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走了，”霍琰大步往外走，長手伸起揮了揮，“我在這里，別人都不自在，你有空找我看小花吧。”

    “我送你。”

    ……

    送走霍琰，回到廡廊時，顧?？吹搅嗣喜撸币卧跈跅U上，手上拽著一壺酒，看著庭中綻放的老梅。

    顧停走過去：“你們兄弟愛好還真是一樣，孟楨也喜歡這樹紅梅?！边€在這樹下偷偷哭過。

    孟策看到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壺：“飲一杯？”

    “好啊。”顧停走過去，拿起小幾上的酒盞，任孟策倒酒，“孟楨呢？”

    “睡了，可能今天太累，睡的特別香，”孟策倒完酒，看顧停，眉眼溫緩，“我弟弟可愛吧？”

    顧停點頭：“嗯，想人忍不住想寵。”

    孟策長眉舒展，有些得意：“是吧？謝謝你幫我照顧他，這一杯，我敬你。”

    他干脆仰頭，杯中酒一飲而盡。

    顧停有些恍惚。孟策的樣子跟白天太不一樣，眉眼還是那樣的眉眼，可比之白天的冷冽陰戾，現(xiàn)在他眉梢眼角綣繾著溫柔，還忍不住向旁人炫耀弟弟，若非親眼看見，他一定以為這是兩個人。

    對方姿態(tài)大方，顧停便也沒了顧慮：“孟楨此次遇險，似乎和一個心腹護(hù)衛(wèi)有關(guān)……王爺知道么？”

    孟策一怔：“他還真是什么都說給你聽?！?/br>
    顧停微笑：“我和他是朋友么?！?/br>
    孟策拱了拱手：“已經(jīng)處理好了，多謝你掛念?！?/br>
    夜里的風(fēng)很冷，吹在臉上刺骨的寒，庭中紅梅卻一點都不害怕，悄悄在北風(fēng)之中吐蕊，一點一點，顫顫巍巍的打開花瓣，袒露柔軟又堅強的自己。

    “王爺有沒有考慮過……把外面的事告訴孟楨，帶他成長？”躊躇良久，顧停還是說出了這句話，“他看起來很柔軟，其實很聰明，也很敏銳。”

    “怎么會沒考慮過呢？”

    孟策看著嬌嬌嫩嫩的紅梅花瓣，神情微澀：“誰的人生都有意外，我再護(hù)他，也不及他自己有本事，我恨不得把所有我會的都教給他，可他的身體……不行?！?/br>
    顧停很意外：“身體？”

    孟策頜首，手在背后緩緩捏成了拳：“他不能多勞多思，好好養(yǎng)著，都避不開時不時吐血，若勞累過度，憂思過度，不但身體好不了，還會有礙壽數(shù)。”

    顧停皺眉：“他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病，是毒?！?/br>
    “什么毒？”

    孟策沒再說話，顧停也不好再多問。本以為這個話題就此過去了，不想良久，孟策還是說了：“一種不知名的毒，小時候就中了，這些年所有能找的大夫，天下名醫(yī)都看過了，沒有根治之法，眼下已經(jīng)算最好情況。只要好好養(yǎng)著，別勞累，別有太多心事，可以活到老，吐血之癥不好能，好了會毒發(fā)立刻沒命，大夫說了，吐點血沒什么，人有脾髓，只要平時注意補養(yǎng)，失的血能養(yǎng)回來，不礙什么，可若他大喜大怒憂思傷神，吐血猛了多了，脾髓扛不住補不過來，神仙也難救?！?/br>
    顧?；腥唬骸澳撬@次吐血好像很厲害，是不是因為出了事，害怕難過，想的太多？”

    孟策目光微痛：“是。還要多謝你的藥膳，若非你幫忙，我怕是見不到……”

    更可怕的畫面，更可怕的話，他不敢想象，也不敢再說。

    顧停想到第一次見到孟楨的樣子，也忍不住心疼。不會武功，沒特殊過活技能，一個人跑那么遠(yuǎn)，又擔(dān)心危險誰都不敢說，誰都不敢找，隨時都在吐血，堅持到那時，瘦的不行，也餓的不行，要不是機緣巧合被他領(lǐng)回了家，孟楨又能活多久呢？

    孟策抹了把臉：“六年前事……霍琰都跟你說了吧?！?/br>
    顧停點頭：“嗯?！?/br>
    其實不用他承認(rèn)，孟策就都知道，一則霍琰看顧停的眼神不大對，關(guān)系明顯很近，互相不會有太多秘密，二則這院子不大，別人說什么做什么，只要他用心都能聽得到。

    “別告訴我弟弟，他最怕自己是個累贅?！?/br>
    顧停怔了一刻，笑了：“你和霍琰還真是好友，剛剛送他出門，他也是這么跟我囑咐的?！?/br>
    “霍琰……”孟策仰起頭，單手抬起蓋住了眼睛，聲音微啞，“我欠他。六年前我就等著他來找我算賬，又……”

    他話沒說完，顧停卻懂，他一直等霍琰找他算賬，又害怕霍琰找他算賬。

    “欠他那么多，我卻連命都不敢給，”孟策聲音低輕，“我弟弟還那么小，我沒了，他怎么活下去？”

    “我本就是一個卑鄙的人，以后便也繼續(xù)卑鄙的活下去吧?！?/br>
    話至此，酒未深，人已有了醉意，孟策起身，理正衣衫：“容策告辭?！?/br>
    顧停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廡廊深處，更加懂了霍琰的話，也懂了孟策身上的背負(fù)。他們都有自己的光，能照亮前面的路，照亮身邊的人。而有的人……只要好好活著，就已經(jīng)救贖了某個人。

    孟策身上有包袱，霍琰知道，不把這結(jié)過了，以后沒辦法平靜交往。他們誰都沒錯，孟楨也沒錯，錯的是戰(zhàn)爭，是背后設(shè)局的人！鎮(zhèn)北軍三萬大軍，霍家數(shù)條人命，邊關(guān)百姓疾苦，在那些人眼里是什么？是成功，是政績，還是巨大的利益？他們心里就不覺得難受么？午夜夢回，就沒夢到過冤魂鎖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