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瞧著冰糖融化在桂花水里,她的一顆心才漸漸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有腳步聲響起,應(yīng)該是送剝好的雞頭米。 月牙兒頭也不回,說: “放在灶臺上,出去吧。” 那人靜默一會兒,輕聲說:“我能幫你做些什么嗎?” 聽見這聲音,月牙兒立刻回眸,是吳勉。 “你怎么過來了?不是要讀書嗎?” 吳勉將手中的木盆放在灶臺上:“反正我院試也考完了,若真能過,也要明年才繼續(xù)考?!?/br> 他轉(zhuǎn)身,目光落在她身上,關(guān)切道:“我能幫你做些什么嗎?” 月牙兒沉著臉,轉(zhuǎn)過身去:“你就站在那,不要動不要說話也不要問我出了什么事?!?/br> 她將雞頭米拿過來,新熟的雞頭米,很鮮嫩,潔白如蓮子,個頭卻小些。 下入糖水一起煮,盛出來,和藕、蓮子、菱角一起裝在荷葉碗里,澆上兩勺桂花糖水,香味便溢出來,是夏天的味道。 月牙兒手捧荷葉,將這一荷葉的小點心放在冰碗里,自己拿調(diào)羹試一試。 桂花金黃,散落在白嫩的湖鮮上、咬一口,可拉出糖絲來。 風(fēng)味極佳。 月牙兒將這什錦冰碗往外挪一挪:“你試一試。” 吳勉這才動了一動。 月牙兒看他的樣子,忍俊不禁:“呆子,我叫你不動,你就真的不動嗎?” 吳勉抿唇,沒說話。 月牙兒兩手撐在灶臺上,說:“你也以為我在生氣嗎?” “我怕你傷心。” “我爺爺曾經(jīng)說過,每一次危機都是機遇。我覺得,或許是我的機遇來了,你信不信?” “信?!?/br> 他答得不假思索,神情卻很認真。 月牙兒看了他一會兒,低下頭挖了一勺雞頭米吃:“哼,真是個呆子?!?/br> 第43章 茶湯 杏花館巳時開門。 連巳時還有小半個時辰, 杏花巷里已然浮動著許多聲音。 婦人一邊閑話家常一邊用掃帚“刷刷”地掃塵;送冰來的伙計哼唱著小曲,手按在扁擔(dān)上打節(jié)拍;偶爾有幾聲孩子們的笑,他們?nèi)齼蓛蓽愒诤舆吿孔印?/br> 陳一吃力的推著獨輪車, 爬上橋時有些麻煩,但坡緩, 也不是很累。一過橋心,獨輪車自個兒往前走, 他得以有機會擦一擦額上的汗。 大概一兩個月前, 住在附近的陳一瞧見杏花館生意那樣好,等位的顧客有好些在河邊閑談。他靈機一動, 便將自己擺攤的地點挪到杏花巷來。 這附近多是人家居住的小巷,沒有什么特別熱鬧的地方。往常陳一要做生意,非得一大清早起來,走到挨近秦淮河的地方,人煙才熱鬧, 生意也才做得好。 春秋還好,一到冬天, 手上便生凍瘡。而如今這樣烈日炎炎的夏天, 就是一背的痧痱子,很癢。 但隨著杏花館名氣越發(fā)大, 杏花巷每日聚集的人也越發(fā)多了,尤其是天氣晴朗的時候,有些人就是不到杏花館吃點心,也愛在河邊柳蔭下坐著, 或釣魚、或賞景、或談天——小凳是杏花館的蕭老板免費提供的,據(jù)說小河里偶爾出沒的肥魚也是她買的。 人多,好做生意啊。 陳一算是最早到杏花巷做買賣的,漸漸的,來這里討生活的小買賣人也多起來。 一開始過來擺攤,他還有些忐忑,怕掙的錢少,不夠。但一日下來,陳一數(shù)了數(shù)銅錢,心里樂開了花,于是日日將攤子擺在這里。 他做的是茶湯生意,獨輪車上載著一個雙層紫銅大茶湯壺,還有一個木桶,分門別類擺放著小罐,有枸杞、葡萄干、碎果仁、熟芝麻,還有一罐顆粒很粗的紅糖。 獨輪車上還載著一摞粗陶碗,有主顧來,陳一便熟練的勺兩匙糜子面,一手捧碗,一手扶住大茶湯壺,高高地將水一沖,調(diào)成糊,再撒上五色果仁和紅糖,一碗茶湯便好了。 來買的主顧,有許多是等著杏花館放出位子的,在外頭散步,總能嗅見杏花館傳出來的甜香,一陣一陣的,勾得人肚子很餓。他們來之前又不敢多吃東西,生怕將肚子塞得飽飽的,沒地兒放杏花館的點心,于是就更餓了。 這個時候,從陳一那里買一碗茶湯,既解饞,又不至于吃太飽,也算得上是兩全。 陳一有個習(xí)慣,每月去知鶴觀上香,自從來杏花巷擺攤后,他禱告的心愿又多了一條:希望杏花館的生意一直這樣紅火,他也能喝點湯,方便照顧爹娘和妻兒。 畢竟是借了人家的名氣擺攤,陳一有時覺得不好意思,倘若見了杏花館做事的人來買茶湯,只收他們成本價。但后來做買賣的,顯然臉皮厚多了,有一個賣饅頭點心的,公然喊著:“來,瞧一瞧翡翠花卷嘍,比杏花館便宜一半!” 陳一看得發(fā)愣,生怕杏花館的人出來趕走他們,便要那個賣花卷的低調(diào)些。 “沒事,人家才不跟你計較?!蹦琴u花卷的揭開竹籠給陳一看,他賣的翡翠花卷,個頭小,花捏地也糙,一看就跟杏花館出品的點心完全不同。 來買的人顯然也知道,就是貪個便宜而已。 這天陳一才將獨輪車推過橋,就發(fā)現(xiàn)了一樣新鮮事。 只見杏花巷口緊挨著粉墻的那一側(cè),竟然搭了一個很長的棚子,上頭有茅草和木頭做的頂棚,落下一片陰涼。 杏花巷的蕭老板正站在那里,指點著做事的人:“扎地緊些,最好能擋雨?!?/br> 今日不知是什么好日子,蕭老板竟然穿了一件鵝黃梅花暗紋綾短襖兒,配一條織蔚藍金妝花兔馬面裙。裙擺的金線為陽光所照,熠熠生輝 她回首的時候,正好瞧見陳一。 陳一下意識想躲,但月牙兒徑直向他走來,笑道:“我記得你,你是最早來杏花巷擺攤的罷?” “我……我就是借此風(fēng)水寶地……做點小生意?!?/br> “挺好的,我以前也是擺攤呢,知道難處?!痹卵纼耗抗饴湓谀亲香~大茶湯壺上:“我要一碗茶湯,不要葡萄干?!?/br> “好嘞?!?/br> 說話,陳一不擅長;做事,他卻很麻利。聽月牙兒說不要葡萄干,他特意多撒了一勺碎果仁,一碗茶湯滿滿的都是料。 月牙兒接過,抿了一口:“味道真行?!?/br> 聽她這一句夸贊,陳一跟在路上撿了錢似得,手不住得擦著圍裙:“蕭老板喜歡就好?!?/br> 月牙兒叫身邊的六斤拿錢給他,陳一不要。 “要不是托了您的福,我在這兒也掙不著錢?!?/br> 他說得情真意切。 月牙兒硬叫人把錢塞給他:“收著,不然這棚子就沒你的份了?!?/br> 六斤很聽話,一個勁的拿錢給陳一。陳一只得收下錢。 他扭頭看著要搭好的棚子,問:“蕭老板這是要做什么?” “給你們用的呀?!痹卵纼赫f:“這么大的太陽天,沒得曬的中暑,有個棚子遮陰多好?” “給我們的?”陳一瞪大了眼:“這,這我們何德何能呀!” “不白給,一天收二十文錢,一個月收五百文。” 陳一算了算,這價格幾乎給白給差不多了。 “您沒開玩笑罷?” 月牙兒笑了:“我才不開玩笑呢?!彼掷锬贸鲆粡埣?,遞給陳一瞧:“這上面白紙黑字都寫著呢,要畫押的?!?/br> 陳一不認得字,數(shù)倒是認得,上面寫得果然是這個數(shù)兒。他大喜:“真能行?” 他想到一事:“這么大的動靜,胥吏會答應(yīng)嗎?” “這你不用擔(dān)心。”月牙兒說:“我親自跑去知會李知府的。” 陳一放心了,小聲問:“那……要如何才能用這棚子?” “你到魯伯那邊報名就是?!?/br> 旁邊聽著的小販有機靈的,立刻往魯伯那里沖。 陳一對月牙兒千恩萬謝,拿著紙也擠過去。 看在場的三五個小販都擠到魯伯身邊去,六斤看了眼已經(jīng)進客的燕云樓,向月牙兒抱怨道:“姑娘做什么要便宜他們?你瞧燕云樓,比咱們還早開一個時辰,聽說里邊的縐紗餛飩也賣的比我們便宜??刹荒茏屗麄兊疟亲由涎鄣?,要不我們也早開門,我們也降價?” 六斤在杏花館住了這么久,人也圓潤些,不似剛來時的干瘦。 月牙兒捏一捏她的臉:“你說不出這話。是妞妞教你的?” 六斤點了點頭:“魯jiejie很生氣呢,我看她要不是在雙虹樓擺攤子,非得去燕云樓砸場子不可。” “她是這個性子?!?/br> 棚子扎好了,叫月牙兒去看,六斤也緊緊跟著。 “姑娘,你都不擔(dān)心的嗎?” “我擔(dān)心的事多了。”月牙兒一邊檢查著棚子,一邊和六斤說:“你別愁眉苦臉的,小姑娘家家這樣子不好看。” 六斤苦惱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嘛!姑娘這些天凈在外面跑,一回來就忙著給別人搭臺子唱戲,算什么?” 她是真的很擔(dān)心,畢竟打心眼里,六斤已經(jīng)把杏花館看做了新家,生怕有什么波瀾。 月牙兒斟酌了下,同她解釋道:“就是燕云樓,也會有煙雨樓、燕子樓之類的玩意兒。人家見你在這里賺得銅滿缽滿的,怎么不眼熱?只要不傻,必定有跟風(fēng)的?!?/br> “你說燕云樓賣的縐紗餛飩便宜,那巷口的這些小販賣的,豈不是更便宜?我們杏花館從來就不是以便宜打響名號的。一枝獨放不是春,他想占我的便宜,我還惦記著他的便宜。” 六斤秀眉緊蹙:“我想不明白?!?/br> “你且慢慢看,總看得明白的?!?/br> 月牙兒才看過棚子,伍嫂就來提醒她:“姑娘,勉哥兒來了?!?/br> 河畔楊柳下,吳勉穿著一襲白色襕衫,靜靜地等著。 月牙兒向伍嫂、六斤兩人叮囑幾句,提起裙擺就往吳勉那兒跑。 遠遠望去,真是一雙璧人。 六斤不解:“他們要做什么去?” “怎么來了杏花館,你連日子也記不清了?”伍嫂笑著說:“今日院試放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