰笑不出來了。

    敏慧一個人窩在出租屋里畫漫畫。屋子里拉著窗簾，昏暗的燈光映著她憔悴的面容。出租屋里散發(fā)一股紅燒牛rou面的香味，垃圾桶里滿滿的全是方便面包裝袋。

    武羿經(jīng)常來幫忙收拾冰箱和雜物，出門的時候會順手帶上垃圾。垃圾桶的袋子是他四天前套的，說明敏慧已經(jīng)四天沒有出過門了。

    武羿清理出蔫巴的蘋果，將餛飩放到顯眼的位置，叮囑道：“姐，餛飩放冰箱了，還有桃子和獼猴桃，要記得吃。”

    “知道啦！要喝茶么？”

    “不用，我們一會兒就走了?！蔽漪喾朔韫拮?，茉莉花茶還有半茶罐，足夠敏慧喝上十天半月。桌子旁邊的零食是高琳琳帶來的，一直放在塑料袋里。武羿打開柜子，把餅干和薯片一件件收好。

    武羿收拾東西時，敏慧坐在電腦前繼續(xù)畫草圖。崔志峰四下看了一眼，忍不住道：“敏慧，你平時不做飯么？”

    “沒空呀，要趕稿呢！”

    “你多少天沒出門了？”

    “不知道哦……”敏慧記不得上次出門是什么時候了。她沒日沒夜地趕稿，有時候一覺醒來分不清是清晨還是黃昏。

    時間就是金錢。敏慧深刻地領(lǐng)悟到這古老的教誨。她爭分奪秒，只盼生活盡快回歸“正軌”。

    崔志峰隨手撿起一張草稿紙，入目全是時髦男男女女，各種姿勢各種表情。敏慧把她記憶里的角色拓印下來，掰碎了又揉一起，一個個，仔仔細細地整合進草稿紙里。分鏡，對話，各種熱議的名場面……厚厚一疊草稿紙里，已經(jīng)包含了《霸道影帝愛上我》的前四本內(nèi)容。

    在記憶淡化之前，她必須確保自己能牢牢地掌握這一切。

    “敏慧，你這樣可不行，偶爾還得出去走走，曬曬太陽！”崔志峰起身道，“我給你帶點菜上來?！?/br>
    “不必，家里沒米?！?/br>
    “……那買點米?！?/br>
    敏慧拿起紅牛喝了一口，道：“不用買了，家里沒飯鍋?！?/br>
    “你跟高琳琳住的時候不用飯鍋？”

    “飯鍋是她的，我一直沒買。”

    崔志峰不信，還跑廚房翻了一下，只翻出一個小奶鍋。

    敏慧全神貫注地畫草圖，她的速度非?？?，一格一格，無論是分鏡還是角色動態(tài)，仿佛不用思考就能畫出來。

    敏慧兩眼放光充滿干勁的樣子，簡直就是紅牛本牛。武羿臨走時洗了一串葡萄和一個桃子，他把水果放到顯示屏旁邊，免得敏慧畫著畫著忘記吃了。

    “爸媽打算寄橙子，是寄你這兒還是我那邊？”

    “你那邊吧?！?/br>
    “好?！蔽漪嗵崞饾M滿的垃圾袋子，道，“姐，我走了，你注意休息。”

    “小武，你沒必要留在這兒照顧她?！弊叩綐窍聲r，崔志峰說，“這份責(zé)任，你其實可以放下的。”

    武羿話不多，只“嗯”了一聲。

    崔志峰解鎖上車：“小武，你就不能多說幾句嘛？萬一遇上瑩瑩，你這樣兒可是沒法討女孩子喜歡啊！”

    “瑩瑩說，那邊的我也是話不多，但她就喜歡我這股悶勁兒，又酷又帥，特別可靠?！?/br>
    “喲喲喲！你看看你，外出一趟居然學(xué)會夸自己了！”

    “不是夸，是闡述事實。崔總，你別看我，專心開車?！?/br>
    “靠！誰看你了，我是在看你那邊的倒后鏡！”

    “好吧，我信了。”

    “小武，你不可能照顧她一輩子，敏慧有敏慧的生活。”

    “我知道。”武羿心里其實一片澄明，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目前的狀態(tài)，我實在放心不下?！?/br>
    崔志峰還想說點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晚飯是武羿下廚。吃飯時崔志峰和賀云翔兩個男人一臺戲，有說有笑，侃天說地。武羿就當(dāng)是聽收音機，左耳進右耳出。

    崔志峰幾杯酒下肚，苦水滾滾直冒，說他忙完這邊的項目，就得去歐洲出差。他說他的秘書沒法跟他一起去。秘書有家有室，兒子還在上小學(xué)。而他這一出國就得在國外待上一年半載，去了歐洲還得跑俄羅斯，跑完俄羅斯還得去加拿大。賀云翔就調(diào)侃他：“看你孤家寡人怪可憐的，要不要阿翔陪你一起雙宿雙飛??？”

    “別別別，我可不想跟某人搶伴兒呢！”

    賀云翔眉頭一跳：“哦？某人？”

    某人不失時機地咂咂嘴，咬住了賀云翔塞過來的牛rou丸。

    崔志峰：“哎喲酸了酸了！小武，咱倆別圍觀了，吃吃吃，夾牛rou丸，趕緊的！不用給他們留！”

    酒足飯飽，賀云翔和崔志峰進房間聊項目了。武羿在陽臺收衣服，江琛走到陽臺，輕聲道：“小武?！?/br>
    “啊，江教練。”

    “小武，我可能要搬走了?！?/br>
    “住得好好的，為什么要搬？”

    江琛遞給他一支煙，武羿搖搖頭。江琛自己點上，道：“我月底就要離開健身館了?！?/br>
    武羿明白過來：“那……你找到新工作了？”

    “還沒有。”江琛呼出一口煙，“趙副總給我留了大半月的時間，我得好好把握一下。如果新公司離得遠，我就得搬了?！?/br>
    武羿沉默片刻，道：“他們知道么？”

    江琛搖搖頭：“還沒跟他們說。小武，月底之前我會去找房東說一下，如果你覺得這兒合適，你可以替換我繼續(xù)住在這兒。房東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不會刁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