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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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照塵看著桌上多出的蘸水字跡,點了點頭。 他自己去不得。 他曾和時鶴春走過京中的每條街巷,京郊山崖下的酸棗樹上,還掛著時小施主的風箏。 若是辦事辦案,匆匆走過也就罷了……閑下來,心頭空蕩,處處皆是故人身影。 “我們和好……”大理寺卿低聲說,“我們和好以后?!?/br> 秦照塵慢慢地說:“他心情很好,趁著授衣假,拉下官出去玩。”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朝中每逢九月,官員就有十五日的假期,用來置辦過冬物事。 大理寺卿日理萬機,從沒休過這十五日的假——畢竟犯案的人又不會因為放假就收斂,案子是辦不完的。 唯有那一年卻不同。 賭了兩年的氣,因為時鶴春的一場急病,秦王殿下被嚇得魂飛魄散,再不敢不理他了。 于是就這么和好,像是那兩年的裂痕不存在,像是他們從未如同陌路。 于是時鶴春理直氣壯,叫人拿轎子抬著,跑去秦王府敲門,找秦王殿下一起上街,去購置入冬的衣物炭火。 于是……王府上的管家,也總算有了膽量,小心翼翼告知小王爺,府上入不敷出許久了。 府上的房頂是時大人掏錢修的,干涸的井是時大人掏錢重挖的,馬車壞了的那個轱轆是時大人掏錢給換的。 有段時間甚至連府上的米面青菜……都是去時府后門,一文錢一車拉回來的。 兩袖清得有點漏風的秦王殿下:“……” “殿下從小長在廟里,不懂這些瑣事,本來也難免?!惫芗揖徶Z氣勸,“時大人科舉時缺的那百兩紋銀,是殿下拿的,這事時大人也一直記著?!?/br> 秦王府本就敗落得差不多,秦照塵還俗回府時,就已經(jīng)不剩什么能管事的長輩。 幸而秦王這個無職無權(quán)的虛爵還沒被褫奪,一直虛懸著,等秦照塵及冠能襲爵了,才將將落下來。 當時的秦王府也就剩下一百多兩銀子,全被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秦王世子拿走,供了時鶴春讀書科舉。 府上人都憂心忡忡,以為定然難免從此斷齏畫粥、縮衣節(jié)食了……卻沒成想時小相公那么快就逢云化龍,一路青云直上。 如今徹底翻過來,落拓到拆東墻補西墻的秦王府,靠著時府接濟度日,回頭的銀子又豈止百兩——連下獄的王爺都叫神通廣大的時大人撈了回來。 府上人人覺得慶幸,都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他們殿下和時小相公,想來是解不開的緣分。 管家覺得他們王爺?shù)贸星?。至少時大人都砸門了,得陪養(yǎng)著王府的時大人去逛逛街:“您身上這件衣裳,還是時大人給買的呢?!?/br> 兩袖都不剩的秦王殿下:“……” “去罷,去罷?!惫芗医o王爺塞荷包,“殿下好好陪時大人?!?/br> 老管家一把年紀,被時大人威脅,敢把這些事告訴“那塊冷冰冰煩死人的破石頭”,就再也不給府上補屋頂了。 如今王爺雖然還是木頭……至少不算是“冷冰冰煩死人的破石頭”了。 管家反復衡量,還是悄聲說了這些事,又給王爺出主意:“給時大人買個暖爐,天冷了,在手里拿著也暖和,不好么?” …… 孤魂兄也想不通:對啊,不好么? 秦照塵就沒給時鶴春買過暖爐,一個都沒買過,時鶴春抱著的小暖爐都是自己買的。 光拿皮貨縫暖水袋有什么用,那東西叫冷風一吹,轉(zhuǎn)眼就涼得冰手了。 大理寺卿苦笑了下,引著萍水相逢的孤魂去店里,給他看自己其實早就挑中了、一直攢著錢想買的小暖手爐。 不算多精致,勝在樸拙頗有古風,鏤空花紋是幅《松鶴圖》,別有幾分韻味,那一只小鶴振翅欲飛,栩栩如生。 孤魂兄就更想不通了,這暖爐多好看,干什么不送:你怕他不收? 秦照塵搖了搖頭:“下官的月俸……是三十一石米?!?/br> 本來是三十五石的。 但大理寺卿剛直,斷案不知變通,隔三差五就要被人報復彈劾,林林總總罰俸下來,也就剩下三十一石米。 折絹一匹、銀子六兩、寶鈔兩百貫。 這樣一個暖爐就要七十六兩紋銀。 秦王府還有一府人要養(yǎng),又不能喝西北風。 大理寺卿已經(jīng)不吃rou、不吃菜、每天只喝小米粥,拼命攢了。 孤魂兄:…… 廉潔奉公的大理寺卿,咬牙攢了一輩子錢,沒來得及給糾纏一生的宿敵買個漂亮的小暖爐。 說心酸的確心酸,說叫人哭笑不得……也是真哭笑不得。 秦照塵自己都覺得好笑,摸了摸那個暖爐,低聲向他的小仙鶴保證:“來生……不做官了?!?/br> 不做官了。 去做個賬房、做個師爺,做個給人寫墓碑的。 他聽說寫墓志銘很賺錢,賺潤筆費,也能攢夠錢給他的小仙鶴買個漂亮暖爐。 他怔忡站著,時鶴春給他買的那一襲冬衣早已穿得半舊,勝在針腳細密、布料厚實,仍能御寒。 秦照塵引著萍水相逢的孤魂兄,去攤子上,要了兩碗熱騰騰的臘八粥,又買了塊飴糖掰碎了,一小塊一小塊放進去。 時鶴春不愛吃飯,非得喝粥的話,就一定要這么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