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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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落無聲,窗內一燈如豆,玄衣少年盤膝而坐,長劍橫置膝上,體內真氣自然流轉,穿經府、過重樓,游走周身三百六十經xue,最終陰陽交匯,歸于氣海,神識一片清明,一日疲累盡消,也自化去了那幾壇烈酒的醉意。緩緩睜開雙眸,手摸入枕下取出方才那少年留下的金葉子,唇角挑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自從七歲闖蕩江湖,形形色色的人也見得多了,過往的生命中,陪伴自己的有劍有酒,卻獨獨少了親人和朋友。今日卻對這個精靈古怪的少年產生了莫名親近感,十來歲的孩子本還應在父母身邊倍受嬌寵,可是那少年卻有一雙世事洞明的眼睛。那樣的人身后的故事一定也很精彩,也很無奈吧,這樣想來這莫名的親近感許是因著同病相憐,念及此處,唇角的笑意帶出一絲自嘲。 人生際遇本是無常,這個少年也只是自己生命中匆匆過客而已,哪來這么多的感慨,聚也罷,散也罷,又何必太計較,倒是那魔云教的老道姑棘手得很,卻是當下要考慮的首要問題。 這老道姑倒是聽師傅渠彌國師提起過,江湖之上頗有威名,想來手底下應是不弱,他自是故意讓那少年走的,不然一會刀劍無眼,自顧不暇,難免會有損傷。手撫上膝上的長劍,唇邊的笑帶出一抹傲岸與不羈,自得此劍,未逢敵手,這老道姑倒可拿來一試鋒芒。仗劍江湖,少年意氣,既然應承了,便一力擔當便是。恰此時,長劍發(fā)出一聲低鳴,看來該來的終是來了。 長劍緩緩在指間收緊,唇邊一刃笑痕越發(fā)深了幾分。 “兩個臭小子,還不出來受死!”隨著一聲嬌叱,四下里身形晃動,已將客棧四下方位站好,封堵了所有可能逃逸的出口。邊城打尖住店的也均是慣走江湖之人,看慣了江湖廝殺,見此陣仗,緊閉了門窗,明哲保身。 喊話的依稀便是日間那個年長的道姑,少年端坐榻上眉目安然,天宗沛然真氣流轉,絲毫不為所動,似有所恃,又似等待著什么。 四下里忽然沉寂了下來,可以清晰地聽到雨滴打落在瓦片上的聲音,不甘寂寞般越來越急。殺氣漸漸凝聚著,在暗處噴薄著,尋找著嗜血的出口。 終于隱隱一縷低嘯,如針如芒硬生生破開靜穆的空間,尖銳而陰戾。 索命魔音!隨著手中劍的一聲激烈的錚鳴,少年驀然睜開雙眼,眸中閃過一縷精芒,唇邊勾起冷酷的笑痕,長劍陡然出鞘,劍現靈光魑魅驚,黑色的身形裹起一團劍芒破窗而出,直射聲音來處。那聲音陡然提高,幾近凄厲,四下里功力不足的道姑早就用棉花塞了耳朵,幾個自恃功力未提前塞住耳朵的弟子,未及掩耳,登時一陣暈眩,胸中氣血翻涌,幾欲暈厥,心下暗道,師尊功力神鬼莫測,但今日甫一交手,就祭出本門秘技索命魔音,顯然對這個神秘的少年亦不敢輕視。 那聲音如針如芒直攝心魂,玄衣少年眼中一絲鋒銳瞬息閃過,身形微窒,唇角笑意依舊,一聲長嘯,劍芒暴漲,破開漫天雨霧,去勢更急。蒼茫夜雨中,終于看清了彼此。 那道姑立于客棧中庭,發(fā)髻高挽,一襲云色道袍,相貌冷麗,眼角處高高挑起,一抹紅線劃向鬢際,平添了幾分詭魅,看年紀亦不過三十余歲年紀,勉強可以算做老道姑,卻不知魔云教女子習練素女心法,又以處女之血固本培元,滋養(yǎng)心脈,頗得駐顏之法,這道姑實則已近天命之年。 那道姑手持一柄千絲拂塵,背負長劍,神情陰鷙,二人對視的一刻似有驚電貫空而落,令這丈許庭院方寸之地殺氣縱橫漫肆。 那道姑驀然收聲,隨即一聲冷哼,手中拂塵幻作萬千白芒卷起雨絲飛急,似織成一張白色的絲網,當空向玄衣少年身上罩來。 玄衣少年手中劍一抖,劍芒點點,蕩開絲絲縷縷,仍是迫向絲網的中樞之地。那道姑沉聲喝道:“不知死活,叫你有去無回!”手中拂塵揮舞,絲縷千條漫作銀蛇狂舞,竟然在長劍遞進的瞬間將劍身死死纏住,玄衣少年運力回抽,竟然不動分毫。那道姑低叱一聲“撤手!”此舉顯然是要為三名弟子日間奪劍之辱討回顏面。玄衣少年只覺一股陰寒至極的內力自劍身傳導過來,直直逼向自己的腕脈,雙眸一細,運起天宗內勁相抗衡,這一番比拼終演化成內力較量。 那道姑欺玄衣少年年紀方輕,想來內力不如自己渾厚,更何況周邊弟子環(huán)伺在側,并無后顧之憂,這少年卻要分心應付,當下全力施為,頻催內力,意欲速戰(zhàn)速決,卻不料那玄衣少年內功心法得天宗真?zhèn)鳎羷傊陵?,渾厚精純,絲毫未落下風,一時難分軒輊。 那道姑驚訝于玄衣少年內力竟已修煉至如此境界,這沛然真氣竟然是天宗心法,卻不知玄衣少年面上雖坦然自若,心中卻也在暗暗叫苦,如此比拼內力,已全然顧不得周邊敵人環(huán)伺,根本無心他顧,卻又抽身不得,時時都有性命之憂。 旁邊眼明心亮的魔云教弟子也早已看清情勢,紛紛拔劍在手,看向那老道姑,只待令下,便要亂劍齊下。 老道姑卻礙于身份,不想在眾弟子面前失了威風,傳了出去,亦有損自己一派宗師的顏面,又想這少年或與天宗有些干系,不想因此樹了如此強敵,心中難免猶疑??墒钱敶藭r卻是騎虎難下,兩廂內力相較,只怕是要拼個你死我活,任誰亦不敢先自收力,只怕屆時內力反噬,必然經脈寸斷,暴體而亡。 一念至此,心下發(fā)狠,眸中異芒冷冽,唇間翕動,再次祭出索命魔音。 玄衣少年心神一凜,此時情勢與先前又是不同,少年內力雖則精深,但若與這老道姑數十年修行相較到底還是差了一截,此時一面要以內力抗衡,一面還要分出精力對抗那引人直墮深淵的索命魔音,不消片刻,額頭已有冷汗?jié)B出,眼前漸生幻象,那陰柔至極的聲音宛如毒蔓纏身,周圍似有厲鬼伏出,饑渴地吞著血紅的舌頭,伸出干枯的手,極力拉扯著讓人直墮修羅地獄。 玄衣少年本是天賦異稟,心志堅韌,方生幻象,心下陡然一驚,冷哼一聲,深眸中寒光一凜,身形帶動著手中劍已似陀螺般飛旋起來,道姑暗道一聲不好,急步后撤之時,手中拂塵急轉急旋,卸去玄衣少年狂肆的劍氣,拂塵上的天蠶云絲寸寸割斷,漫天飛舞,兩人身形乍合還分之際,各出一掌砰然相交,勁氣爆開,激起雨絲四散飛射,幾個離得稍近的年輕道姑根本不及躲閃,已被那激射的雨絲所傷。 玄衣少年悶哼一聲,身形倒飛出去,空中一個漂亮的轉身,飄落于中庭,臉色隱見蒼白,唇角卻抿起一絲桀驁不馴的笑痕。 老道姑手中拂塵輕揮,正待說話,卻見眾弟子看向自己的眼神頗為怪異,待得看清手中拂塵,面上不禁一紅,原來拂塵塵絲盡落,已生生盡被少年長劍絞斷,手中只余光禿禿一根木柄,拿在手中早無道骨仙風的味道,倒成了“授人以柄”的笑談。 老道姑幾十年未逢敵手,今日卻被這無名少年毀了伴隨自己多年的寶器,心生惱恨,再無顧忌,反手抽出身后所負寶劍,厲聲喝道:“楞著做什么,布陣。今日定要這小子死無全尸!” 眾弟子聽得老道姑令下,當下身形晃動,片刻之功,陣形已成,玄衣少年負劍在肩,不語亦不動,眼神淡淡掃過,隱見冷誚。百鬼夜行,幻境叢生,又兼以那老道姑以魔音驅陣,陣法運轉圓熟,庭院之內陰風怒號,鬼氣森森,伴著冷夜寒雨,宛若修羅之場。 玄衣少年方才硬拼內力又與那老道姑硬碰硬對了一掌,受了些許內傷,此時困在陣中,心神不由一陣陣虛弱,那老道姑見少年身形微微晃動,眸中戾色一閃,已用魔音下了誅殺令。 庭院之內,殺氣漫空而起,眾道姑祭出必殺之陣卷起一陣腥風血雨向玄衣少年極力絞殺過來。玄衣少年長眸一細,一聲長嘯,身形暴起,當空擊落,似引九天驚雷,渾無剛才虛弱之形,這一劍盡全身功力而發(fā),竟然毫無道理可言,意在一擊斃敵破陣,神佛莫擋! 血雨飄飛,庭院之中劍光縱橫,身形交錯,隨著少年的長嘯,幾名道姑身形倒跌出去,劍陣竟然被少年狂傲的劍氣硬生生破出一個出口,少年身形急掠就欲破陣而出,未料斜刺里身影一閃,有人已經站住了劍陣缺口,寒光一閃,長劍凌空當胸刺來。劍如秋水,似有悲鳴之聲,與索命魔音交融一處,若毒蛇吐信帶著一擊必殺的死亡氣息。當此險境,玄衣少年臉上竟然浮出一絲笑容,那笑容俊傲至極,也自信至極,還有一抹適逢敵手的快意,千鈞一發(fā)之際,劍尖當空不差分毫地抵在一處,身形憑空借劍身柔韌勁力已反彈開去,破入劍陣另一方,幾個道姑未料他身形如此之快,未及舉劍相抵,已衣衫濺血跌出陣外。 老道姑面色一寒,站住陣眼催動陣形運轉,亦早有旁邊守候的弟子替下幾名受傷的道姑,此時劍陣由老道姑親自cao演,威力卻是方才無法比擬的。少年觀此劍陣首尾相顧,相輔相成,小則以之聯手搏擊,化而為大,可用于戰(zhàn)陣。敵人來攻時,正面首當其沖者不用出力招架,卻由身旁道侶側擊反攻,猶如一人身兼數人武功,確是威不可當。反觀已身,受傷在前,時間一久,體力已是不支,斗得久了,惟有仗著劍法精妙,內力雄渾,勉力支撐,身上已有多處掛了彩。 玄衣少年在劍陣之中左突右沖,雖一時無法脫困,但劍鋒所至之處,總有血光迸現。老道姑始終隱而不發(fā),似是有意欣賞少年困獸猶斗之狀,嘴角始終噙著一絲冷酷陰毒的笑,如暗中窺伺的毒蛇尋找著機會,適時地給出致命的一擊。 果然又斗了半晌,玄衣少年長劍被幾名道姑劍身絞住,正欲運力彈開之際,驀然感覺到背后一道凌厲無匹的劍氣突襲而至,勁力極強,速度極快,不是別人,正是那老道姑趁虛而入。玄衣少年唇邊笑意驀然一深,長眸一細,身形極力向旁邊閃去。那老道姑似早已料到,劍鋒一轉,隨之而至,劍氣漫空,罩住了少年的整個身形,已是避無可避。 眼見那長劍便要透體而入,玄衣少年卻如身后生出眼睛一般,左掌回身拍向身后來襲之劍,右手同時運力絞斷身前幾名道姑的長劍,但見半空之中血絲飛濺,少年左手染血,右手劍卻從不可思議的角度揮出向老花眼道姑頭頂斬落。 饒是老道姑應變奇速,招勢未曾用老,手腕急轉,劍身上揚擋住了這勢在必得的一擊,到底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罵,臭小子,原來是誘敵之計。玄衣少年暗道一聲可惜,趁那道姑楞神之機,身形急向陣外逸出。老道姑眼中寒芒陡現,長劍如影隨形而至。玄衣少年不得已頓住身形,蕩開長劍,眾道姑早已趁此時機站定陣形。 玄衣少年心中暗暗叫苦,被迫又陷于纏斗之中。老道姑下手再不容情,招招凌厲奪人心魄。又過了一炷香工夫,玄衣少年呼吸漸漸沉重,黃豆般的汗珠自額角顆顆滾落,手中劍卻法度謹然,劍勢更為凌厲,老道姑厲喝一聲:“臭小子,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一聲尖銳的長嘯,劍陣陡然生變,威力又增,壓迫著中心劍圈越來越小,如急速運轉的絞rou機一般似要將陣中那一抹黑影絞殺于無形。 玄衣少年苦斗已久,心神一陣虛弱,忽然冷冷一笑,猛地咬上舌尖,尖銳的刺痛使得神識一片清明,口中血腥的味道,更激發(fā)了少年桀驁不屈的心性,雙眸充血,劍芒陡盛,幾名靠得最近的道姑慘叫著跌了出去,玄衣少年身上也添了幾道劍傷,雖未傷及筋骨,但卻血流如注。隨著那幾個道姑砰然倒地的聲音,似是響應一般,只見劍陣一側突然爆出一團火光,火光過后一團酒氣。有人在客棧樓頂撫手大笑,隨之庭院之中又爆出數道火光,爆炸力竟是不弱,陣勢亦是相當駭人,眾道姑急急閃身避讓,劍陣之中凌亂一片,再無章法可言。 那人自樓頂縱身而下,扯住玄衣少年的手臂急叫,“快走!” 玄衣少年微一愣怔,見來人正是日間所遇的少年,忽然便笑了起來,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那少年不明所已,大喊道:“喂,被打傻啦,快走??!”拉著他的手遁出庭院。眾道姑撲滅身上的火焰,急急追了出來。 玄衣少年回手擲出一把東西,黑暗中有慘叫聲傳來,眾道姑懾于他的暗器,不敢迫得太緊,就這樣首尾吊著,追至城墻根下。 那城墻甚為高聳,但二人輕身功法了得,縱躍之下,已上了城頭,玄衣少年撮唇一聲呼哨,但聽城外一聲長嘶,馬蹄聲響,黑馬卻原來被玄衣少年伏于城外,這一聲呼哨卻也驚動了守城的穆國軍士,黑暗中傳來兵戈出鞘之聲,有人大叫一聲:“什么人!”四下里火把亮起。玄衣少年一笑已拉著少年,躍下城頭,正落于馬背之上,那馬大半日未見主人,此時相見,一聲歡嘶,載了二人奔馳而去。 眾軍士只覺眼前一花,未及看清,人已了無蹤影,只隱隱傳來“得得”蹄聲延著驛道南下而去。守城將官,不禁驚怒,卻聽城內人聲喧嘩,卻是軍士與幾名道姑爭執(zhí)不下。 那將官見這些道姑打扮,應是江湖人士,怒喝一聲:“城禁時間,爾等手持兵刃要造反不成!”一揮手,弓弦響處,城頭垛口處箭頭寒光爍目,老道姑雖不將這些軍士放在眼中,但也不欲與官兵有正面沖突。微一擺手,止了眾弟子,那將官久居漠北,甚為練達,也知來者不善,四目冷然相對,各自止了干息。 “師尊,就這樣放他們走了?” 老道姑聞言冷笑道:“我魔云教什么時候吃過這樣的虧了穿云箭!”想不到,先前的些許準備倒也沒有白費,倒還真不可小視了這些江湖后起之輩呢。念及此,眸中寒意更深。 黑馬神駿,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已奔入驛外山道之中。少年回頭看向背后的玄衣少年,黑暗中同時一笑。只是笑容尚未斂,只見一道穿云箭騰空而起,驀然照亮了漆黑如墨的夜空,但見穿云箭道道傳遞出去,二人心中同時一凜,無形之中殺氣已然逼近。劍器錚鳴聲中,青衫閃動,山路兩側竄出十余名道姑,卻不搭言,舉劍便向二人刺來。 玄衣少年長眉微軒,輕按前面少年的肩頭,人已盤旋而起,劍芒激射中,已蕩開八方來勢,少年道一聲好,趁機打馬破出劍圈。 耳中傳來暗器破空之聲,如雨駢至,叮叮當當,想來都被身后的玄衣少年打落了。 玄衣少年又像上次一樣如法炮制擲出一串暗器,慘叫聲次第在黑暗中響起。 見無人追來,少年興奮地回頭叫道:“喂,你的手法不錯啊,你用的什么暗器啊,黃澄澄的,像是在撒錢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