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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1839在線閱讀 - 第10節(jié)

第10節(jié)

    張興培二十八歲,到不像楚劍功印象中的江湖大豪那般虎背熊腰,而是精瘦的一個漢子,目光炯炯有神,一問之下,才知道這人也不簡單,原來是取過秀才的,只是屢次不第……嗯,也就是沒考上舉人……這才棄文從武,拜南拳名家陳享為師,入了蔡李佛。沒想到他天資聰穎,長袖善舞,雖然武功不是很好,卻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交游廣闊。

    數(shù)人打馬行了大半日,到了韶關(guān),估摸著前邊再尋不找旅店,便在韶關(guān)住下,明日再走,晚上,楚劍功做東,請張興培師兄弟吃飯,算是正式接納他們?yōu)樽约旱南聦佟?/br>
    喝了一點酒,話題就慢慢打開了。

    楚劍功問:“幾位小兄弟英雄豪氣,我十分喜歡,不過,但憑豪氣無法成事,我就想知道,各位到底是何想法,才會隨我去湖南呢?”

    張興培剛要說話,楚劍功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待,而把目光在幾個小師弟身上掃來掃去。

    那幾個小伙子,互相對視了一下,有一個大著膽子說:“張師兄說,吃江湖飯,沒出路,沒前途,不如投了官家,謀個出身。”

    “你們都是這么想嗎?”

    另一個粗身粗氣的嗓門喊了起來:“我們要來,師傅是不同意的。蔡李佛源出少林,和朝廷就不怎么待見。后來大師兄說,‘總不能都這么不黑不白的困著吧?!终f了這是幫著禁煙,還可能要打洋鬼子,師傅才讓我們自己拿主意?!?/br>
    楚劍功心里有底了,這幾個少年并不是張興培的私兵,到他這里來也不是張興培號召的,張興培和他們還算不上派系。

    這時,張興培說:“我是有功名之心,男兒就該建功立業(yè),轟轟烈烈做出一番事業(yè)來?!?/br>
    楚劍功突然想起了《水滸》中的一個人物,宋江,熱心功名,亦是交游廣闊,名滿江湖,以一個縣城小吏的身份,連起橫跨數(shù)省的黑道網(wǎng)絡(luò)。雖然小說多有夸張想象,但楚劍功看著眼前的張興培,一樣熱心功名,一樣積累著武林名望和江湖人脈,只是還沒有那么高的地位。

    楚劍功把酒杯一舉,說道:“張大俠,此次得你幫助,真是讓我喜出望外?!?/br>
    “大人,您客氣了,你我年歲相仿,您不妨直呼我興培?!?/br>
    “好,興培,我們此次練兵,是按朝廷旨意,招募一支可以跨省作戰(zhàn)的勇營,而非結(jié)團自保的團練。該怎么練,兄弟我還不知道,你可要幫著我點?!?/br>
    “大人,我張興培是個明眼人,我觀察了大人好久,才決定加入到大人的事務(wù)中來。大人必是驚天動地的人物,我將自己的前程,全都托付于大人了?!?/br>
    “怎么這么露骨?”楚劍功心里一驚,問道“我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地方?”

    張興培看了一眼他的幾個師弟,說:“吃飽了?到院子里去遛遛?!?/br>
    幾個少年退了出去,張興培輕聲說:“清兵綠營、水勇都有天地會弟子,營中有什么消息,江湖上都聽得到風聲。大人不過是個通譯,卻親歷海戰(zhàn),又吸納洋人幕僚,其志不小,往好了說,林大人得一臂助……”突然住口不言。

    “太危言聳聽了吧。”

    “在整個廣東官場,誰看不出來,只是一來大敵當前,二來事不關(guān)己,而在林大人看來,你全無根基,制你不難,但假以時日,就很難說了。”

    “你要唆使我造反么?”楚劍功不動聲色。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保這大清,我便隨你保清。另有他志,舍命陪君子。我看你是人杰,便借一借你的東風,功成名就,青史留名。若沒有這份擔待,我也不找李先生引薦了?!?/br>
    “謝了,興培。我敬你一杯,一來,謝你提醒我,二來,謝你這么高看我,三來,愿我們?nèi)蘸笸膮f(xié)力?!?/br>
    張興培也不答話,將桌上的酒杯端起,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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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23日 長沙

    一行人馬不停蹄,幾日之內(nèi),就到了湖南長沙。兵部行文說得清楚,湖廣四省布政使為會辦大臣,說是會辦,卻掌著勇營的錢糧命脈。練兵的寶慶府又是湖南布政使當管。

    在布政使衙門遞交的行文,藩臺大人讓他們直接去寶慶,等京師幫辦大臣到來再作計較。只給了三萬兩銀子的開辦費,這點銀子,只能養(yǎng)1000兵10個月,還沒計算火器,兵器,騾馬的消耗。

    楚劍功也是無話,只是給張興培和杰肯斯凱要了兩個教練的頭銜,方便行事。既然已經(jīng)到了長沙,頂頭上司幫辦大人又還沒到,便先在這名城之中轉(zhuǎn)轉(zhuǎn)也是無妨。

    長沙不比廣州通商萬國那般繁華,卻有安靜恬雅的去處,茶館之中,一個女孩子咿咿呀呀的唱著《吊金蘭》。杰肯斯凱褐發(fā)灰目,甚是引人注目,人人都往他們這邊張望。

    “杰肯”楚劍功親切的叫著杰肯斯凱,“你不是要練習中文嗎?我教你,你上去拉住那個女孩子的手,說,小娘子,你是哪里人?。俊?/br>
    杰肯斯凱往四周望了望,說:“握的重文不好,但握不是沙子?!?/br>
    “什么啊,那女子喜歡你,偷偷看你那。你們法國人不是浪漫嗎?”

    張興培端坐一旁,裝做沒有聽見。正在幾人談?wù)勚v講的時候,門口進來了兩個人,為首的一個頭剃光了,烏卓卓的一頭發(fā)根,身著黑色的短袍,右手拿著一把團扇。身后一人十一二歲,背著行禳,看來是個書童,頭上也沒有留辮,向后梳著一種奇怪的發(fā)髻。那黑衣人站在茶館門口,舉目一望,就看見了楚劍功等三人。也是,帶著杰肯斯凱,到哪都這么顯眼。

    那人大步走了過來,小童跟在他身后。黑衣人合手施了個禮:“各位施主,小僧有禮了?!币豢诠僭挘挂矘藴?/br>
    楚劍功看他的年紀,30歲上下,便手一伸:“大師請坐?!?/br>
    那僧人坐下,楚劍功問道:“不知大師法號,出自哪座山門?”

    那僧人道:“小僧三千衛(wèi)門,來自比睿山?!庇钟檬忠恢感⊥?,“這是我的徒兒西鄉(xiāng)隆盛”

    張興培奇道:“天下的佛寺道觀,我沒有聽過的,真是少有了,相必大師是深山中的高人吧。”

    那三千衛(wèi)門含笑不語,看著楚劍功。

    楚劍功卻道:“比睿山那班禿……和尚,不是被織田信長一把火燒光了嗎。”

    三千衛(wèi)門肅穆道:“織田不尊佛法,果然有本能寺之劫,為豐臣秀吉所篡,乃是天數(shù)。小僧的師承,僥幸大難不死,傳下小僧這一脈,在日本各藩之間,頒行佛法,到了小僧這一世,特來中土游歷。”

    “原來是日本和尚啊?!睆埮d培又看了小童一眼,“然怪沒有留辮?!?/br>
    三千衛(wèi)門又道:“施主見識廣博,看這兩位也是氣宇不凡,敢問尊名,在那里高就?”

    楚劍功道:“什么高就,閑人一個,出來隨便走走,小姓楚,名武,字劍功,以字行。”

    “施主過謙了,能帶著這位施主隨處走動,能是一般人嗎?何況,您有精通日本的史事。”

    “精通?”楚劍功暗笑,說道:“您過獎了,我只是一個通譯,經(jīng)了官府的允許,讓這位先生幫我譯點書而已?!?/br>
    “譯書?不知道這位先生來自哪國???”

    “握是發(fā)爛系人,請剁剁執(zhí)教?!苯芸纤箘P也不害羞,直接搭上話了。

    “啊,法蘭西,拿破侖的故鄉(xiāng)啊?!?/br>
    “線繩,你夜直到那破論?”

    “只是聽說過一點,先生有沒有興趣和我講講啊?!?/br>
    “哎呦!”杰肯斯凱怪叫一聲,卻是被楚劍功踢了一腳,他馬上反應(yīng)過來,“握仲文不好,你還是燃他將吧?!?/br>
    三千衛(wèi)門正準備再探探杰肯斯凱的口風,楚劍功接過話茬:“大師游歷天下,沒有去過法國么?”

    三千衛(wèi)門說:“若是無事,我還要去看看,只是現(xiàn)在,我就要返回日本啦?!?/br>
    “何事?”楚劍功有心再刺探一下對方的底。

    “你說何事?”三千衛(wèi)門眉頭一挑,反問楚劍功:“英吉利人就要動手了吧?!?/br>
    楚劍功對三千衛(wèi)門的判斷一點也不奇怪,這個日本和尚,到中國游歷,便是個志在千里的人物。官話講得這么溜,從進茶館的姿態(tài)看,對中土風物一點都不陌生,在加上帶著西鄉(xiāng)隆盛這么個學生,那他和月照上人是什么關(guān)系?日本最早的維新志士?……林則徐禁煙天下風聞,他有所分析一點都不奇怪。

    楚劍功也不做聲,靜靜的聽三千衛(wèi)門說下去:“這西人的火槍物事,甚是厲害,話說天朝軍威,兵臨萬國,但只怕也要吃些虧。我們?nèi)毡灸喜恐T藩,雖有德川幕府的鎖國政策,倒也和南洋有些來往,南洋紅毛番,佛朗機等洋夷,十分不好相與,卻對這英吉利十分畏懼,又十分憎恨。”

    楚劍功道:“懼且恨,想來這英吉利人十分霸道了。我朝圣天子素來以德服人,這德與霸,乃是以水克火,我大清又是水德,對上英吉利這暴戾之輩,正是五行相克?!?/br>
    三千衛(wèi)門仿佛喝醉了一般,用手指點著楚劍功,“你不老實,太不老實。你和這法蘭西人呆在一起,怎不知英吉利人雄霸七海。閃爍其詞,定有所謀。”

    被人看穿了,楚劍功面子上有些放不下來,這時候,就聽見張興培一拍桌子:“有話直說,出家人嬉皮笑臉,成何體統(tǒng)?”

    三千衛(wèi)門道:“好,我就直說,這天下將有大變。清朝一潭死水,任你九天蛟龍,也翻不出大浪來。我們?nèi)毡局T藩分立,有些大名,倒還懂得天下大勢。兄臺不妨隨我去日本,作出一番事業(yè)來?!?/br>
    “我就算有心做事,自然也要在大清,幫著自家?!?/br>
    “漢家正統(tǒng),元代已絕,崖山之后無中國是也。漢家正統(tǒng)在日本。連前明都是白蓮偽教的余孽,何況這剃發(fā)易服的滿清?!?/br>
    張興培正要說話,楚劍功攔住他,讓三千衛(wèi)門繼續(xù)說下去。

    “你到了日本,勵精圖治,幫我一統(tǒng)日本。然后借了我們?nèi)毡镜牧α?,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中原大地,豈不任你施為。到時我們?nèi)毡窘璞谀?,助你恢復漢家江山,你便是大英雄大豪杰。我們?nèi)毡静蝗≈性缤?,只為你漢人報仇,奪了滿洲根本之地,把遼西之地還給你們。你我兩國,以遼河為界,永為盟好?!?/br>
    楚劍功心中暗笑,說道:“如何永為盟好???”

    “漢日提攜,共存共榮,東亞一體,共抗白夷?!?/br>
    噗,楚劍功一口茶噴了出來。趕緊理了理身上,一邊擦拭一邊說道:“這等大逆不道,不怕我送你見官?!?/br>
    “怕見官我就不說了,我見過你們皇帝,御封‘瘋僧’。要任我瘋言瘋語,傳下一段佳話?!?/br>
    “既然如此,我便送你見官,留下一段佳話?!睆埮d培道。說完站了起來

    楚劍功看那對師徒一點也不驚慌,便道:“興培,放了他們,送他們見官,反讓他們得意,如此無聊小人,不值一嗮?!?/br>
    三千衛(wèi)門站起來,合十道:“多說無益,施主,我們后會有期。”說完帶著西鄉(xiāng)隆盛掉頭而去。

    三千衛(wèi)門和西鄉(xiāng)隆盛出了門來,順著道邊,慢慢溜達。

    “本以為這楚劍功還能比常人多點見識,見面一試,卻是不過爾爾。老師,這清國真是無人?!?/br>
    “清國無人才好,我神武天皇兩千五百年傳承,現(xiàn)下方有西渡唐土,寢取中原的機會。”

    “想當年大化改新,我們?nèi)毡咎幪幠7绿茋D(zhuǎn)眼已過可千余年。這中原還是中原,卻不再是大唐了。滄海桑田,造化弄人,如我們?nèi)毡静粖^發(fā)維新,遲早落得和這清國一樣,死氣沉沉?!?/br>
    “隆盛郎,你能有此見識,為師很欣慰。”

    “老師,不如你帶著弟子,前往西洋游學。”

    “若是為師有時間,早就去了,又何須你來說?!?/br>
    “弟子不懂。”

    “你難道看不出來?這清國大變將起?!?/br>
    “這個……弟子以為,清國腐朽僵化,即使遭遇大敗,仍舊會抱殘守缺,談不上什么大變,只會將變革維新的時機白白浪費。我等在這清國,實在沒什么好看的。”

    “隆盛郎,你錯了。即使是將死之人,也會奮力自救,何況清國元氣還在,兩百年的財富,讓它還有喘息的余地,我們可以看著它,如何掙扎圖存。此番西洋東侵,乃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我們?nèi)毡疽攵蛇^這番劫難,定要好好參照清國的教訓得失?!?/br>
    “是,老師。”西鄉(xiāng)隆盛恭敬的回答,接著說:“癡仁親王又來信了?!卑V仁,是現(xiàn)在日本仁孝天皇的三子。

    “親王在信里說了什么?”

    “仁孝天皇病重,四子統(tǒng)仁被立為皇太子。”

    “為什么不立癡仁呢?統(tǒng)仁一向親近幕府,甚至想把自己的meimei嫁給德川家茂,他又一直號召尊皇、攘夷、鎖國,簡直食古不化?!?/br>
    西鄉(xiāng)隆盛咧了咧嘴:“這就不是學生能說的了?!?/br>
    “那怎么安排癡仁?”三千衛(wèi)門問。

    “他在信中說,名份已定,他會被封為萌釘宮親王?!?/br>
    “哎——”三千衛(wèi)門一聲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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