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劍功伸了個懶腰，“那照你的意思，還是需要有人和我們合作，特別是中級行商?！?/br>
    “嗯，中級行商，只要能拉動一兩個人，我們就可以打進(jìn)去，把十三行的虛實(shí)摸清楚?！?/br>
    那中級行商在觀望什么呢？

    “他們對我們沒信心。十三行，特別是五大家，把持海貿(mào)幾十上百年了，誰也不相信他們會這么容易的就被滅了?！?/br>
    “那我點(diǎn)了一隊(duì)兵，把五大家抄了。怎么樣？”

    “你會嚇壞他們的。你今天可以抄了五大家，明天就可以抄了中級行商，你讓他們怎么安心和我們合作呢？”

    “十三行中，最容易突破的是誰？”

    “我想，還是張大富?！?/br>
    “他兒子在朱雀軍，他應(yīng)該對我們還是有一點(diǎn)信心的。你再去找他談?wù)劇！?/br>
    李穎修點(diǎn)點(diǎn)頭，出發(fā)了。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他又轉(zhuǎn)回來了。

    “怎么回事？”

    “別提了，十三行動作真快，今天二十七家行商全去伍秉鑒家里喝茶，擺明了就是商量怎么對付我們。說不得，真的要抄了他們，大不了另起爐灶?！?/br>
    “樂楚名！”楚劍功叫道，“你去找二十五連的張彪，讓他請他的父親，今天晚上到白云山大營來一趟?！?/br>
    楚劍功扭頭對李穎修說：“我這里四千條槍，讓他開開眼，壯壯膽?！?/br>
    57 恐嚇

    7月11日

    張大富很晚才從白云山大營回到家，楚劍功對他說的話歷歷在目：“英夷已經(jīng)打來了，以后的世道就要亂了。亂世之中，什么最重要？軍力。放眼這大清，誰的軍力最強(qiáng)？朱雀軍。把寶押在朱雀軍身上，絕不會錯的。”

    聽起來似乎有幾分道理，但這廣州城里，有巡撫、有藩臺、有按察使，朱雀軍又能怎么樣呢？自己要是和五大家翻了臉，朱雀軍又兜不住，那可怎么收拾？

    可要是不答應(yīng)楚劍功和李穎修，死心塌地的和五大家站在一邊，想想朱雀軍的四千虎賁，五大家真的有勝算嗎？即使楚劍功不秋后算賬，可這機(jī)會就白白溜走了。

    張大富思來想去，直到天邊發(fā)白，也沒有睡著。正在他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家人在邊上叫他“老爺，老爺?！?/br>
    張大富被人吵了瞌睡，抄起枕頭就扔了過去：“死性的，半夜吵什么？”

    “老爺，伍秉鑒和盧文錦兩位老爺都來了，正在廳堂等著您呢，他們兩位，不好不見啊?！?/br>
    聽到伍秉鑒的名字，張大富一個機(jī)靈，驚醒了，下人已經(jīng)打來了熱水，張大富草草洗漱了一下，就迎了出去。

    請坐奉茶之后，伍秉鑒開門見山：“聽說令郎容貌俊美，風(fēng)流倜儻，張老板不妨請令郎出來，讓我們這些伯父輩見見。張老板你的家業(yè)，遲早要交到令郎手上的嘛?！?/br>
    喔！張大富心下雪亮：這是攤牌來了，張彪在朱雀軍又不是什么秘密，何必今天專程跑來。

    “犬子身在朱雀軍，一般就住在大營里，很少回家。”

    “哎呦，在朱雀軍吶。那可趕緊要他出來吧。朱雀軍要倒霉了?！北R文錦說道。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張老板，直說了吧，我們今兒，就是專門來勸你的。十三行，身后站的可是徐藩臺。徐藩臺親口告訴我，朱雀軍要倒霉了?？丛谑型瑲膺B枝的份上，我們特來勸一勸你?！?/br>
    “徐藩臺說的？朱雀軍不是剛剛立了功嗎？”

    “是啊，立了功，功高震主啊。朝廷怎么會讓這樣一支強(qiáng)軍讓楚劍功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人掌握呢？徐藩臺說，他在朝中的密友，已經(jīng)送了信來，楚劍功蹦跶不了幾天了。楚劍功的老師林則徐也是自身難保?！?/br>
    “張老板，我勸你，還是趕快讓令公子回來，不要和朱雀軍裹在一起。”

    張大富以為自己聽明白了，楚劍功、李穎修竄起太快，惹了朝廷猜忌。朝廷要拆散朱雀軍。而且，林則徐還保不了他們。

    盧文錦說道：“張老板，你知道吧，當(dāng)年你們這一批后起的行商，都是從我們五大家手里拿的單子，我們……也算是患難之交吧。”患難之交，言下之意，就是張大夫這一批中級行商就是他們五大家提起來的。

    伍秉鑒像說相聲一樣，接著話頭：“其實(shí)李穎修也是一樣，他的李氏船行，也是靠了盧老板的扶植，才發(fā)展起來，現(xiàn)在卻是翻臉不認(rèn)人了。這種背信棄義的小人，張老板，你可千萬不能相信他啊。”

    總算說道正題了。伍秉鑒和盧文錦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給張大富打氣，讓他完全割斷和朱雀軍的關(guān)系。

    “十三行，二十七家行商，只要同仇敵愾，就任誰也打不散，廣州海貿(mào)，還是我們的天下。我聽說，和洋人定的條約，海貿(mào)還要擴(kuò)大。光靠我們五大家，怕是忙不過來啰。張老板你年富力強(qiáng)，想不想做大行商？”這是誘之以利。

    好說歹說，張大富總算送走了伍秉鑒和盧文錦。他現(xiàn)在越發(fā)猶豫了。如果朝廷要收拾朱雀軍，那楚劍功抗得住嗎？

    朝廷到底會怎么處置朱雀軍？

    “有確切消息嗎？”白云山大營里，李穎修關(guān)切的問。

    楚劍功說：“我們在京師的消息來源太少了。耆英、林大人、伊里布三人聯(lián)袂回京面圣，現(xiàn)在走到哪了，我們都還不知道?！?/br>
    “如果耆英的想法不變，用提升陸達(dá)的方法來分化朱雀軍，削你的兵權(quán)，我們用都督府的形式來約束陸達(dá)，應(yīng)該是可行的。如果陸達(dá)確確實(shí)實(shí)站在我們一邊?！?/br>
    “可惜林大人，是待罪之身，幫我們說不上話?！?/br>
    “你說十三行倚仗的是什么？徐藩臺？我們要扳倒徐藩臺，伍秉鑒等人就沒話了吧?！?/br>
    可如何扳倒徐藩臺呢？布政使啊，可是有上奏權(quán)的人，和廣東巡撫也是大小相制。而李穎修和楚劍功都是道臺，巡撫怡良的態(tài)度又不明朗。

    “拖欠商款，激變番邦，這個罪名怎么樣？”

    在《辛丑合約》中有一個條款，就是連本帶利支付六十萬英鎊的商欠。貨到而不付款，欠債……本來是很常見的商業(yè)糾紛，但是，李穎修決心發(fā)揮一下。

    “如果沒有商欠，英夷就不能得到道德上的制高點(diǎn)，而對我大清勞師遠(yuǎn)征，沒有道德上的制高點(diǎn)，就無法在英夷國內(nèi)得到足夠的支持?！崩罘f修在條呈上寫道。

    李穎修在這里，把英國人發(fā)動戰(zhàn)爭的借口寫成了“追繳商欠”，反正，道光和列位大人也不知道英國是什么樣的。

    要向怡良解釋英國國會的煽動程序，但直接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很容易了，而這正因?yàn)樾旆_暗地指使和支持，十三行拖欠商款。

    楚劍功還不理解李穎修這樣的用意：“怡良看到這樣的條呈，會怎么反應(yīng)呢？把徐藩臺抓起來？巡撫沒這個權(quán)力吧?！?/br>
    “是的，同為封疆大吏，怡良只能上折子參徐藩臺?！?/br>
    “他會上折子參徐藩臺嗎？”

    “參照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來看，會的?！?/br>
    在另一個時空，鴉片戰(zhàn)爭后期開始，清廷就在為戰(zhàn)敗找替罪羊。林則徐妄開邊釁，發(fā)配伊犁。鄧廷楨備戰(zhàn)不利，發(fā)配伊犁。琦善談判辱國，斬監(jiān)候。伊里布談判辱國，革職。奕經(jīng)、奕山，喪師辱國，發(fā)配邊疆。顏伯濤，問罪。雖然在另一個時空，這些處罰后來都逐步撤銷了，但道光尋找替罪羊的意圖卻表露無遺。

    在這一個時空，從已經(jīng)發(fā)生的歷史上，道光處斷方法未變，那么他一定會找替罪羊的。

    廣東作為邊釁首開的地方，一定要找一只替罪羊。有可能是林則徐，但萬一不是呢？身為在官場多年的老官僚，深知道光習(xí)性的廣東巡撫怡良，會如何自保呢？

    “你設(shè)想得很好，怡良把徐藩臺找出來做替罪羊，但是，萬一怡良不這么做，或者朝廷不接受怡良的說法呢？”

    “那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只需要怡良兩不相幫就夠了。在朝廷的圣旨到來前，給我們一段空窗期，讓我們從容布局，就夠了?！?/br>
    “我們對徐藩臺下手，也是以這個理由嗎？”

    “另一條，你還記得去年，我說炮臺建設(shè)，有一百萬兩白銀去向不明吧？”

    “是徐藩臺下的手？”

    “不一定，但是，要找出這筆錢的去向，就必須查封藩庫，封了藩庫的帳。你是南洋兵備道，防務(wù)的事情，是你當(dāng)管?！?/br>
    楚劍功心神領(lǐng)會。

    當(dāng)天晚上，李穎修就把條陳交給了怡良。而楚劍功上了另一份條陳，說朱雀軍軍費(fèi)不足，有大約一百萬兩沒有到帳。請怡良大人嚴(yán)查，不然，朱雀軍軍心不穩(wěn)。

    第二天，怡良就把楚劍功找去了。

    “劍功啊，你和李穎修是好友，你們兩人各自上了條陳，一個說徐藩臺激變番邦，另一個說他貪污軍餉。有什么樣的深仇大恨，要置徐藩臺于死地？”

    楚劍功低頭不語。

    “唉，劍功，本院是很愛惜你的。你學(xué)會官場手段，也是必然。只是你不該給本院耍這些手段。你是林大人的門生，本院和林大人相交甚深，和你至少是……忘年交吧。何必耍這種手段?！?/br>
    楚劍功沒想到怡良會這么說，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看看這兩份條陳，你和李穎修都沒做過官哪。哪有這樣羅織罪名的，這不是給人馬腳，讓人翻案嗎？”

    ??？

    “劍功啊。我告訴你，要扳倒一個人，就要辦成鐵案，不然被人死灰復(fù)燃，你就要吃不了，兜著走?！?/br>
    怡良大人是怎么了，真想教導(dǎo)我怎么做官？楚劍功迷惑了。

    “就你們這兩份條陳，要是我送交朝廷，立馬就是一個御下不嚴(yán)，縱容黨爭。別說你們，就是我可能也要閉門思過啊。還可能牽連到林大人。小子，你們真是太嫩了?！?/br>
    “那您的意思是，我們把條陳撤回來？”

    “廣東開釁的責(zé)任，關(guān)軍門戰(zhàn)死的責(zé)任，一定要有人來擔(dān)。以后，廣東還要仰仗朱雀軍?！?/br>
    “哪里哪里，是朱雀軍仰仗大人?！?/br>
    怡良擺擺手，“林大人，深為士紳敬仰，又是你的老師，和本院也甚是投緣。一個小小的藩臺……這兩份條陳，先放在我這里，好嗎？”

    “可是，”楚劍功和怡良解釋，要執(zhí)行《辛丑和約》急于查封藩庫的賬目，以便搞定十三行。

    “要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只是有一條，不能動徐藩臺本人?！?/br>
    58 簽字

    7月12日

    今天，張大富半夜里翻來覆去，一直沒有睡好，天蒙蒙亮的時候，就起床了。他在院子里呆了會兒，覺得心中煩悶，就準(zhǔn)備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正要走到門前，就聽見門砰砰砰砰響了起來，管家從身后跑過來，打開門一看，叫道：“少爺？”

    張彪沒有理他，大聲叫道：“朱雀軍查封賬目倉庫，這家的主人聽了，全家留在屋內(nèi)，不得隨意走動。”說完，嘩的一聲把門給帶上了。

    “小兔崽子，你……”張大富罵道，悶悶的轉(zhuǎn)回房去，楚劍功前天拉攏過自己，自己的兒子又在朱雀軍中，讓他并不是那么擔(dān)心。不知道五大家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五大家的房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楚劍功封了。每家數(shù)百丁口，都被勒令呆在屋子里，不得外出。雖然在每家院子里的只是一個排，但明晃晃的刺刀，還是讓人不敢造次。

    這時候，一個傳令兵跑進(jìn)了張大富的院子，遞上一張?zhí)樱f道：“張老爺，李道臺請您現(xiàn)在去吃飯。不遠(yuǎn)，就在李氏船行。”

    “現(xiàn)在，吃飯？”天蒙蒙發(fā)亮，正好去喝早茶，吃飯卻是太早了。

    張大富有些不想去，那傳令兵說：“您是張彪兄弟的父親，我還要往下送帖子，就不陪著您了，您趕快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