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
臨近冬日,夜晚總是降臨得要早上許多,左右不過七點前后,路燈還未亮起,天卻已經(jīng)完全沉了下去,只有零零散散的街攤頂上懸著的白熾燈亮起一點光暈,遠遠看去,像是倒映著頭頂寥落的星星。 霍可樂便站在街角的一處陰影里,寬邊的漁夫帽掩了眉眼,穿著暗紅色的繡花夾克站在路邊的陰影里,掛在耳際的口罩略下滑了些許,隱約能窺見一點高挺的鼻梁。 這身打扮放在夜晚的路邊著實有點奇怪,更不用說他生得人高馬大,即便躲在陰影里也扎眼得很。再加上他既不玩手機也不聽音樂,站在那就那么直勾勾地望著一處地,嚇得不少剛放學的小女生隔著十萬八千里就繞了路,壓根沒人會猜到,這就是前兩天在熱搜榜上因為解約鬧得沸沸揚揚的霍可樂。 說是鬧得沸沸揚揚,其實霍可樂的大多粉絲在看到通知之前,就已經(jīng)或多或少地做好了心理準備。 她們中的大多人在追星伊始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本以為之后難免要為了她們油鹽不進的直男哥哥cao心婚事,卻沒想到一朝就被哥哥親自下場踹進霍葉cp的大坑里,并開始成噸地往自己嘴里塞糖,微博內(nèi)容不是不得不的廣告營業(yè)就只剩下了葉清秋,就差寫張大字報貼在月亮上昭告天下。 那時候誰不知道他們倆呢?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因為那場正主下場的離婚案而鬧得人盡皆知,難免少不了各式各樣的惡意猜測和等著看熱鬧的風言風語,甚至還有聲稱會看面相的大師信誓旦旦表示這倆人過不了多長久,至多兩年就得掰。 可一晃就是十個年頭。 當年追著喊“kswlkswl”的小女孩如今也都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了,他們?nèi)匀贿€在一起。在那十年中,每回出現(xiàn)在鏡頭前,已經(jīng)三十多歲的霍可樂一提起“葉哥”,一雙細長的狐貍眼仍然會立馬亮起光,和十年前沒有分毫差別。 那時候所有碳酸飲料都知道,霍可樂愛著葉語秋,真誠的,熱烈的,一如既往的。 十年如一日的。 只是后來,葉語秋死于了一場荒唐的意外。 霍可樂親眼看到了他的月亮在面前片片碎裂。 那注滿了愛,憧憬著未來六十年的心臟,在那個下午被大火燒成了灰燼,連帶著霍可樂也在葬禮之后消失在了公眾的視野里。 都說逝者已矣,可霍可樂卻沒辦法輕而易舉地跨過這道陰霾。 當初他能夠因為葉語秋隨手擲下的恩惠而記掛多年,如今更會因為這場漫長深刻的十年愛戀而崩潰絕望——于是解約退圈也就成了意料之中。 粉絲們難免唏噓,卻也都知道緣由并不多說,真正引出圈的反倒是那么多年來斷斷續(xù)續(xù)聽到過一點消息,看過幾部兩人各自電影和電視劇的路人粉,甚至有營銷號兢兢業(yè)業(yè)地整理了九張長圖,詳細梳理了十年過往,順道打上#霍可樂解約#和#霍葉cp#的話題蹭足了熱度。 只不過這一切,當事方的兩人都不知道。 霍可樂是因為不關心,而葉夜則是因為修羅場輪番上演的□□乏術(shù)以及——沒手機。 主要還是沒手機。 葉夜壓根想不通手機什么時候在他這里成為了一個消耗品,還順帶強行替他戒了網(wǎng)癮。 而此時,沒手機的葉夜下了車,甚至還沒按照慣例地左右張望一圈,就瞧見了個高瘦的人影向自己走了過來。 即便遮擋的嚴嚴實實,半分不露,葉夜還是能夠感覺到對方的視線緊緊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像是只生怕自己過于熱情嚇跑主人的小狗,即便尾巴都要搖成螺旋槳了,還是忍著,一點點地,慢慢地靠了過來。 葉夜忍不住笑了起來,沖他張開雙臂說:“可樂,過來呀?!?/br> 擁抱從來都讓人覺得溫柔。 葉夜看到霍可樂低了一下頭,然后向他跑了過來,風吹起他的外套,帶起一片呼啦啦的響聲,下一秒,葉夜的視線就被他胸前那絲線繡出的老虎給占據(jù)了,他被摟進了個摻著秋末涼意的懷抱里,鼻尖聞到了股淡淡的香水味。 他本以為霍可樂會哭,卻只隱約像是聽見了一聲藏著哽咽的嘆息,削尖的下巴輕輕蹭了蹭他的頸窩,兩人便又拉開了點距離,姍姍來遲地招呼道:“葉哥?!?/br> 葉夜小聲地吸了吸鼻子:“你還噴香水啦。” 霍可樂不好意思地笑了,聲音悶在口罩里有點含糊:“只是...想到要見葉哥,就噴了。” 葉夜又說:“味道都快散沒了,看來等了挺久?!?/br> “只是噴得少。”霍可樂擺了擺手,看見葉夜懷疑地揚起眉梢,又迅速地切了個話題,“葉哥吃飯了嗎?” 葉夜笑瞇瞇地順著說道:“還沒。” 霍可樂回頭看了看:“我剛過來時看見街頭有家烤串,我記得葉哥你喜歡這些...” 無論是在哪個世界,葉夜始終是葉夜,除了熱衷于吹頭發(fā)剪指甲泡靚仔,對烤串啤酒的熱愛也一脈相承,永不過期,在每個前男友的心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時至今日,霍可樂仍然記得自己心目中斯文俊秀,恍如天上明月一般的葉哥坐在路邊攤,和和氣氣地張嘴就點了四十串羊rou串時的場景。 就。 就真的印象很深刻。 葉夜并不覺得吃烤串有什么問題,只是抬眼看了看站在自己邊上的霍可樂,還是說:“最好還是別了?!?/br> 霍可樂迷惑地低頭看他,就聽見他說:“這時候應該是燒烤店最熱鬧的時候,晚餐的還沒有結(jié)束,夜宵的又準備來了,你這么顯眼——” 他笑了起來:“還是別給陸恒增加工作量了?!?/br> 他們站著的這塊地方偏僻,光也黯淡,霍可樂看著面前這張陌生年輕男孩的臉蛋,卻好似回到從前,每回自己請假跑去葉哥劇組時,對方哭笑不得地掐著他的臉警告“好好工作別溜號”時的模樣。 霍可樂笑了起來:“好?!?/br> 于是兩人便就著那晚餐應該吃些什么而討論了一會兒,最后由葉夜出面,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上兩盒泡面,再配倆火腿腸,拐去霍可樂租的公寓泡上。 平平淡淡才是真。 霍可樂的公寓租在市中心附近,離地鐵和公交都近,還是個坐北朝南的一室一廳,獨立廚衛(wèi)和大落地窗,此時星光熠熠,盡數(shù)鋪在原木顏色的地板上,乍一眼看就知道并不便宜。 葉夜讓霍可樂把水燒上,便自己在房間里轉(zhuǎn)了幾圈,最后靠在了開放式廚房邊的墻上,看了好一會兒霍可樂,問:“這種房子,好像一般不能短租吧。” 霍可樂撕開調(diào)料包加了進去,聞言也只是點了點頭:“是一年起租?!?/br> 葉夜瞳孔地震了一下:“你租了一年?” 霍可樂平靜地說:“我總不能不在葉哥身邊...”他后面似乎還說了什么,可那聲音極低極低地落了下去,像是在喃喃自語,葉夜即便凝神去聽,也沒有聽清對方究竟說了什么。 葉夜看著那個被廚房白色頂光籠罩在光下的寬闊肩膀,猶豫了片刻,而后在心中嘆了口氣。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見到霍可樂的時候,就曾經(jīng)想過的一個問題。 他那時就覺得霍可樂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太健康。 那分明也是才剛剛?cè)鲱^的年紀,精神狀態(tài)卻像是一朵花期將盡的花,隨時準備著枯萎凋零,只能靠著那么點葉夜從空隙中撥出來的垂憐與恩惠撐起整個生命。 這樣的霍可樂對于葉夜來說其實可以稱得上是有些陌生的,畢竟在他們相愛的十年時間里,霍可樂始終是意氣風發(fā)的,他的神色永遠飛揚,眼瞳里全是星光,就算是過了而立之年,笑起來仍然眉眼軒朗,帶著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氣概。 那時候他們偶爾也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偶爾情緒上頭的時候也難免會拔高聲調(diào),每回霍可樂占到優(yōu)勢的時候就會叉著腰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梢——再在葉夜面無表情看過去的視線里迅速認慫,卑躬屈膝地去哄比自己大了一圈的戀人。 那時候霍可樂還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做,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像是仰望月亮的癡人一般步步緊隨,眼中再看不見其他的山河星辰,只余下那點不知何時會走的月亮。 “可我之后不會在這。”葉夜說。 “沒關系,我可以跟著你走,這個房子只需要按時付租金,不住人也可以?!被艨蓸坊仡^看他,露出一個笑容,甚至開了個小玩笑,“房東一定更喜歡我這樣的租客?!?/br> 但葉夜沒有笑。 他仍然維持著靠墻的姿勢看著自己,但那雙明媚的桃花眼中的輕快漸次褪去,只剩下層薄薄的溫情,像是在可憐他的執(zhí)拗:“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可樂?!?/br> 像是有人在準備宣告最終審判,霍可樂惡狠狠地抿起唇角,細長的眉微微皺了起來,壓著憤怒和悲傷,語氣卻帶著小心翼翼地懇求這個話題結(jié)束:“...我不知道。” 葉夜卻沒有半分遲疑,直白地說:“你不能跟我走。” 霍可樂的眼眶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他感覺到自眼球周圍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痛,像是有沸騰的液體迫不及待地要流淌出來。 “為什么?” 葉夜走到了他跟前。 這個模樣的葉哥比以前要再矮上了一些,霍可樂蓄滿眼淚的眼睛隨著他的靠近而低下,就有眼淚從中滾落了下來,正正落在了葉夜微微舉起的手背上,倏忽又滑了下去。 那淚水溫熱,融得葉夜剛硬起來的心又軟乎乎的塌陷了一角,便伸手替他蹭掉了一點臉上的淚痕,心中暗自唉聲嘆氣地想果然對著霍可樂的眼淚,就連說狠話語氣都會軟上不少:“什么為什么?” 霍可樂有些壓不住自己的情緒,連帶著聲音也提的有些發(fā)尖:“你說過的...” 他盯著葉夜,包著眼淚的眼眶通紅,像是將碎未碎的琉璃。 “你說過你很高興能再看到我...說過我隨時都能去找你的...” 隔著模糊的,水紋一般的視線,他看到男孩笑了一下:“你不是之前就都猜到了嗎?我是個三心二意,花言巧語的騙子啊。” “那些話我說出口的時候是真的。”葉夜說,“但現(xiàn)在也是真的要反悔了?!?/br> 霍可樂的嘴角顫抖:“為什么要反悔?”他努力從混亂的大腦中撥出什么,巨大的,熟悉的,即將再次失去對方的驚懼與惶恐在這一刻牢牢地攫取了他的心神,“是因為邊淩嗎?我可以不去主動聯(lián)系你——” 他還想再說一些什么,但到底是還沒出口,就在面前男孩微微皺起的眉頭中咽了回去,對方用一種無奈的,惋惜的——又或許是難過的表情說:“不是邊淩,不是你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個人,我有新的喜歡的人了...而且遲早還會有再下一個的?!?/br> 那貼在自己臉側(cè)的手離開了。 “可樂,我要反悔,和你選擇怎么做沒有什么關系?!?/br> 霍可樂愣愣地看著他,有風自門邊的窗戶呼嘯過,那句話似是乘風一道附在肌膚上,涼得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在某一瞬間,惱怒和憤恨如同巖漿般瘋狂涌動了起來,他甚至想大聲質(zhì)問對方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心軟相認,何必在剛剛見面時對他伸出手擁抱—— 可那不過是自己被逼到絕境之后,不惜一切想要留下對方而脫口而出的,毫無理由的指責和埋怨。 霍可樂知道的。 那只是自己的不甘心在沸騰。 所以最后的最后,他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所有幾乎沖出喉嚨的惡言,只剩下句:“那今晚,你還會留下嗎?” 他說這句話時似乎是想笑一下的,但到底是沒有笑出來,只能維持著那副還未完全褪去的激動和狼狽,垂頭喪氣地站在葉夜的面前。 “如果你不介意。”葉夜看著他,重新笑了起來。 于是一切重新回歸平靜,兩人坐在不大的沙發(fā)上吃完了這頓簡陋的晚飯,霍可樂又變魔術(shù)似的從茶幾底下摸出了個投影儀,說似乎是上一任屋主落下的,問葉夜要不要一塊看個電影。 葉夜自然是沒有意見的。 于是房間的燈光齊齊暗下,只余下寬敞落地窗外的車水馬龍猶帶著霓虹燈影一路順著地板攀至腳邊,葉夜隨手選了部老片,霍可樂也為了配合這情調(diào)去開了兩瓶啤酒,兩人便一道坐在昏暗房間的地板上,啜著杯中冰涼的啤酒仰頭去看。 那是部喜劇片,可是直到片尾的字幕滾起,房間里也沒有響起笑聲。 葉夜無奈地轉(zhuǎn)過頭看向霍可樂,正對上后者還沒來得及挪開的視線:“不是你說要看電影的嗎?” 或許是一場電影的時長足以讓霍可樂把一切都想通,他這時又完全地冷靜了下來,甚至露出了個孩子氣點的笑容,像是回到了之前:“只是不想那么早睡著。” 他又說:“葉哥,我之后還能再看到你嗎?”他問完,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說,“世界總共就這么大,我想以后還是能見到的?!?/br> 葉夜撐著下巴看他,自然沒有打算告訴他自己所處的不過是若干個世界之中的其中一個,如果他結(jié)束休假,之后極大概率應當都不會再見的。 他只是笑著應道:“是吧?!?/br> “那就可以了?!被艨蓸氛f。 ※※※※※※※※※※※※※※※※※※※※ 改過兩個版本,一個更偏激,一個更舔狗(?),但寫了半天,最后還是決定讓他清醒一點,也讓葉夜也從冷酷無情變成了好好說話。 ...所以我當初寫修羅場不是為了爽的嗎? nmd為什么寫到最后這么痛苦(抱頭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