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節(jié)
“這是怎么回事,哪來這么多珍奇異獸,盡數(shù)湊到了軍營這里?”且蘭微微蹙眉,詢問蘇陵,突然間目光一凝,順著子昊抬眼的方向,看往正在高空飛旋的一只白鳥。 如此獸行鳥翔,眾人看在眼里,聽在耳中只覺詫異心驚,子昊懷中的雪戰(zhàn)卻是十分不滿,一改趴在主中手底懶洋洋的模樣,忽地起身,一雙金瞳神光綻現(xiàn),面對下方獸群便是振威一吼。 雪戰(zhàn)身為云生獸,形體雖不及那些雪獅玄虎數(shù)分之一,但卻天賦異稟,乃是驚云山中萬獸之王,如此振聲發(fā)威,不說驚云裂石,亦是地動山搖,頓時壓過了所有嘶吼之聲。 前方獸群驀地一震,除了幾頭體形較大的白象尚自鎮(zhèn)定外,數(shù)百異獸無不噤聲,膽小者如金狼靈猿,甚至早已匍匐在地,瑟瑟發(fā)抖,不敢再前行半步。半空中飛行的巨鳥更是驚駭莫名,無不紛紛振翼高飛,調(diào)轉(zhuǎn)去路,唯恐避之不及一般向后飛去。 “哎呀!”其中一只雪翼怪鳥上,一個紅衣少女險些被摔下鳥背來,急忙拍著鳥背安撫道,“別怕別怕,乖乖聽話,我再給你吹曲子聽!” 眾人遠(yuǎn)遠(yuǎn)只見那羽若白雪,卻偏偏生了兩頭兩尾的巨大怪鳥雙翼一展,一陣悠揚的簫聲突然響起,遍地異獸聞之抬頭,雖在雪戰(zhàn)余威之下,不敢再齊聲長吼,但原本混亂的隊伍漸歸整齊,免去了四散逃竄的局面。而當(dāng)空飛翔的各色異鳥,也自羽翼飛張,盤旋起伏,在簫音的引導(dǎo)之下,形成蔚為壯麗的奇觀。 簫音時快時慢,婉轉(zhuǎn)輕揚,滿天飛鳥相隨,滿地虎豹俯首,似乎所有異獸都受了簫音的引領(lǐng),變得十分順從,漸漸地,那些匍匐在地上的金狼和靈猿們也重新站了起來,對云生獸的畏懼顯然消減不少。雪戰(zhàn)居高臨下俯視群獸,豈容這般當(dāng)面挑釁,剛想從子昊手底跳出,再發(fā)神威,突然一只清冷修長的手,指風(fēng)微微一彈,威風(fēng)無比的小獸嗚咽一聲,可憐兮兮縮到了白裘之下,心有不甘卻也不敢反抗。 子昊淡淡掃了雪戰(zhàn)一眼,且蘭他們卻是不約而同松了口氣,被一只云生獸這么近距離在耳邊狂吼一通,哪怕是有九幽玄通護體,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消。大家此時也都注意到了怪鳥之上若隱若現(xiàn)的紅色身影,知道有人正以簫聲cao縱群獸,而普天之下,能將馴物靈術(shù)這般施展這般胡鬧的,除了樵枯道長的寶貝徒兒含夕公主,還有何人。 這時候,那繚繞盈空的簫聲微微一轉(zhuǎn),群鳥忽而飛向行城這邊,巨翼相連,似將天日遙遙托起,而那抹紅色身影,輕輕迎風(fēng)一躍,便自最大的那只雙首雪翼的鳥背之上飄下,簫聲一轉(zhuǎn)一折,落至下方巨鳥背上。 只見陽光如金,風(fēng)吹鳥鳴,如雪的白翼之間,一抹紅衣,一縷霞帶,一路踏飛鳥,逐青云,奏玉簫,幾如仙子臨風(fēng),降落凡塵。軍營之中數(shù)萬將士,無不看得目瞪口呆,行城之上眾人雖知是含夕玩鬧,卻也不覺心馳神怡。 含夕所習(xí)的攝物奪虛術(shù),原本便是世間一門奇門絕學(xué),樵枯道長既是個中高手,教出來的徒弟自然不會太差。同門之中,若論武功計謀,含夕自是不及皇非,若論星相陣法,含夕亦難與且蘭相比,但是隨手召喚靈獸,悄悄攝人心魂,她卻是得心應(yīng)手,出神入化,只不過世人眼中的神奇靈術(shù),到了她手里,多數(shù)只被用做了尋趣玩鬧而已。 含夕隨子昊來到帝都之后,因楚國亡國傷心了幾天,但畢竟少年心性,不記憂愁,很快便恢復(fù)了往日調(diào)皮好奇。子昊既曾承諾仲晏子與樵枯道長,對她和且蘭始終溫和寬容,照拂有加,更在相處之時刻意將自身所學(xué)親手相授,如此縱然有朝一日她們不在他的羽翼之下,亦會有足夠的能力自保,甚至,能夠一人一身,支撐一國一族。 且蘭身份畢竟不同,子昊傳授她的除了武功劍法外,多是指點治國為政之道,更多兵法星相,甚至不乏謀略手段,掌控人心之術(shù)。含夕生性頑皮,對這些并不感興趣,亦沒有且蘭那般耐心和毅力,往往跑來聽上一會便覺無聊,待到且蘭讀書練劍時,她纏著子昊下一下棋,聽一聽簫,用不了多久便跑得無影無蹤,去尋王城中好玩的去處、有趣的靈獸。子昊亦對她不加約束,只是派了影奴暗中保護,以防意外。 一段時日下來,含夕跟子昊下棋,自然而然學(xué)了三分兵法,聽?wèi)T子昊奏簫,一心一意模仿,倒也惟妙惟肖。子昊知她心性不定,那些高明的劍法、深奧的內(nèi)功練起來事倍功半,勉強不得,便將一段九幽玄通中源自上古的攝魂之術(shù)細(xì)細(xì)傳給了她。當(dāng)日楚國秘營,歧師曾在此術(shù)之下魂飛魄散,吐盡事實后化作血尸一具,含夕雖無子昊那般武功修為,威力不至于如此恐怖,但她所習(xí)的武功心法本就與此相通,修煉起來分外輕松,很快便略有小成。子昊索性再從旁相助,耗費自身真氣替她打通了數(shù)條經(jīng)脈,提升內(nèi)力,此時此刻,含夕的攝物奪虛術(shù)較之樵枯道長亦不遑多讓。當(dāng)日在魍魎谷,她便曾以一人之力驅(qū)使?fàn)T九陰游湖作戰(zhàn),現(xiàn)在借助簫聲聚群獸,喚異鳥,踏空而來,也不過游戲一般。 群鳥高飛低翔,一路錯落有致,直達(dá)望臺之前,含夕自最后一只靈鳥身上一躍而下,隨著悠悠簫韻飄然落在石臺之端,朱衣飛揚,笑靨如花,其人其音,美得叫人眼前一亮。 “子昊哥哥,你看我喚來的靈獸好玩嗎?這幾只雪翼大鳥,我費了好大勁才讓它們馴服呢!” 隨著銀鈴一般的笑聲,含夕飄至近前,連連發(fā)問。身后千百靈獸失了簫音的催動,也皆停在原地,和彎弓執(zhí)箭的士兵們形成對峙之勢,不再前進。子昊笑了一笑,搖了搖頭,“一時不見你,便鬧出這么大動靜,朕若不過來,你怕不是弄這些獅狼虎豹將整個帝都都鬧翻了去?!?/br> 含夕嘻嘻笑道:“我本來只是追一頭雪獅好玩,后來隨便吹了吹你送我的玉簫,誰知跑出這么多靈獸,王域果然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呢,真真比楚國有趣多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逗弄懷里一只眸若琉璃的漂亮小獸,正是子昊前些時日送她的云生獸,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rèn)了主人,很是乖巧地伏在她懷里。雪戰(zhàn)從子昊袖底鉆了出來,和那小獸好奇地對望了片刻,突然便跳上含夕手臂,那小獸被嚇了一跳,縱身躍出,兩只云生獸一前一后便在城頭追逐起來,全無半點萬獸之王的風(fēng)范。 含夕看得有趣,不由拍手歡笑,叔孫亦卻苦笑著作了個揖道:“公主可有法子讓營外這些異獸先散了去?免得將士們個個如臨大敵?!?/br> 含夕轉(zhuǎn)頭道:“那是自然,讓它們散去容易得很,不過叔孫將軍……”她忽然俏眸一彎,笑盈盈湊前問道,“若是我真讓異獸攻擊大營,你的這些將士能不能抵擋得住呢?” 點點狡黠笑意,令叔孫亦一愣復(fù)又一震,倘若這成群的異獸當(dāng)真襲營,王師守軍雖不至于被輕易攻破防御,但若是突然遭遇這般攻擊,有心人刻意引導(dǎo),又或群獸數(shù)量過多,就算是烈風(fēng)騎那樣強悍的軍隊也要在猝不及防之下?lián)p兵折將,吃上不小的虧。 “以獸為師……”叔孫亦低聲道了一句,目光微動,抬眼之間看向正注視著群獸的東帝。含夕卻已拉了子昊的手,笑道:“子昊哥哥,你說怎樣,我的主意好嗎?我知道你要與姬滄開戰(zhàn),我讓這些異獸做前鋒,將赤焰軍打個抱頭鼠竄好不好!” 一旁諸人你眼望我眼,皆覺得有些驚異,但這主意又似乎并非全然不可行,若有一支兇猛的異獸軍隊,戰(zhàn)時沖殺在前,威懾敵軍,單在聲勢上便可令對手膽寒,對敵軍的殺傷力亦不可低估。子昊卻是微微一笑,低低輕咳,“走獸非人,想要訓(xùn)練成軍非是易事,且對馴物之術(shù)要求極高,哪里便這么簡單了?驅(qū)獸作戰(zhàn)自古雖有先例,但也都是小規(guī)模的利用,只因獸群過多過雜,倘若一個不慎失去控制,在戰(zhàn)中沖撞己軍,反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大亂?!?/br> 含夕自不服氣,抬手指著營前道:“你看,眼前這些異獸如此兇猛,倘若攻擊大營,誰又能抵擋得下,誰又能擊退它們?” “御之以聲,束其神魄,若遇上精通音律而修為足夠的高手,反客為主并非難事,比如,皇非。”子昊眉目淡淡,信手接過她的玉簫。 微風(fēng)拂衣,天光傾灑,只見他單手執(zhí)簫,隨意吹奏,一縷簫音便自那清淡薄唇,溫潤暖玉間徐徐流淌,輕輕逸出。分明是極簡單的簫聲,曲調(diào)亦極柔和,但卻偏偏,剎那之間,在極致的清澈與優(yōu)雅中生出極其肅殺的冷凜之氣。 仿若滄海橫波,風(fēng)卷云涌,仿似萬年虛空,黑暗空無。 下方搖頭擺尾的群獸,突然全部安靜了下來,接著無論是翱翔空中的異鳥,還是威風(fēng)凜凜的獅虎,無不收斂了威勢低頭俯首,慢慢地,有條不紊地向來路退去。也不過就是片刻,無數(shù)異獸塵羽不驚,退潮一般漸漸遠(yuǎn)去,而營前所有的士兵在驚訝的同時,亦都從心靈最深處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威懾,仿佛君臨天下王者的目光,就那樣不動聲色透心入微,令得一切臣服,無從抗拒。 這樣極具侵略的探知力,極其無情的壓迫力,卻來自如此清逸的簫聲,如此出塵的一曲,天光下平靜的神容,溫潤冷冽,莫測如斯。 子昊修習(xí)的九幽玄通,原本便與巫族奇術(shù)同源同宗,若是有意為之,攝魂奪心輕而易舉,更何況他此時的修為,早已出神入化,突破玄通心法最高一層,直達(dá)生死之境,含夕的攝物奪虛術(shù)雖然神奇,但和九幽玄通相比不過小巫見大巫,召喚群獸這樣的小事,對于他人或者不易,但于子昊也不過舉手可為。 下一刻,所有的將士守軍,都放下了武器,不約而同,向著行城方向叩首跪下。 且蘭等人皆是側(cè)身讓開,不敢僭越受此千軍一拜的重禮,雖然子昊沒有刻意施壓,但他們每個人的心中,亦與這三軍將士一樣,都涌起威嚴(yán)肅穆之感。 簫聲止,風(fēng)云清。 所有人中,唯有含夕仍舊靠在子昊身邊,軟了話語,幽幽輕道:“子昊哥哥,姬滄毀了楚國,害死了我的親人,你就讓我一起參戰(zhàn)好嗎?我要親手替楚國報仇,替王兄和皇非報仇?!?/br> 子昊將玉簫交還給她,淡道:“戰(zhàn)場廝殺并不適合你,你一日在朕身邊,便處于朕的保護之下,無需手染殺戮?!?/br> 幽靜的目光深澈如許,似星似海似若憐惜,又似一片闃暗之夜,含夕身處其中,不由也收斂了頑皮的性子,接過他遞來的玉簫,不再出言堅持。 她難得這般溫順乖巧,且蘭卻與叔孫亦相視一眼,兩人目中都掠過擔(dān)憂的神色。 東帝起駕回宮時,含夕一直纏在子昊身邊說這說那,且蘭便略緩腳步與蘇陵二人同行,叔孫亦低聲建議道:“殿下,不妨考慮調(diào)昔湄昔越至御陽宮隨侍含夕公主,時刻貼身伺候,以免有些閑言傳到公主耳中,惹出不必要的麻煩,王上想必也不會反對這樣做?!?/br> 且蘭點了點頭,卻又輕嘆道:“只怕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就算王上也不好處置?!?/br> 蘇陵在旁目送那跟隨東帝離開的紅衣身影,溫文眉宇之間亦有著三分無奈,世上沒有絕對正確的戰(zhàn)爭,亦沒有絕對錯誤的仇恨,每個人的命運都從開始便已決定,當(dāng)這天下陷入亂局的一刻,身上流淌著楚國王室血脈的含夕,便也注定了要承受這份亂世的宿命,承擔(dān)楚國爭雄九域慘重的代價。 叔孫亦取出一封密報,說道:“遙衣剛剛帶回勃言王子的密報,殿下找個方便時間轉(zhuǎn)交王上,含夕公主在側(cè),臣等就不入宮面呈王上了?!?/br> 且蘭聽他話中有意,接過來看了一眼,神情微微震動,“皇非。” 叔孫亦迎上她的目光,“不錯,少原君日前在宣國連斬赤焰軍八員大將,懾眾立威,姬滄卻只喜不怒,日日與他同進共出,有求必應(yīng),只差未將軍權(quán)一手相交?!?/br> 如今的赤焰軍中,幾乎無一人敢再言少原君為敵,皇非每日與將士相處,上至最桀驁的大將,下至最普通的戰(zhàn)士,無不對他敬畏有加,較之姬滄亦不遑多讓。而皇非亦將昔日烈風(fēng)騎最凌厲的戰(zhàn)術(shù),最有效的訓(xùn)練方法傾囊相授,甚至親自指點每一名將士,令得原本便所向披靡的赤焰軍兼容二家之所長,戰(zhàn)力越發(fā)提升得恐怖。 “姬滄好膽量,好大的賭注?!鼻姨m不由動容,這一消息若讓含夕知道,也不知是喜是憂。當(dāng)初接天臺一戰(zhàn),所有人皆以為少原君陣亡,烈風(fēng)騎因此慘失主帥,潰不成軍,終被宣國與王師聯(lián)手所滅,但唯有叔孫亦、蘇陵、且蘭等幾個核心人物卻都清楚,所謂皇非身亡的消息傳播雖廣,但當(dāng)時并未見到尸身,亦無人目睹實情,只不過因是東帝親自動手,由不得人對此生疑。實際當(dāng)日在戰(zhàn)場上,東帝最后一招并沒有施盡全力,斬草除根,反而借當(dāng)時亂局,親手將皇非送向了最大的敵人,宣國。 皇非與姬滄,少原君與宣王,誰能想象這二人聯(lián)手之威,誰又敢與這樣兩個人,同時為敵,正面交鋒?如此籌謀,如此險局,只要一步錯算,便將面臨全盤的毀滅,皇非的復(fù)仇與宣國的鐵騎,足以令整個王域,整個帝都?xì)в谝坏饕黄一鸬鬲z。然而那個人不留退路,亦無遲疑,只手傾國,便這樣在宣國之上懸起了一柄絕世利劍,那冰冷的劍鋒,直指赤焰軍最為柔軟的心臟。 第二十章 飛雪,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