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值班大拿戴著紅袖章,打開門:“你們哥兒幾個選一個臨時班長,鋪被褥,先洗澡,準備開飯,好好睡一覺兒,好幾天的折騰,人也累乏了,動作都快著點兒啊。” 葉皓東跟季成剛又分到了一個囚室,一起的還有金榮哲和之前認識的那個小四川兒。其余人都是其他車廂的,要慢慢接觸才認識?,F(xiàn)在大家都是新人,想要分出個三六九等還得彼此觀察些日子。不大會兒,那個跑號的大拿又回來了:“哥幾個趕緊的洗澡去吧?!闭f完,一扭頭自己先走了,看意思是頭前帶路。 浴室的設施居然很先進,是那種不多見的巨大的太陽能熱水器。在這個季節(jié)這個地方這東西絕對英雄有用武之地。水很熱,大伙兒沖的很痛快。葉皓東任熱水沖刷身體,思緒飛回到剛步入社會那個時候,那會兒,他只是個搓澡工,憧憬的卻是全世界,現(xiàn)在他是鋼城新崛起的明星企業(yè)新綠集團的老板,卻只能憧憬早日脫離牢籠。想到這,他心頭升起一股不忿和激昂來,仰著頭扯著脖子無顧忌的吼著:“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詞是岳大帥的,曲子卻是他老哥自己編的。他洪亮的調門兒在這封閉的空間里聽著格外帶勁兒,引得一起洗澡的眾人紛紛側目。葉皓東哈哈大笑著沖去一身的香皂沫兒,走到門口處猛回身,看著里邊人,瘋癲的叫道:“大西疆,我葉皓東來了,九年半的刑期老子最多三年肯定結束它!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感到奇怪和不爽的犯人們哪想得到這位爺最近活的有些壓抑,這會兒天性回歸,止不住狂態(tài)盡顯。葉皓東出門了,一個犯人罵:“cao,神經(jīng)??!” 一個多小時以后,讓全體犯人腎上腺素激增的情景出現(xiàn)了。一個摸樣精致的維族少女和一個短頭發(fā)摸樣俏皮長著兩顆小虎牙的漢族女孩,跟著幾個沒有警銜的管理人員抬著大筐和一個大扁槽子走了進來。大筐里是饅頭,這地方叫饃,葉皓東看那個頭兒覺得叫饅頭祖宗更合適。竹制的扁槽子里是四個大菜盆,土豆絲,大腌兒蘿卜,rou丁兒炒茄子干,雪里紅燉豆腐。 二十個男人熾熱的目光沒能讓兩個少女感到任何不適應,漢族女孩大方的近乎潑辣,笑著叫:“看什么看,一群子新戇頭,快點趁熱吃吧,新犯人第一天來享受這頓伙食是這里的傳統(tǒng),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br> 葉皓東就是在她笑的時候留意到她的兩顆虎牙的,那個女孩注意到葉皓東毫不掩飾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人堆兒里少年犯,故意兇巴巴的:“嗨,說你呢,往哪看呢,告訴你,到了這兒就要守這兒的規(guī)矩,不許亂說亂動和亂看,不然就要取締制裁你。” 葉皓東笑著,目光純凈,不在意的說:“在看你們倆,因為你們美啊?!?/br> 維族女孩也是聽得懂漢語的,給葉皓東這么一贊,臉兒頓時紅了。漢族女孩卻有些惱羞成怒:“剛來第一天就敢調戲管理干部,時間長了你還了得了,不許再看也不許瞎說八道,不然有你的好看?!?/br> 葉皓東:“說句老實話而已,太祖他老人家教育我們說老實話做老實人不就是這個意思嘛,難道說你們丑就對了?” 兩個女孩誰也沒再搭理他,把吃的留下,跟著其他人走了。 吃飯的過程中,大伙兒為此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原以為到了這塞外大漠上,能看見個雌性動物就是件了不起的稀罕事,哪成想居然比內地的監(jiān)獄還絕,竟然有女的管理干部,并且品質如此過硬。第一頓飯,眾人就被葉皓東的飯量嚇了一跳。這么大的饅頭一般人也就一個到兩個一準兒吃飽,葉皓東一氣兒吃了六個,筐里沒有了才停住,看意思似乎有的話他還能吃。 休整了兩天,每天里除了背監(jiān)規(guī)和政治學習外就是吃飯睡覺。葉皓東跟室友們也已經(jīng)相互認識。到了這兒,犯人的質量明顯提高,所犯下的罪惡五花八門同時也相應深重,一屋子二十個人葉皓東居然是刑期最短的一個。 季成剛和金榮哲兩人都是無期,如果按照刑期來劃分地位他們倆無疑是第一檔的。跟他們一樣的還有山東大漢劉魁,這位老哥是個沒有老底子的初犯,第一次就干了件驚天動地的事情,放火燒荒把部隊的彈藥庫點著了。據(jù)他說當時那個爆炸聲離近了能把人耳朵震聾了。雖然他主觀上沒有犯罪動機和欲望,但客觀上他造成嚴重后果卻是不可挽回的,于是法院在量刑的時候尊重部隊的意見從重處罰了這個家伙,無期徒刑。 剩下的人里邊最值得一提的人物就屬遼省遼城人王義軍了。這是個三進宮的老炮兒,來西疆已經(jīng)是第二次,不過上次他的服刑地是疆北,條件要比這里苦的多。渾身的紋身和刀疤象征著這位老兄過往的輝煌戰(zhàn)績,剛來那會兒還是滿身四十八斤的加重刑具顯示著他的與眾不同,再來這里以前他在牛心坨監(jiān)獄已經(jīng)服刑三年,他被判了二十年,原因是故意傷害罪。據(jù)他講是把另一個跟他作對的老炮兒手腳全給廢了。這家伙從到這間囚室的第一天起就以班長自居,對其他人吆五喝六的,但對葉皓東三人卻不無顧忌,鋼城人好勇斗狠的名聲在外,季成剛和金榮哲兩個無期犯更讓他不敢小視。 比較起前面的幾位,其他人犯的罪都未免平常些,搶劫斗毆盜竊的居多,沒啥可說的就不一一介紹。還一個造謠誹謗國家領導人的反革命罪犯林旭東,這個人倒是應該說上幾句。 第十四章 人窮命賤,同xue相欺人性使然 加更一章,湊個十九萬字。求收藏支持。 這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七十年代就在無產(chǎn)階級專政大熔爐里錘煉過一次,罪名同這次一樣。葉皓東一直認為林旭東這個人就是托生錯了地方或時代。這個家伙是個天生的批評家,七十年代太祖當政,這廝不滿;到八九十年代輪到鄧太宗當政,這廝依舊不滿;在他身上有一種憤世嫉俗和沖動吶喊的血液在流淌。如果這人生在崇拜激情浪漫,富于批判精神的法國,他也會成為階下囚,但更會被一部分人尊為偉人,如果這人生在民國,他仍會成為階下囚,但同時也會被國人稱為民主斗士,可惜他生在紅旗下新社會,所以現(xiàn)在只是階下囚林旭東。他入刑無關對錯,只是與國家和時代的需要不相和諧。葉皓東是號子里唯一能理解他但并不認可他的人。葉皓東的觀點里,對于這種人敬佩之余又不乏蔑視。敬佩他們有追求真理向權勢吶喊的勇氣,蔑視他們不思實務空談無用活在虛幻里的避世情懷。 第三天的早上,犯人們被集中在農(nóng)場支隊的廣場上,聽五十六歲的老支隊長王青山訓話。犯人們在西疆的真正如火如爐的生活即將展開。 “歡迎你們來到石圍子農(nóng)八師勞改農(nóng)場五區(qū)八支隊,你們這兩百六十人將被分為兩個中隊,分別是棉廠一中隊和磚廠二中隊,你們就要在這里改造和學習與勞動,這里不同于大城市大監(jiān)獄,肯定是艱苦的,但是,我相信,通過你們辛勤的汗水會換來豐碩的果實?!?/br> 眾人很配合的熱烈鼓掌。 老支隊長用手勢壓下掌聲,面容嚴肅起來,口氣一轉:“我還要告訴你們,這不是安樂窩,是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機關,是你們認罪服法,重新做人,接受法律懲罰的勞改隊,絕不允許有危害與破壞改造秩序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發(fā)現(xiàn)一個,打掉一個,發(fā)現(xiàn)一幫,消滅一幫,絕不手軟;當然,你們剛來,這只是個警告,希望你們好自為之,清楚地認清形勢,積極靠攏政府,悔過自新。要牢記墻上的標語:你是什么人?到這兒干什么來了?這是什么地方?你應該怎樣做?希望你們以一個嶄新的面貌,為磚廠,為棉廠,也為支隊,作出自己的貢獻!現(xiàn)在,我宣布命令,林湘武同志為一中隊指導員,何若秋同志為中隊長,趙二杰同志為副中隊長,李德祿同志為獄政中隊長,廖明輝同志為司務長,希望你們在新的中隊領導班子的指導下,為棉廠中隊創(chuàng)立輝煌。我的話完了,政委有什么講的嗎?” 年輕英俊的鮑國平政委上前,不急不慢穩(wěn)穩(wěn)地講話:“我就說兩句話,你們的父母,妻兒老小期待你們早日回家。這一切取決于你們的表現(xiàn)。我就說這么多,沒別的事,聽我的口令,全體注意,稍息、立正,隊伍帶回?!?/br> 隊伍里有人怪聲怪氣的咳嗽了一聲。鮑國平臉上的和氣頓時不見,他的目光準確的找到了聲音的來源,伸手一指:“你出列!” 那是個年紀不大白鏡子面皮滿臉桀驁不馴的年輕囚徒。他吊兒郎當?shù)恼玖顺鰜硪粡堊欤骸拔野质腔粽衩?,我是來減刑的!” 啪的一聲,一記大嘴巴子打的又響又脆。中隊長何若秋的手緩緩放下,冷哼一聲:“聽口令,繞cao場跑十圈兒,然后再回來告訴我們你爸是誰?!?/br> 帶回前,中隊長大聲喊道:“以每個房間為一組,每個小組選出個組長來,下午到中隊部開會?!?/br> 犯人們排隊回到室內,一進屋就討論開了。 王義軍大馬金刀的盤坐在葉皓東床上:“都見識了吧,這就是個開始,以后有你們受的了,別以為干部們說的一套套的,其實到真格兒的時候,你們沒什么表示別指望他們尿你?!?/br> 葉皓東走過去拍拍他肩膀:“讓讓,回你的鋪上去。” 王義軍狂傲的:“那個鋪老子不喜歡,你這兒好啊,有陽光離廁所還遠,從今天起咱倆換個位置吧?!?/br> 葉皓東的鋪位是季成剛和金榮哲給他占的,本來他對這事兒并不如何看重,現(xiàn)在來看,這個王義軍是打算以此來宣布自己就是這個組的首任組長了。 季成剛輕蔑的看著王義軍,走了過來。王義軍沒動地方,眼睛卻看向其他人。這幾天他經(jīng)常跟屋子里其他人嘀嘀咕咕,季成剛早提醒過葉皓東要注意,但葉皓東并不在乎,犯人在這里不是制定規(guī)則的人,就王義軍那個狗腦袋,葉皓東自信他翻不過天去。 以林旭東為首的幾個非暴力犯罪的犯人選擇了保持中立,有八個人無聲的站到了王義軍身后。九對三,王義軍的優(yōu)勢很明顯。葉皓東彎下腰去拿自己的被子,看意思是打算讓步把鋪位讓給王義軍了,王義軍得意的看著葉皓東,眼神里是不屑和挑釁。葉皓東拿起被子,正要換個鋪位,王義軍得意忘形的說了一句話:“小崽兒,你他媽的早該把這個鋪讓給叔,也不數(shù)數(shù)你自己長了幾根兒毛?!?/br> 葉皓東又把被子放下去了,直起身子:“本來想著你那個江湖輩分在那擺著呢,那個組長你想干就讓你干吧,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剛才的決定錯的厲害,今天看干部們的碴架兒這里也不是什么善地,所以我本來是不想惹事兒的,可你這種蹬鼻子上臉給臉不要臉的主兒要是當了組長,這哥幾個還有好兒了?活多干不說,減刑的事情八成也得往后排,人這輩子無能點糊涂點都不怕,最怕的就是不明白進退,你占了上風還這么多話,顯然不夠個光棍,所以我還是決定把你先弄挺了,免得你日后成為禍害?!?/br> 王義軍瞇著眼,兇狠的盯著葉皓東:“這話可是你小子說的,老子原封不動的送給你,順便再補一句,一會兒誰要是見了血慫了可別找干部點炮兒、” 葉皓東點點頭,雙手一招他:“來,你可以開始了?!?/br> 王義軍猛的從床上躍到地上,直撲葉皓東,葉皓東看準時機一頭對著王義軍的面門撞了過去,二人就這樣頭碰頭硬碰硬撞了一下,一旁邊正準備上的季成剛看得心驚rou跳,有一種仿佛看到雞蛋碰了石頭的幻覺。王義軍的雙手準確抓到葉皓東的肩頭的同時,葉皓東的頭也重重的撞在了他腦門上,王義軍連哼都沒哼就倒了下去。追隨王義軍的搶劫重犯陸大寶,cao起一大片竹制的板子猛打葉皓東的臉部,葉皓東右手五指平伸正點在竹板的中間,竹板被這一下點的碎成數(shù)片,葉皓東的手無阻礙的直插到陸大寶面門,陸大寶嚇得面無人色,站在那里一動不敢動,葉皓東的手指最終停在了他面門前。 “就你們這樣的也想拔份兒立棍兒?我跟老金倆就能把你們全料理了,從今天起都聽點招呼,別惹皓東哥生氣,知道不?”季成剛輕蔑的看著那幾個人驚呆了的樣子,口氣輕浮的把這個組的領導權歸屬定了調子。 葉皓東看了一眼幾個面面相覷無所適從的犯人,指揮道:“把王義軍扶起來,我跟你們講幾句話?!?/br> 幾個人恍然大悟般,手腳麻利的照做。 葉皓東:“咱們這些人來這邊有的是被迫的,有的是自愿的,但都不排除一個想法,那就是希望能順利爭取到減刑,我葉皓東是自愿來這個地方的,這里邊有我原來號子里的朋友,他們是知道我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你們沒事兒的時候可以跟他們打聽打聽我葉皓東在原來的號子里是個什么角色,不是跟你們吹,不來這里,我也能爭取到大幅度的減刑,但那靠的不是我自己的本事,所以我主動報名來到這里,從今天起,我就是這個組的組長了,我就一個規(guī)矩,所有符合減刑這個目標利益的事兒你們可以做,所有不符合減刑這個目標的事兒你們決不可以做,你們中間如果有做不到的,我會想辦法讓他做到,但那是下策,我還是希望你們都是自愿的做好。” 季成剛悶聲補充一句:“皓東這人沒什么架子,只要大家不違了他這條規(guī)矩,平常咱們一起還是很隨意的,他原來在鋼城四方店監(jiān)獄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但如果誰把他逼得非要動手收拾哪一個,到那時候連干部也保不住你?!?/br> 第十五章 寧為玉碎,不受鳥兒氣! 北方監(jiān)獄里叫大拿的犯人在這邊得叫雜務,就是那個穿著囚服胳膊上多了個紅箍的犯人。一中隊的雜物犯人叫陸天明,燕京籍,一嘴的京片子,特能白話。一進屋,趾高氣昂的就問:“組長選出來沒?” 葉皓東站出來,一舉手:“有!” 陸天明打量一下葉皓東,有點意外他的年少,問:“叫什么?多大了?” 葉皓東:“葉皓東,虛歲十九?!?/br> 陸天明走過去坐到床上,示意大家放松:“沒事兒,都是哥們兒,出門兒在外都不容易,哥們兒是過來人,能幫到各位的肯定不會瞧熱鬧兒,都隨便聊兩句吧。” 所有人都沒說話,眼睛瞟著葉皓東。 葉皓東拿出臨下車時,高巍特意買給他的一條紅塔山,從里邊抽出來一盒扔給陸天明:“正要跟你請教呢,煙不好,拿去抽吧。” 陸天明有些吃驚于這個少年在這個房間里的威信和出手的闊綽,煙這個東西在號子里不是絕對禁止的,但紅塔山這個級別的香煙卻是十分罕見的。陸天明拿在手上顛了顛,環(huán)顧四周,隨意的:“呵,老弟場子夠罩的啊,煙兒也夠份兒,不過信老哥一句話,別隨便露富,這里的人沒見過什么大譜兒的人物,你這個大方法兒,把那些雷子喂撐了慣成毛病,別人就很難出頭兒了,到時候你可夠招人恨的?!?/br> 葉皓東笑瞇瞇:“多謝老哥提點,我會注意的?!?/br> 陸天明此時已經(jīng)對葉皓東高看一眼,覺得這個少年不簡單,這個屋子里的老炮兒王義軍他是聽說過的,本以為這組的組長非王義軍莫屬的,想不到進來一看,王義軍早被這個少年收拾的服服帖帖。 陸天明一抱拳,起身告辭:“那就這樣了兄弟,哥哥先走一步了,我還得去別的組問問去,晚上沒事兒了咱們哥們再侃?!?/br> 葉皓東也起身:“我送你?!逼渌硕几诤竺妗j懱烀骰仡^叫著:“留步,留步?!弊邥r候滿臉堆笑。 陸天明臨出門前突然對送出來的葉皓東一個人咬耳朵小聲說道:“在這兒當心點大雜務顧明晨,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br> 中午飯的時候葉皓東就見識到了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雜物顧明晨。一個賣相極佳,三十歲左右的棒小伙,臉上仿佛就寫著自大和狂躁。站在那大聲喝罵打飯的眾犯人:“都他媽聽好了,今天咱們算是認識了,我叫顧明晨,這里的大雜務,以后打飯吃多少打多少,排隊不許擠鬧,吃完了收拾飯桌子必須收拾干凈,吃東西不許剩下,吃飯時不許講話,總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歸我管,對你們這些戇頭,我就一句話,別他媽的讓我為難,中隊找我麻煩了,我保證你們誰也別想消停?!?/br> 季成剛低聲說道:“這個狗1娘養(yǎng)的夠狂的?!?/br> 葉皓東瞄了一眼顧明晨,搖搖頭,沒說話。這世上最復雜的莫過于人,沒接觸過的人還不好下結論。 葉皓東無意招惹顧明晨,但這位大雜務很快就找到他頭上來了。 雖說葉皓東他們中隊叫棉廠中隊,實際上磚廠那邊的活兒也沒少干,兩邊的活都有一定季節(jié)性,沒棉花收時大伙兒忙著磚廠那邊,收棉花了,大伙兒就又去忙著棉田那頭。 在磚廠這邊挖了一個禮拜的基礎,蓋了半個多月的廠房。綿田很快就到了收棉花的時候,目前播種是機械化,除苗、田間管理、澆水、收獲全部是人工,人工采摘那個累簡直無法形容。王義軍跟葉皓東早混的熟透了,葉皓東出手大方,平日里在吃的用的方面絕不計較,本事還大,甚至干活都比別人有辦法,別的組一天的工作量,按照葉皓東的辦法半天就能干完,來到這兒還不到兩個月,他們小組的工分已經(jīng)遙遙領先別的組。就沖這個王義軍也愿意心甘情愿的聽葉皓東的。有閑著的時候,王義軍就會跟葉皓東瞎侃會兒,盡可能拉近彼此的關系。這廝說摘棉花這個活兒是占著四大累中的一個位置的,葉皓東奇怪的問他哪四大累,他說的挺有意思:養(yǎng)活孩子,和大坯,挑水上山拾棉花。 葉皓東他們小隊的隊長是個兵團二代叫羅四寶,很憨厚的年輕人,平易近人說話實在和氣,只是特別怕后勤管理員王芳,就是那個小虎牙。 小隊長以下就屬雜務大拿們權利大了,其中最霸道的自然非大雜務顧明晨莫屬。 這一天收工以后,葉皓東跟獄友們在室內閑聊著。大伙兒累了一天,這會兒都放松的躺在床上直直腰,棉田里弓背低首一大天,這個時候能躺會兒時最大的幸福。一般情況下管教干部是不會再這個時候打擾大家的。門兒開了,顧明晨邁著方步從外面走了進來,一進門,二話沒說直奔金榮哲,上去就是一個大嘴巴。 金榮哲翻身下地,一句話沒說就跟顧明晨扭打在一起。金榮哲是鮮族人,平常話不多,但很講義氣也有死磕的膽量,他是和meimei一起從朝鮮那邊偷渡過來的,后來被人騙了,就跟meimei失散了,金榮哲歷盡千辛萬苦找到那個騙他們的親戚,結果那孫子說已經(jīng)把他meimei給賣了,金榮哲一怒之下捅了那個王八蛋十多刀,他不知道那人后來沒死,自以為貪了人命官司,肯定難逃一死,于是他就豁出去加入了一個搶劫團伙,在一次實施銀行搶劫過程中,他遇見了失散已久的meimei,為了保護meimei,他阻止了同伙綁架人質的舉動,后來正是這個舉動讓法院量刑時給予了他從輕處罰,他被判了個死緩,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判無期。從他過往經(jīng)歷不難看出,這是一個敢于玩命的主兒,顧明晨隨便扇他嘴巴子的行為足以讓他以命相搏也不會服軟。 葉皓東沖了過去,并不是拉架的。他一腳將壓在金榮哲上邊的顧明晨踢翻,嘴里罵著:“狗日的,跑這兒來撒野了,平常不愛搭理你,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問也不問一聲就敢動老子的人。” 面對葉皓東,顧明晨明智的選擇了暫時的撤退,他惡狠狠的瞪了葉皓東一眼,退了出去。很明顯他暫時撤退的目的是為了更大踏步的前進。晚飯前,這件事已經(jīng)驚動了小隊干部,羅四寶一臉官司走進棉廠中隊五組囚室,身后跟著顧明晨。 羅四寶惱火的問:“為什么打雜務顧明晨?不知道他是中隊選出來配合干部管理你們的人嗎?” 葉皓東嘻嘻一笑:“誰打他了?我們嗎?我還正想找您去告狀呢,這個顧明晨一進門兒就把我們組的金榮哲打了,我們剛才只是上前阻止他來著。” 羅四寶看了一眼顧明晨,問:“他說的是實情嗎?” 顧明晨生氣的搶白:“報告羅隊,葉皓東說謊,剛才明明是他上來就踹了我一腳,我想著不能破壞改造紀律,所以沒還手,及時上報給您的。” 羅四寶又看向葉皓東,沒說話,意思是你怎么解釋? 葉皓東不緊不慢的問顧明晨:“你說說我怎么踹你了,當時是什么情況?” 顧明晨:“我已經(jīng)按住了金榮哲,你小子上來就是一腳踹在我后背上了?!?/br> 葉皓東哈哈一笑:“還是的,你壓著金榮哲要進行非法毆打,我作為五組的組長難道不應該及時制止你嗎?” 羅四寶不耐煩聽他倆這打嘴架,問顧明晨:“你為什么要打金榮哲?” 顧明晨恨恨的說道:“那小子昨天吃飯的時候在廚房偷了一辮子辣椒,今天早上我問他,他還敢騙我,下午被我從他們五組吃飯的桌子底下找到了?!?/br> 羅四寶還沒說什么,葉皓東聽他說著的時候心眼就活動開了,這會兒趕忙搶著答:“那辮子辣椒是我讓他拿的,這件事兒中隊長點了頭的。” 一句話出口顧明晨變毛變色,羅四寶則狐疑的看著葉皓東:“你說的是真的?你可別為了兄弟亂講話,涉及到中隊長,如果沒這回事兒,你前邊兩個月可就白干了?!?/br> 葉皓東很肯定的點頭:“當然,我怎么敢騙你,騙你不就是欺騙政府嗎?!?/br> 何若秋聽說這件事兒的第一反應是惱火,但很快就壓下火兒來。對葉皓東他還是有印象的,記得那是個很聰明很穩(wěn)當?shù)纳倌?。工作積極,能力突出,而且很有禮貌也很懂事。面對羅四寶,他沒立即說破,而是交代羅四寶讓葉皓東到中隊隊部來一下。 這是一次對葉皓東跟何若秋二人未來三年影響巨大的談話。三年后葉皓東出獄,何若秋則升任石圍子監(jiān)獄五監(jiān)區(qū)政委。這會兒,他們彼此都絕沒想到這次談話對彼此的意義重大。 何若秋坐在辦公桌后面,抽著煙。葉皓東站在桌前面,兩人對視,葉皓東目光坦然的看著何若秋。 何若秋猛的一拍桌子:“葉皓東!你好大的膽子,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你撒謊居然敢拿我當擋箭牌,你是不是打算在這兒呆上一輩子?” 葉皓東態(tài)度誠懇的答非所問:“何隊,我來了也不是一天半天了,你看我的改造態(tài)度如何?” 何若秋翻眼睛看他一眼,哼了一聲:“如果不是你小子改造態(tài)度還算積極,工作也干得確實不少,我還能坐在這跟你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