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想了想：“叫皇漢社如何？”

    “這太犯大清的忌諱，這樣吧，就叫復興社吧，至于要復興什么，你自己心中有數(shù)就行。”楚劍功站起來，去取了一本冊子，拿給左宗棠，“這個東西，我已經(jīng)給皇上抄了一份，皇上未置可否。你也可以拿去看看，參考一下?！?/br>
    左宗棠接過來一看，見冊子上寫著《軍國之命運》，他打開目錄一看，里面寫著：總綱，組織……等諸多條目。

    《軍國之命運》選摘

    我中華民族建國于亞洲大陸，已經(jīng)有五千年之久了。世界上五千年的古國，到現(xiàn)在多成了歷史的陳跡，惟有我們中國巍然獨存。去年戰(zhàn)爭以來，我中國國勢陵夷，民氣消沉，開五千年從來未有的變局。中華民族生存所要求的領(lǐng)域既忍受割裂的痛苦，更斲喪我國家民族的生機?？v觀我五千年悠久的歷史記錄，國家的興衰與民族的存亡，雖相乘而迭見，然而這一次危機之深重，幾將毀滅我再生的基礎(chǔ)，杜絕我復興的根源，實為歷史先例之所無。若非由我們倡導皇道，則中華民族五千年的命脈與民氣，必然土崩瓦解。

    成敗的關(guān)鍵，在于社會風氣的轉(zhuǎn)移。而社會風氣的轉(zhuǎn)移，又系于一鄉(xiāng)一縣一省以至于全國有見識，有志氣，有血性，負責任的人士，以真知力行為倡導，使一鄉(xiāng)一縣一省乃至全國的國民，行焉不著，習焉不察，則社會風氣的改造乃能達到成功。前面又曾指出，只要我全國的青年立定志向，任他人所不敢任的工作，受他人所不能受的痛苦，乃至冒險犯難，進到常人之所不敢到的邊疆僻壤，以適應國家社會的需要，而充實國家民族的生命，如此國家社會的改造，亦必易如反掌。在這里，我還要作再進一步的討論。要知道社會風氣的改造，建國工作的實施，乃是民族復興中最偉大的事業(yè)，必須恒久的力行。如以單獨的個人，作孤立的奮斗，其成效必不能大，其事功亦不能久。所以一鄉(xiāng)一縣一省以至于全國的青年志士，必須有共同的組織，有系統(tǒng)的聯(lián)絡，以為國家建設(shè)和個人立業(yè)的總機關(guān)。個人惟有在這個總機關(guān)之內(nèi)，才可以做到。

    須知皇道與尊皇攘夷不獨是中國悠久的文化，和民族崇高的德性之結(jié)晶，亦且為現(xiàn)代世界潮流必然的趨勢。而復興社為皇道志士統(tǒng)一的組織，我全國青年惟有在其指揮之下，方能端其趨向，循其正道，而不致于自誤以誤國家。亦惟有在復興社工作計劃之內(nèi)，才能依正確的方向，定一生的事業(yè)。我復興社社員，在復興社中所受者為嚴格的訓練，所守者為嚴肅的紀律。而其所培植者為民族整個的生命，所保全者為國民全體的利益。他的事業(yè)為振衰起廢；他的任務，為雪恥圖強；為國家盡全忠，為民族盡大孝；為圣賢，為豪杰，為民族的血管，為國家的骨干，皆在于此。故全國青年不獨須認識其入社為事業(yè)的發(fā)軔，而且感覺其入社為光榮的開端。所以全國青年更應知復興社的生命即是我全國青年的生命；復興社的健全，即是我全國青年的健康。由此所造成的國家民族的新生命新動力，才足以當此偉大的時代，盡其偉大的使命。

    復興社乃是實行皇道建國的總指揮部。只有加入復興社，才可以顧全民族全體的幸福，保障國家整個的利益，策劃國家民族永久的安危。同時，復興社，對于有志氣，有熱忱，有皇道思想的青年，有要求他們?nèi)肷绲臋?quán)利，也有容許他們?nèi)肷绲牧x務。要知道我們中國千百代祖宗留下來的遺產(chǎn)，都要由復興社來改造，來整理，億萬年子孫立命的基業(yè)，亦要由復興社來開創(chuàng)，來充實。復興社，為了完成續(xù)往開來的責任，所以有權(quán)利要求全國國民來共同負責，也有義務容許全國國民來共同革命。

    「天下無易事，天下無難事」。只要對于我們自己的國家民族有至誠的信心，對于復興社宗旨與目的，有一致的認識，作共同的奮斗，如此則今后縱有排山倒海的艱難，亦沒有不成功的道理。

    ……

    總綱部分，幾乎可以看做是對成立和加入復興社的號召，闡述了復興社的宗旨和目的，當然，采用了很多模棱兩可，不會犯忌的詞匯。

    由于《民族之命運》和《八旗之奮斗》在基調(diào)上的極度相似，楚劍功完全可以把《命運》解釋成《奮斗》的補充說明。兩者的區(qū)別，就在于《民族之命運》是面向所有人的，而《八旗之奮斗》則只局限于八旗。

    然而，軍國主義，是一種絕對排他性的意識形態(tài)，八旗還是皇漢？兩者最終將迎頭相撞，勢不可擋，無可挽回。

    “要推動民族國家嗎？要建立民族主義和軍國主義一體化的青年組織嗎？”楚劍功望著左宗棠離去的背影，心里想著：“我對軍國主義天生厭惡，卻不代表別人也走不通這條道路，讓他們試試吧。曾左胡李，各走各的道路，走出新意來，算你們有本事，走到窮途末路，只能怪你們命不好，千萬不要怪我啊?！?/br>
    89 澳門

    10月15日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航行，英國派駐清國首任公使威廉格萊斯頓的坐船終于到達了澳門。

    澳門是英國享有駐扎衛(wèi)隊的權(quán)利的城市，對英國人而言，在一定程度上，它比公使館所在地上海更加重要。

    格萊斯頓決定在澳門舉辦一次領(lǐng)事館的開館儀式和英軍入駐儀式。由于印度總督所下轄的大部分部隊目前還陷在阿富汗，這次跟隨格萊斯頓同來的，只有杰拉德的第十一龍騎兵團。

    澳門，并沒有出現(xiàn)格萊斯頓想象中的盛大歡迎場面，雖然葡萄牙本土還要仰仗英國人的保護，但葡萄牙澳門“總督”亞馬勒卻給了格萊斯頓一個下馬威，他就在格萊斯頓到達的當天，宣布澳門為自由港，并將他隨身的二十名衛(wèi)兵派到碼頭上，阻止英國人的船靠岸。

    格萊斯頓正在自己的船艙里和漢弗萊商量對策，這時候，有人敲門。

    在得到格萊斯頓的許可之后，一位青年軍官應聲而入：“公使閣下，你不能讓不列顛遭受這樣的侮辱，我希望你給我一個連，我就把葡萄牙人扔到海里去?！?/br>
    “詹姆斯，我們的駿馬迫不及待了。”格萊斯頓叫著青年的名字取笑道，雖然他比對方大不了幾歲。

    詹姆斯布魯斯，第七代額爾金伯爵的長子，第八代額爾金伯爵，1841年剛剛戴上額爾金伯爵的頭銜?，F(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用伯爵大人來稱呼他了，比如漢弗萊就是這樣。

    “額爾金伯爵，我知道，您一直希望能夠超越您父親，希臘征服者額爾金勛爵的成就，但不能著急。在和平時期，我們要尊重程序。您要知道，不列顛無法長期在遠東駐扎大規(guī)模的軍隊。所以，我們必須教導清國人能夠尊重條約和國際慣例。而教導的前提，就是我們自己要遵守條約。澳門從法理上來說，仍舊是清國的地方，葡萄牙人只是租借這片土地來堆放貨物，所以，我們應該通過清國來解決這件事情?！?/br>
    小額爾金桀驁的昂著頭。

    “好了，詹姆斯，交給你一個重要任務，把這封信交給清國大臣。”

    “交給哪位大臣？”

    “我也不知道，直接去兩廣總督府，誰管事就交給誰?！?/br>
    中午時分，李穎修見到了這位信使。

    詹姆斯布魯斯這個人我沒有一點印象，看來是歷史上的無名鼠輩。李穎修想，說道：“好了，信我收到了。我會盡快處理。你回去吧。”

    “如果清國不能處理，我們很樂意代勞?！毙☆~爾金傲慢地說。

    李穎修聽到這話，抬頭仔細看了看小額爾金，修長的手指，白皙而有力，傲慢的昂著頭，全然沒有外交人員那種冷靜。神態(tài)不可一世，顯然未經(jīng)挫折。

    看來是到遠東來發(fā)財?shù)哪硞€貴族子弟吧。李穎修接著問他：“請問您擔任什么職務？”

    “我即將是駐澳門領(lǐng)事?！?/br>
    英國人會把這么重要的外交職位交給這樣的紈绔子弟？“那您攜帶有領(lǐng)事任命書嗎？”

    “今天我不是來遞交國書的?！彪m然不情愿，額爾金還是將一份身份證明文件給了李穎修?！拔业母赣H，是希臘征服者，第七代額爾金伯爵?！?/br>
    哦，原來你的父親就是拆了帕拿農(nóng)神廟的額爾金，那你應該就是燒了圓明園的那個額爾金了。沒想到會是你來擔任駐澳門領(lǐng)事，以后還有得打交道呢。

    李穎修送走了額爾金，隨后，他調(diào)遣了朱雀軍的一個連，前往澳門，強行驅(qū)逐葡萄牙“總督”亞馬勒。其實這是為他好。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亞馬勒在1850年因為拖欠地租被會黨砍成幾塊，現(xiàn)在他終于免除了這種命運。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但李穎修萬萬想不到，一股風潮已經(jīng)從背后襲來。就在他將驅(qū)逐葡萄牙總督的事情向徐廣縉匯報以后，徐廣縉的一個門客，立即寫了一篇文章，彈劾李穎修對英夷太過恭順，將以夷制夷的大好機會輕輕放過。

    這篇文章，一夜之內(nèi)，居然貼滿了廣州城的大街小巷。

    “有失國體，有負眾望?！毙鞆V縉對著廣東巡撫怡良痛心疾首：“大好機會，他怎么就輕輕放過了呢?；叵肽恰缎脸蠛图s》也是李穎修簽的，莫非是故意縱敵。”

    “制臺，不可亂說啊?！扁歼€沒有拿定主意。

    “這事啊，終要有個了局，也不能就讓廣東變成鬼域。”

    “如是反悔，不執(zhí)行條約，邊釁重開，朝廷怪罪下來，怎么辦？”

    “誰說要反悔，只是一些民眾不滿，與我兩廣總督府何干？”

    “制臺有何妙計？”

    “李穎修對我說，英夷有一批洋商，跟著他們的公使重回廣州，那個公使，想搞個入城儀式，李穎修的意思呢，借此機會，宣布廣州重新開埠?！?/br>
    “制臺是想在入城儀式上下他們的臉，對吧?！?/br>
    徐廣縉笑而不語。

    就在入城儀式的前一天，張興培拿著一摞招貼去找李穎修

    “軍師，你來看看這招貼?！?/br>
    李穎修一看，卻是一份《全粵義士義民公檄》

    “茲聞逆夷將入海珠，創(chuàng)立碼頭，不惟華夷未可雜居，人禽不堪并處，直是開門揖盜，啟戶迎狼。況其向在海外，尚多內(nèi)jian，今乃逼近榻前，益增心患。竊恐非常事變，誠有一言難盡者;若他國群起效尤，將何策以應之?是則英夷不平，誠為百姓之大害，國家之大憂?！?/br>
    李穎修一愣，這篇招貼里對英夷入城充滿了強烈的反對情緒，“哪里來的？”李穎修問。

    “大街小巷都貼滿了，”張興培回答說，“我在江湖上打聽，是廣州明輪學堂的何人庚所寫?！?/br>
    “華夷大防，華夷大防！哼哼！”李穎修冷笑道。

    ”軍師，”張興培搓了搓手，“民氣可用啊，我們不如就此機會，搞一票大的，給英夷一點顏色看看。”

    “民氣可用？興培你在說什么？”

    “我廣東又沒有打輸，卻同樣要開埠，想想真是氣悶，這次要給英夷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

    “胡說八道！”

    90 反入城斗爭

    10月18日

    “胡說八道，英夷來做生意，我們應當鼓掌歡迎?！?/br>
    “軍師，你居然這么想，你再看看這些揭帖……”

    李穎修又拿起一張揭帖，《廣東全省水陸鄉(xiāng)村志上義民公檄》：

    “英夷生化外刁毒之鄉(xiāng)，狼面獸心，虎視狐疑，在彼之不敢靚靚我粵者，惟不得入城，探實地勢與消息矣。今公然奉示入城，不但強悍霸占，欺凌百姓，其害更有不可勝言者?！?/br>
    嗯，這是擔心英商給英夷做探子，打聽我廣東防務的虛實。李穎修笑笑，又拿起另一份招貼，臉色不由得一變。這份叫做《錦聯(lián)堂公啟》招貼稱:

    “向來外夷數(shù)百年來，未聞入城，各國皆守分樂業(yè)。華夷并安。今英夷忽有此舉，以致人情惶恐，客心疑惑。在粵之商，早決歸計，遠方之客，聞風不來，則貨物何處銷售，更恐意外sao擾，又于何處寄頓。是以愛集同人，定議章程，暫停與夷人交易?！?/br>
    這是擔憂英人人城后影響商業(yè)的局勢。本來也沒什么，但“錦聯(lián)堂”三個字卻觸動了李穎修的神經(jīng)。錦聯(lián)堂是十三行控制下的紡織品出口機構(gòu)，好像是葉尚林的產(chǎn)業(yè)。十三行改組為南洋實業(yè)總局之后，錦聯(lián)堂也實現(xiàn)了公私合營。現(xiàn)在，他們在沒有知會李穎修的情況下，就決定暫停交易，而且發(fā)了這樣一份，和李穎修的政策相抵觸的招貼，其中的意味，就很耐人尋味了。

    “風吹草動，什么魑魅魍魎都跳了出來?！崩罘f修輕輕地咕隆了一句。

    “軍師，葉尚林想混水摸魚吶，要不要我今晚去他家走一遭，砍了他的頭，掛他家門梁上。”

    “免了。話說回來，興培，你也反對英夷入城么？”

    “那當然，何止是我，江湖上一眾好漢都準備對等英夷入城落了單，切幾個鬼頭來下酒?！?/br>
    李穎修郁悶的擺擺手，又找起另一份招貼?！睹鱾愄眉澥孔h論》

    “查百姓何以不準外國人入城。當經(jīng)細問士農(nóng)工商各項民人，但謂若是夷人到來，必定猖狂，每每到處尋釁。或挾帶鳥槍入村，打雀為名，遇見雞犬豬牛，則輒為放槍打斃。遇見婦人孩子，則或調(diào)戲或恐嚇以取笑。遇見花果禾稻，則或偷取或殘害，以肆其暴慶之性。種種不法，難以盡說。兼之當其行兇之時，設(shè)若有人攔阻勸止，必遭其突用鳥槍打死。如此不近情理之夷狄，倘再準其入城，將來擾害，更未有底止矣。所以我等百姓萬不能容其入城也?！?/br>
    看來諸位鄉(xiāng)紳們擔心的，是英人人城后侵凌民眾。

    張興培見李穎修不說話，又找出一份招貼來，說道：“這是茶館中流傳的。”

    “現(xiàn)在細查得逆夷苦苦要入城之故，因該夷詢七千八百余萬，定于在廣東省城征取。須入過城一次，即便勒收租稅。每日城內(nèi)勒收地租銀一萬兩，城外亦收地租銀一萬兩，另每日勒收貨物稅一萬兩。每日共收銀三萬兩，每月合計收銀九十萬兩。此乃吾人性命身家所關(guān)，務祈同心聯(lián)絡。各宜瓦面多設(shè)火煲灰籮器械等物堵御，盡力攻守，務除大害，不許入城，方能保全。”

    嗯，這是廣東的下層民眾估摸英夷入城后要征稅。

    “無論鄉(xiāng)紳，幫會，行商還是苦力，都不愿意英夷入城?！崩罘f修苦惱的拍拍腦門。

    “其實鈞座無需煩惱，有鄉(xiāng)紳大集團練，再加上我朱雀軍在，英夷鬧不出什么花樣，據(jù)說，徐制臺也支持鬧一鬧。軍師你看，這份招貼據(jù)說是徐制臺找人寫的?！?/br>
    “夷人到省，向在城外夷樓聚處，國有典章，二百年從無夷入入城之事。舊聞習見，婦孺同知。邇有道路傳言，說有夷長欲進省垣拜會各大憲，未審果否。輿論沸騰，蓋既有拜會之名，必將肩輿儀仗，鹵簿前驅(qū)，民間聞所未聞，見所創(chuàng)見，震懾入心，驚駭耳目，觀者定如堵墻。所可信者，各縣聯(lián)絡，千有余鄉(xiāng)，團練義民，十萬余眾，均已撥歸各社各鄉(xiāng)，時勤cao練，嚴加約束，斷不致滋生事端。但慮省城五方聚集，良芬不齊，誠恐爛匪兇徒，碎然干犯，夷人或不相解，是敦和好，反至參商。”

    這篇文章寫得極好。一股官場老手的腔調(diào)，話說得極其委婉，但卻直截了當?shù)刂赋隽恕懊褚膶αⅰ钡臓顩r。表面上攻擊“爛匪兇徒”，卻又暗示著十萬“團練義民”。在這種溫和的官場用語之中，有著極為犀利的機鋒，并且為清廷拒絕英夷入城，提供了一個方便的借口“民情未協(xié)”。

    張興培看李穎修似乎很苦惱，才覺得有點不對：“軍師，莫非你是真的支持英夷入城？”

    “對啊，我不剛剛說得很清楚嘛！”

    “軍師，那你會被人罵做漢jian的。朱雀軍苦戰(zhàn)建立的好名聲，可就敗光了?！?/br>
    “朱雀軍內(nèi)部有什么說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