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冰點
從母親那里回來后的第二天,易暢就飛往南邊的城市拍攝電影最后的戲份。 那盒東西他終究是沒有拿走,因為他知道它對于母親的重要性。要是她發(fā)現(xiàn)他偷偷拿走了那個盒子,也不知道會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情來。 他再不想看到她用那把鋒利的刀抵住脖子的樣子,那讓他心痛又心驚的畫面。 但若是不讓她拿出證據(jù),跟他解釋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又該用什么方法去面對這次的威脅? 這件事幾乎占據(jù)了他所有的思緒,夾雜著對母親安危的擔憂,讓他在拍攝的過程里經(jīng)常無法集中精神,有幾段重來了好幾回,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大概是看在盛越澤的面子上,鐘鳴雖臉色已經(jīng)很臭,但倒沒怎么批他,只反復提示他要專心,即使是沒有難度的戲也要全力以赴來演。 好在最后剩的戲份已經(jīng)很少,他在一天之內通宵拍完后,第二天一早就迫不及待飛了回去。 () 機場距離市郊的公墓很近,他帶著提前準備好的東西開車前往。 路上他打了幾次他媽的電話都沒有人接,心里開始有些不踏實,但又想到這個時間應該是她睡得正香的時候,只能自我安慰是自己多想了。 到了陵園后,他在街邊一家慣常去的店里挑了一些他姐和他爸愛吃的水果。 作為全市規(guī)模最大的陵園,這里有著相當好的空氣和綠化條件,讓他每次來的時候心情都不至于太沉重。 當時他姐用高價買了風水比較好的地給他們父親,后來在她過世后,他本想將他們一起帶回老家,但盛越澤強硬地將易欣葬在了這里,就在父親旁邊的位置。 當時易暢無法忍受他這樣插手他們家的事,現(xiàn)在想來,他也許只是想離她更近一點罷了。 () 地方不高,他沒花多少久就來到了兩塊墓碑面前。 他將兩個果籃放好,又拿出了昨天他媽做的幾個包子擺了上去,道:“包子是媽做的,她說什么餡的都有,有青菜香菇的,有rou的,還有筍干的。她手藝很好,還說記得你喜歡吃什么口味,小時候她愛喂你吃青菜的,你還記得嗎?” “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墓碑上的“欣”字夾了些塵土進去,他伸手將它清了清,笑道:“她硬是要全部塞給我,我一個人哪吃得了那么多……你應該嘗嘗的,姐?!?/br> 石碑安安靜靜立著,像是有回應一般,讓他的心又慢慢沉靜下來。 他在他們墓前上了香,又拜了拜,保持著跪坐的姿勢看向他姐那張?zhí)耢o微笑著的面容。 他伸手撫了撫,道:“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聽,但是我覺得應該要告訴你。盛越澤……” “他其實很在乎你,他很愛你?!?/br> 那個晚上對他沖擊很大,他遠沒想到自己走入了另外一個禁區(qū)。幸而他及時發(fā)現(xiàn),挽救了自己進一步的陷落,不再繼續(xù)辜負已經(jīng)離去的人。 他想她若是知道盛越澤的心意,應該也會欣慰吧。因為她曾經(jīng)的付出不再是毫無意義,她至少能像一個沉重的烙印,永遠印刻在他的心里。 他走上前,側身靠在了那張相片旁,閉上了眼。 “還有,我和媽現(xiàn)在都很好。我會保護她的,你放心?!?/br> 他已經(jīng)想好了,既然他媽不愿意搬走,那他就搬進去與她同住。無論有什么意外發(fā)生,他都可以幫她承擔,時刻陪在她身邊,至少不會讓她再一個人擔驚受怕。 等這一部電影過去,他就徹底退出演藝圈,然后找一個不用和很多人打交道的工作,母子倆一起過平淡安穩(wěn)的生活。 等到太陽已經(jīng)升到頭頂,陽光撲灑在了整個陵園,他也終于收拾好心情,下定了決心。 () 在回家的路上,他打電話準備告訴他媽自己正要往那里去,他可以順路買菜,她就不用再準備了,但對方的手機依舊處于關機狀態(tài)。 怎么會這樣? 他走之前已經(jīng)提醒過她手機要開著,他的電話一定要接,按理說現(xiàn)在不該聯(lián)系不上。 他隱隱有了些不詳?shù)念A感,不禁提高了車速,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家。 停好車后,他幾乎是沖進了家里,接著被眼前的畫面震住了。 里面沒有人,原本收拾好的屋子又恢復了先前的混亂,遍布著被人翻找過的痕跡。他猛地將那個衣柜打開翻了一遍,發(fā)現(xiàn)那個盒子已經(jīng)不見了。 () 果然…… () 他知道那些人找到這里只是時間問題,只是沒想到會那么快。而且直接將人帶走,他媽甚至沒能給他留下任何的訊息。 是他太輕敵了嗎?…… () 他抓著頭發(fā)只覺一團亂,低下頭卻看到地上散落的紙屑。 () 他蹲下來將那些紙片撿起,然后放在桌上擺了開來。紙撕得并不細碎,很快就大概地拼成了原型,是一張支票。 簽發(fā)人是盛業(yè),金額亦是觸目驚心,但這些都不重要…… 這個筆跡,他永遠都不會認錯。 手開始劇烈地發(fā)抖。他努力捏緊了拳頭,用力咬著手指,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前天那輛黑色的轎車在腦海閃現(xiàn)。他記得在那束光之后,里面并沒有人。 所以那里面是…… () 反應過來時他已經(jīng)沖出了門外。那輛車自然已經(jīng)不在了,只有兩個巡警站在那個位置上抽著煙。 他大喘著氣,捏緊了那團紙靠在了門框上,又顫抖著將它打開,仔細看著上面的字,想推翻他先前的判斷。 也許是他看錯了,不會的…… () 這時,他聽到那邊的談話。 “我當時就想啊,cao,這么小的地方你還硬要擠進來,要不要臉啊?!?/br> “哈哈,你有什么辦法,人家有的是錢,你罰他十倍一百倍他都不帶眨眼的,正好給我們創(chuàng)創(chuàng)收不好???” 兩個人正聊得有滋有味,卻見前面一個小青年面無表情走了過來,問他們:“你們說的,是前天晚上停在這里的車嗎?” “對啊,怎么了?”其中一個人挑眉打量他,“你跟人家認識???” 他靠近了一步,“能不能告訴我……那個人叫什么?” 對方歪著嘴笑了聲,說:“關你什么事?。俊?/br> () 他沒有多想,掏出錢包拿出了一張一百,問:“夠嗎?” 對方眼神一變,清了清嗓子對他道:“叫……叫嚴什么的,穿得人模狗樣的。” “……”大腦像是空了一秒,他道:“嚴延嗎?” “哎對,就叫這個。怎么,你是他朋友?……” …… 那個人又說了什么,他已經(jīng)聽不清了。他自顧自走開,而后站了許久,撥出了那個號碼。 “你在哪,我要見你?!?/br> 偌大的辦公室里,窗戶正大開著,春風帶著些濕意進了屋,卻沒有帶走焦躁的空氣。 男人放下手機,靠在了椅子上,閉上了眼。 () 過不久,有人敲門進來,將什么東西放在了他的桌上,道:“煜升,已經(jīng)查好了……你看看吧?!?/br> 他睜開眼,靜靜看著那一沓東西,只覺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道:“你跟我講講吧?!?/br> 嚴延呼吸一滯。他已經(jīng)受過一次巨大的驚嚇,沒想到現(xiàn)在還要讓他再復習一遍。 看著好友疲憊的臉,他也只能將冊子拿了起來,將里面劃了重點的地方看了一遍,想辦法言簡意賅地歸納。 “那就按時間線來吧。十三年前,盛總和國外一個華裔企業(yè)家的女兒趙珺結婚,趙珺就是盛天薇的母親,她父親是趙珺的前夫,當時她已經(jīng)十二歲。趙珺在和盛總婚后就將女兒的姓改為了盛,三年后趙珺過世,盛天薇和盛越澤二人一起出國上學,六年后盛天薇回國,開始幫她爸處理商務,算是正式加入了盛業(yè)?!?/br> 沈煜升頭朝后輕輕點在椅背上,道:“說說盛少吧?!?/br> “好,”他翻過幾頁,“他比盛天薇小兩歲,從小學開始就接受精英教育,在國外中斷學業(yè)回國后開設了一個私人診所,但沒過多久關停了。” () “嚴延,講重點?!?/br> () 他點頭,手心已經(jīng)出了點汗,“盛越澤的信息比較古怪,官方的記錄變更過很多次,我把能找到的信息東拼西湊了一下。目前可以確定的是,盛越澤并非從出生起就登記在盛氏二人的戶口里。我按你的意思找出張妍以前的資料做了對比……” “因為信息恢復的程度有限,目前只有這些能參考,”他頓了頓,“她一開始的名字叫越玲,曾經(jīng)有一個孩子在十三年前出了意外。孩子的出生日期不明,但死亡登記的時間……” 他觀察著沈煜升的神色,抿了抿嘴,道:“和盛氏結婚,檔案納入盛越澤的信息在同一月?!?/br> 空氣瞬間安靜了,只能聽得到窗簾在風中抖動的聲音。 男人手肘撐在辦公桌上,手指抵著額頭,眼神失了焦,周身的氣息令人不敢靠近。 嚴延咽了咽口水,道:“煜升,現(xiàn)在信息還不夠全,我覺得我們可以不用這么快下判斷。我已經(jīng)讓人再去細查張妍以前的資料,或者我也可以直接去跟易暢打探……” “已經(jīng)夠了?!彼驍嗔怂脑挘Z氣是前所未有的疲憊。 世間不可能會有那么多的巧合。即使如何不敢相信,事實已經(jīng)擺在了面前。 女人的姓,刻意隱瞞的身份,失控時的胡言亂語…… 他再怎么想說服自己,也否定不了這一切的發(fā)生。 嚴延憂慮地看著他,安慰道:“就算這是真的,事情也沒有那么糟吧,充其量也就是談了個戀愛而已。況且該知道的遲早會知道,你想怎么隱瞞也無濟于事,到時候易暢又會怎么想?你也得為他考慮啊?!?/br> “不,”男人搖頭,話中帶著篤定和頹然,“你不了解他?!?/br> 他看他這樣子只覺無奈,想應該給他一點時間冷靜一下,正準備要出門,卻見門突然打開了。 進來的人帶了一身的寒意,面色緊繃,臉上像著了一層霜,完全不復以往溫和陽光的形象。 () 青年看了他一眼,接著看向坐在辦公桌旁的人,接著將門用力推了上去,大步走了過來。 沈煜升平靜地看向來人,對嚴延道:“你先出去吧,辛苦了?!?/br> 嚴延求之不得,轉身正要走,卻被厲聲叫住了:“不用回避!” “都是當事人,沒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 說完,易暢掏出口袋里的東西,朝著對面的人扔了過去。 在風的帶動下,十幾塊紙碎胡亂地飄著,簌簌地刮過了沈煜升的臉頰,接著凌亂地散落在了桌上,其中幾片又孤零零落到了地板上。 () 他靜靜地看著他,問:“我媽在哪里?” 沈煜升審視著面前的人。 還是熟悉的面容,曾經(jīng)稚嫩的少年面龐已落了些歲月的痕跡。那雙明亮的眼睛即使帶著濃烈的怒意,但還是有著能撼動他的力量。 是他發(fā)現(xiàn)得太晚,覺悟得太遲,以至于一切都在向詭異的方向失控而去。 以至于他也開始沒有把握,面前的這個一身冰冷充滿著距離感的青年,是否就是曾經(jīng)深愛著他的那個人。 易暢見他不言語,便扭過頭問站得有些僵直的嚴延:“你可以幫他回答嗎?” 這時,沈煜升終于站了起來,幾步來到他身邊,道:“這件事比較復雜。簡單來說,是我們需要越女士的幫助,等我們跟她了解清楚之后自然會放她走,你不用擔心?!?/br> “東西你們都已經(jīng)拿走了,還要了解什么?”他上前緊緊抓住了他的衣服,語氣森冷:“說,你們把她怎么了。” () 他不懂,快兩天過去了,怎樣的威脅恐嚇能持續(xù)那么久?他們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知道帶走母親的人是沈煜升的時候,在快要讓他窒息的痛楚之外,他也試圖說服自己,他不會把她怎么樣。 雖然他也會忍不住懷疑,面前的人是否還是當初的那個沈煜升? 他可以信任他嗎? 他一想到拿刀切水果都要小心翼翼,極易受到驚嚇和恐慌的母親,就覺得自己快要發(fā)瘋了。 旁觀著兩人之間降到冰點的氣溫,嚴延忍不住開口道:“易暢你放心,伯母現(xiàn)在沒事,就是可能有些被嚇著了,需要一點時間休養(yǎng)。我們上司就想找她談一談,我們也是按上面的意思辦事,有什么對不住的也請你諒解,但是我們絕對一定向你保證她的安全?!?/br> 說完他便向沈煜升使了個眼神,示意他就按這個邏輯來。 易暢看向嚴延,漸漸地冷靜下來,回過頭松了手。 看著面前臉上依舊毫無波瀾的人,他心里一凜,捏緊了拳道:“沈煜升,如果我媽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把自己毀了,也會拉你一起陪葬?!?/br> 他不想再久留,轉身快步走到辦公室門口,準備開門時又聽見身后的人道:“你還和盛越澤在一起嗎?” 皮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逐漸靠近,在離他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對他:“我和誰在一起,和你有關嗎?” “有關。你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唯獨不能和他,”對方看著他,目光深沉,“你們不合適。” 易暢盯著他看了兩秒,不禁笑了出來,道:“不可理喻?!?/br> 隨后他記起了什么,伸手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東西,丟了過去。 “差點忘了,你的東西?!?/br> 冰冷堅硬的觸感停留在手中,沈煜升低下頭,是他那串失蹤已久的鑰匙。 再次抬頭時,那道背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了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