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不能成為敵人,更不能令宣、楚結(jié)盟。那宣王姬滄親身入楚,頻頻與皇非會面,日前墨烆傳來消息,他竟將《冶子秘錄》拱手讓給了皇非。原本是擔(dān)心江湖中傳言屬實,皇非與宣王私下里確有著非同一般的關(guān)系,甚至已互為盟約,那便十分棘手,但看皇非如今這番舉動,搶在之前的幾步落子終于沒有白費。 六年來太子御從未間斷的追殺,內(nèi)外相逼難言的險境,不僅未能鏟除夜玄殤,反而令他成長為真正可怕的對手。今日長街一戰(zhàn),赫連武館上品劍手的落敗,少原君皇非的公然支持,深斂鞘中的歸離劍鋒芒畢現(xiàn),必將成為諸國勢力所矚目的焦點。 夜玄殤,這個繼皇非之后得東帝另眼看待的男子,這個從未問過任何緣由,便與她并肩作戰(zhàn),傾力相助的男子……子嬈唇角隱約一挑:“事到如今,我的提議你算是完全接受了嗎?” 夜玄殤道:“你的提議我從未拒絕過,只是,你也別忘記我說的話?!?/br> 子嬈透過淡然水霧抬起眼眸,和他目光一觸,幽幽微瀾蕩漾:“好,我記得便是?!眱?yōu)雅舉手,引水沏茶,袖袂拂過薄薄清味,將瓷盞遞于他,“赫連羿人痛失愛子,絕不會善罷罷休,你日后可要更加小心,既說了那樣的話,便別叫人失望?!?/br> “我本是想拿自在堂開刀的,誰知赫連齊自己送上門來,那就沒辦法了……”夜玄殤順手接過茶來喝了一口,突然間臉色微變,若不是定力較強,差點兒就忍不住將那苦不堪言的東西嗆咳出來,皺眉看向杯中,“這是……這是什么茶?” 子嬈素手執(zhí)盞悠閑輕晃,這人啊,真不知他是怎么躲過那么多次暗算的,竟然一點兒戒心都沒有。不過認(rèn)識這么久了,難得見到他這種愁眉苦臉有趣的表情呢,清滟滟的丹鳳長眸輕微細挑,忍不住就飄出了黠媚的淺笑:“剛說過讓你小心,這杯中的東西叫其心草,哪有一點兒像茶了?你看都不看便這么喝了下去,難道就不怕這是入口奪命的劇毒?” 夜玄殤聞言一怔,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本時刻處于警戒狀態(tài)的身體和精神,不知何時竟已完全放松了下來。 如此陌生的感覺,面對他人卸下防范,在過去六年漫長的日子中從來不曾有過?!靶湃巍倍郑瑢τ谀聡觼碚f,只意味著死亡。 下意識地也冒出一點兒警醒,但心情偏偏又十分愉悅,無所謂地笑了笑,他抬手將額前碎發(fā)向后掠去,索性舒展腰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子嬈,咱們做個約定怎樣?” 子嬈挑眸相詢,他將手中茶盞一轉(zhuǎn),舉到她面前:“將來若有那么一日,你真想取我的性命,告訴我,讓我知道,用你的劍,不要用毒?!?/br> 子嬈側(cè)首看他,從他表情中一時分辨不出認(rèn)真與玩笑,隔了半晌,便清盈一笑:“好吧,就這么說定了,若哪天你也有了這樣的想法,同樣不準(zhǔn)隱瞞。” 第37章 第五章 子嬈和夜玄殤在室中說話時,含夕和雪戰(zhàn)前躲后追,早已遠離精舍。含夕自修習(xí)攝物奪虛術(shù)以來,還從未遇到過不能馴服的靈獸,眼見那小小白點在翠之色中一閃而沒,幾個起落追入竹林,雪戰(zhàn)早已不知蹤影。 含夕頗不甘心,于是獨自向前尋去,一路深入,整片竹林似乎無窮無盡,四周唯見翠枝幽碧,密如深海,偶有陽光自枝葉的縫隙中篩下,只一閃,便又恢復(fù)無邊的幽謐。林中路徑四通八達,含夕走著走著,突然“咦”地一聲停下來:“玉女、明堂、天武、子獄……”腳步依次挪動,居然再次回到原地,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竹林里竟有著嚴(yán)謹(jǐn)?shù)钠骈T陣法。 她曾得仲晏子親身指點,略通奇門之術(shù),當(dāng)下看察四周,判定中五宮所在,身輕如燕,向前掠出,由坤二而離九,踏巽四入震三,便見雪戰(zhàn)的影子在前方一閃,當(dāng)即笑道:“看你往哪兒跑!”誰知剛追出幾步,眼前忽然一暗,不但雪戰(zhàn)失去了蹤影,林中亦浮起縹緲如煙的霧氣,充盈四周,再一回頭,身后整片青碧的色澤也在漸漸消失,光線和聲音皆被帶走,天地似乎要化作一片安寂的純白。 含夕吃了一驚,這才察覺到林中竟是個無比精妙的九轉(zhuǎn)玲瓏陣,現(xiàn)在不慎被她觸動了陣法,正衍生出惑人心神的幻象。眼見霧氣覆身,當(dāng)即催動真氣注入腕上的湘妃石,揮手喝道:“散!” 靈石晶光閃爍,霧氣如潮輕涌,水紋一樣向兩側(cè)波動,含夕趁隙依照奇門方位縱身而出,但一落地,本該在湘妃石靈力之下消散的白霧卻猶如活物般繞身而來,腳下地面亦似緩緩塌陷,要將人拖下某處深淵。她急忙射出袖箭,借力而起,認(rèn)準(zhǔn)干六宮方向落去。按九宮之位推算,這一步原應(yīng)是陣法生門所在,不料霧氣卻越發(fā)濃重,驟然墜入了無聲無息的空白世界。 突然看不見光亮,聽不到聲息,霧氣深處似乎潛伏著無數(shù)未知的兇險,隨時會向自己襲來。那種難言的恐懼好似洪水洶涌,緊緊攫住心神,含夕頓時一動也不敢動地困在霧中,正驚恐間,身邊忽有毛茸茸的東西擦面掠過,她不由失聲驚叫,失足跪倒在地,便在此時,林外一個溫和的聲音淡淡響起:“雪戰(zhàn)回來?!?/br> 如見清流澄澈,輕輕蕩開迷霧,濯亮黑暗,一切冰冷與恐懼瞬息驅(qū)散,周身濃重的濕氣化作溫柔而滋潤的微風(fēng),安撫下狂跳不止的心。含夕愣愣地跪在那里,那聲音微微帶笑,再次傳來:“走這邊?!?/br> “啪”地一聲輕響,有個細小的物件落在前方不遠處,含夕猶豫了一下,循聲縱出,霧氣蕩漾飄移,露出一條碎石小徑。隨著接下來的指引,她一步步向前,身側(cè)碧影叢叢,再見青竹如玉,待到最后,眼前豁然開朗,耳邊傳來潺潺的流水聲音。 含夕低頭,發(fā)現(xiàn)腳邊有枚光滑的黑玉棋子,正是這個將她帶到了陣外。她俯身拾起棋子,向前看去,面前仍是煙嵐般的霧氣,青竹環(huán)繞,翠色欲滴,水霧的深處看起來像是一泓溫泉,泉水自層疊奇秀的巖石間錯落而下,不斷注入池中,浮起暖暖水汽,使得周圍一切都變得朦朧。她直覺泉池旁邊有人在,卻因這四周的幽靜而屏住聲息,只是站著不動。 似是感覺到她的遲疑,剛才那好聽的聲音輕輕笑了一下,薄霧中有人起身向這邊走來。含夕看到他輕云般的衣袂仿佛帶著流水似的微藍,那顏色略顯得有些孤清,有些寂冷,然而出現(xiàn)在面前溫潤的面容,卻有著令人安靜的高貴與從容。 他最終拂開一枝青潤的翠竹,在她身邊停住腳步,微微一笑,唇邊牽出優(yōu)雅的弧度:“你叫什么名字?” 在他俯身的一刻,含夕感覺到有別于四周暖霧清冷的氣息,這讓她想起空谷幽林雪落無聲的景致,而他的聲音卻如薄暮時分寧靜的光影,帶著隱約浮動的暗香,輕輕覆沒了一切。 她突然忘記了應(yīng)該怎樣回答,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回望那雙凝視著自己的眼睛,那眼中倒映出她的身影,泛起微笑的漣漪,“你是含夕,對嗎?” “嗯……嗯!”含夕終于有一點回神,對他點頭。 他低低地笑著,伸手在她面前,手心里雪球一樣的小獸蹲在那里,“你在找它嗎?” 含夕再次點頭:“雪戰(zhàn),它總不肯和我玩?!?/br> 他對她示意一下,讓她伸出手來,手掌微微一傾,將那小獸交到她手中。雪戰(zhàn)方要跳起身來,忽被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壓在額頭上,“嗚”地低叫一聲,乖乖地趴入含夕的掌心。 “??!”含夕驚喜萬分,睜大眼睛問道,“它不會了跑嗎?” 他笑道:“放心,只要有我在,它就會聽你的話?!?/br> 含夕將雪戰(zhàn)抱入懷中,雪戰(zhàn)懾于主人在側(cè)不敢反抗,蓬松的尾巴一揚,整個蓋住身子,無奈地埋頭下去。含夕開心地仰起頭:“你是誰?為什么雪戰(zhàn)肯聽你的話,連子嬈jiejie讓它跟我玩它都不肯?!?/br> 他淡淡笑說:“我叫子昊?!?/br> 溫泉之上的山崖旁有幾塊天然巖石,石頭形似桌凳,古拙質(zhì)樸,因經(jīng)年的風(fēng)雨與長期的觸摸而泛出瑩潤的光澤,觸手其上,溫涼舒適。石面上擺放著一副紫竹棋盤,盤上棋子散落如星,純粹的黑與潔凈的白,點點倒映著竹林翠影。 含夕坐在石畔不聲不響,雪戰(zhàn)自她懷里探出頭來,金瞳明亮,兩個都乖巧的出奇。原來這就是子嬈jiejie的哥哥,含夕悄悄想著,似乎和王兄不太一樣。一身素衣,三分病容,他看起來形容文弱,言語親和,但身上卻似有種清靜入骨的尊貴之氣,那氣質(zhì)來自于一個淡淡的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好像能使周圍之人不由自主便融入他的平靜,漸漸心生順從,甚至敬畏。 含夕因此而感到奇異,這是她在其他男子身上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覺,有一點新鮮,更有一點奇異。此時她方明白子嬈為何要選這處山莊居住,這樣的竹林,這樣的出塵的素凈,無疑要比熱鬧喧嘩的楚都更加適合這樣的人。 子昊看向正自睫毛底下偷偷打量自己的小丫頭,笑問道:“方才在竹林中觸動了我的陣法,你所學(xué)應(yīng)是奇門遁甲之術(shù)吧?” “嗯,是師伯教我的?!焙μы蚰瞧o謐無聲的幽林,此時依舊心有余悸,“可是……剛才奇門遁甲非但完全沒有作用,反而越走越錯?!?/br> 子昊笑了笑,道:“這林中陣法的關(guān)鍵之處專為克制奇門遁甲,所循乃是太乙神數(shù),若依后天方位推算,便會一錯再錯,最終觸動陣眼幻象,剛剛是不是嚇著了?” 含夕嘴巴微微鼓起,若換作平常,定然要逞強說沒有,可面對那雙溫和清透的眼睛,卻不知不覺如實點頭,又有些奇怪地道:“難道陣法還可以不按奇門遁甲設(shè)定嗎?我從來都沒聽師伯說過?!?/br> 子昊輕輕抬手拂去棋盤上幾片竹葉:“術(shù)數(shù)有三式,奇門、太乙、六壬,三式同源而生,卻又不盡相同,自成體系。你師伯除精通奇門遁甲外,亦對大六壬深有研究,只是你沒注意罷了?!?/br> 含夕明眸一挑:“咦,你認(rèn)識我?guī)煵??啊,是了,子嬈jiejie喊師伯叔父,你是她的哥哥,那便也是師伯的侄兒了?!?/br> 子昊微笑頷首,含夕慢慢從先前的情緒中恢復(fù)過來,開始好奇地打量四周,問道:“這里這么安靜,只有你一個人嗎?” 子昊眸底笑意略深,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你子嬈jiejie將這里劃為莊中禁地,除了送藥的離司,誰也不準(zhǔn)擅入,我也不可以出去,每日至少要泡一個時辰的溫泉藥浴,要按時服四次藥,然后還有一次極難喝的蛇膽酒?!?/br> “唔,我知道,那是用燭九陰的蛇膽泡成的,苦得要命?!焙p鎖眉頭,很是同情地道,“不能出去,又沒人陪你,那你平時都做什么呢?” “下棋?!?/br> “自己和自己下棋?” “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