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嘛，金箔既然可以作為藥材食用，為什么不能拿來做糕點(diǎn)？黃師傅想通了這個道理，心里仍不服氣。

    這蕭月小小年紀(jì)，到底是怎么想出來的這種法子？

    他立刻側(cè)身，同王總管說：“王總管，我能嘗一點(diǎn)嗎？”

    王總管才回過神來，聽了這話，第一反應(yīng)是拒絕。但屋子里還有其他名廚在，怕人說他小氣。顧忌著自己的面子，王總管只能皺著眉頭，叫人多拿一個調(diào)羹過來。

    多虧那小廝腦筋靈活，拿過來兩個極秀氣的小調(diào)羹，喂嬰兒一樣的大小。

    這小子倒有點(diǎn)眼色。

    王總管接過那小調(diào)羹，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他手持調(diào)羹，懸在糕點(diǎn)上老半天，硬是沒忍心下手。

    遠(yuǎn)看為金光所吸引，而挨近了看，王總管才發(fā)覺奪目的不僅是金箔，更是這糕點(diǎn)表面的一幅畫。奶油為雪、果醬作枝、金箔成花，宛然一副金梅傲雪圖。

    黃師傅忍不了，終于放輕了聲音，提醒道：“王總管？有什么不妥嗎？”

    王總管聞言抬頭，見在場眾人除了蕭月之外，全眼巴巴的望著那金箔糕點(diǎn)，只恨臉上沒寫幾個大字：“快給我吃?！?/br>
    他輕咳一聲，忍痛舀了一小塊放在碟兒里，又舀了另一塊兒。

    給自己的，自然是有枝葉有梅花有果醬；而給黃師傅的那一小碟兒，卻只有指甲縫那么大的金粉。

    就是這樣，王總管仍然心疼不已。

    這可是金箔！是金呢！

    王總管手拿調(diào)羹，特意換了一個手拿，讓旁人看得清清楚楚。

    在眾人的艷羨目光里，王總管慢悠悠的將調(diào)羹送入口。

    奶油甜絲絲的，若甘霖灑心，入口即化。

    果醬微微有些酸，恰好調(diào)和了糕點(diǎn)的甜，像被晨露浸透的青梅，清新自然。

    金箔的梅花更是美味——

    咦，這金箔怎么好像沒什么味道？

    王總管舍不得嚼下這一口，含著慢慢品，可金箔本身卻沒嘗出什么味道。

    唔，一定是自己吃的太快，沒吃出味來。

    月牙兒見他兩人這形容，走過來要了一把小刀。

    “不要——”

    這一聲才響，她手起刀落，差點(diǎn)切歪了一塊蛋糕。

    回首去看，王總管一臉“暴殄天物”的神情，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手臂：“蕭姑娘可以等一等呀，這么好看的糕點(diǎn)，該多看一會兒。”

    月牙兒嘴角微揚(yáng)，將手中一碟兒蛋糕遞過去：“我瞧王總管只切了一點(diǎn)，其實(shí)大塊的切，把里面的千層夾心一并吃，風(fēng)味才最佳?！?/br>
    她將那切開的一整塊蛋糕轉(zhuǎn)過來，只見一層淡黃色蛋皮之間俱夾著一層奶油，有五六種顏色的果醬凝在期間，櫻桃紅、香橘橙、桑葚紫……煞是好看。

    原來這瞧似單調(diào)的雪色奶油里，竟藏著這樣的巧思。

    這一下子，連最開始用鼻子看人的黃師傅都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蕭丫頭，在做糕點(diǎn)上，的確有兩把刷子。

    到了這個地步，孰勝孰敗，已一目了然。

    王總管痛快地指定月牙兒總管宴席的點(diǎn)心，讓黃師傅配合她。

    踏出小屋，二三名廚都圍著月牙兒，感嘆不已：“蕭姑娘，你是怎么想到以金箔入菜呢？尋常人連金箔可用藥都不大清楚呢?！?/br>
    “也是因緣巧合。”月牙兒笑一笑，不留痕跡的將話題引轉(zhuǎn)到她是找了哪家制金箔的匠人，怎么盯著他將本來就已經(jīng)很薄的金箔錘煉的更透……

    其實(shí)從王總管說這次比試只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就是“貴”時開始。月牙兒心里已經(jīng)樂開了花。

    前世作為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富二代，她可算是見過圈里人各種揮金如土的吃法。

    一旦擁有的錢財(cái)過多，怎么花錢，怎么特別的花錢便成了一件傷腦筋的事。月牙兒本質(zhì)上還是一個節(jié)約的人，像她爺爺——雖然白手起家積累了這么多財(cái)富，一件羊毛大衣依舊可以穿十年。

    為了這個，圈子里其他人有時也笑她，說月牙兒是“老頭子習(xí)氣”。

    隨他們說。

    月牙兒樂得自在，也很少參與一些揮金如土的玩樂，除了吃。

    說起來，她曾吃過的幾種以“貴”出名的食物，硬要挖在手背上直接食用的頂級魚子醬算一種，使用了金箔的點(diǎn)心也算一種。

    別看金箔妝點(diǎn)在點(diǎn)心上好看，實(shí)際上吃起來一點(diǎn)味道都沒有。能夠食用的金箔，真的薄到了頭發(fā)絲那么細(xì)，用小鑷子夾起來，立著折成更小的小塊。若硬要細(xì)細(xì)去品，只能說有一股子淡淡的水銹味。

    可食用金箔的歷史，最早追尋到古埃及時候。但月牙兒總覺得，吃金箔不過就是圖它貴，好看。

    所以當(dāng)王總管提出這樣的比試標(biāo)準(zhǔn)，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金箔糕點(diǎn)。

    你要華麗而又名貴的點(diǎn)心？好。金箔貴不貴？華不華麗？

    眾目睽睽之下，王總管就是有心偏袒，他也不能夠。

    月牙兒同幾位名廚說的眉飛色舞，一轉(zhuǎn)眼瞧見黃師傅扶著墻，站在一旁。

    “喂，蕭月是吧？”

    “是?！?/br>
    黃師傅走過來，兩手背在后頭，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你的點(diǎn)心，不錯?！?/br>
    “承讓了。這擬定宴席的點(diǎn)心單子，我也是頭一回做，少不了要黃師傅多指點(diǎn)?！?/br>
    黃師傅用鼻子出氣，哼哼道：“隨便隨便?！?/br>
    說完，像只大白鵝一樣走出去。

    一位名廚笑著同月牙兒說：“老黃這個人，嘴巴壞，給他個蘿卜還要嘰嘰歪歪數(shù)著上面有幾個小坑，你別跟他一般見識?！?/br>
    他見月牙兒態(tài)度好，也沒有尋常年輕人那種眼高于頂?shù)陌翚?，便好心提醒道：“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點(diǎn)子多?？勺龀允?，憑借的可不止是一個好點(diǎn)子。老師傅的手藝和經(jīng)驗(yàn)，對你們來說很重要，你若虛心同黃師傅學(xué)一些，一定大有進(jìn)益。”

    月牙兒原先心里藏著氣，聽他這樣說，回去靜下心來想了想，覺得也很有道理。第二日她便拿了點(diǎn)心單子，去找黃師傅商議。

    黃師傅仍是一副高傲的樣子，說起話來跟家里祖?zhèn)魈Ц芤粯樱骸笆鞘鞘?，你這糯米團(tuán)子是好吃，可貴人吃席，要的是好吃嗎？依你這么說，就是萬歲爺在宮里吃御膳，也索性什么銀筷子金筷子都不要了，直接拿手抓著吃，不也很好嘛？”

    他啰嗦歸啰嗦，可該有的指點(diǎn)卻一樣不少。等月牙兒將點(diǎn)心單子全部擬好，黃師傅大搖大擺的到其他廚子那里去遛彎。

    見他們忙著準(zhǔn)備各種繁復(fù)的菜式，黃師傅嘖嘖道：“瞎忙活?！?/br>
    “你跑這找罵呢？”

    “哼，”黃師傅向來隨身帶著一個小酒瓶，拿出來喝了一口，優(yōu)哉游哉道：“隨你怎么弄，這金谷宴最出彩的一定是點(diǎn)心！”

    他被人趕雞一樣轟了出來。

    總看著黃師傅這么顯擺，這里惹一下，那邊刺一句話。弄得其他名廚氣得牙癢癢，心里又忍不住想：他們到底會做出什么點(diǎn)心來？

    有幾個性子急的大廚，索性派小徒弟去做點(diǎn)心的屋子看一看。

    灶上水還沒燒開呢，人就給轟回來了，一個個灰頭土臉的。

    “黃師傅端了把椅子來，守在大門口呢！真跟看門的大黃狗似的?！毙⊥降芪桶?。

    弄得這么古里古怪的，他們到底要做什么點(diǎn)心？

    到開宴的前一天，王總管親自到月牙兒和黃師傅的廚房里去瞧，還不許人進(jìn)去跟著圍觀。

    出來的時候，一臉的興奮，口里疊聲叫：“妙，妙，妙！”

    “以為他是貓呢？”一個扒著墻角的小徒弟翻了個白眼。

    滿院子的名廚，沒一個不好奇蕭月和黃師傅能拿出來什么點(diǎn)心。說起來這一院的廚子，大多都是認(rèn)識的，彼此有什么拿手好菜，心里都一清二楚?？墒鞘捲虏灰粯樱菑貜氐椎椎暮笃鹬?，先前弄個什么金箔千層蛋糕已是出人意料。鬼知道真開了宴會拿出什么玩意兒？

    都想知道，可他們偏偏藏著不講，你說氣不氣？

    也有廚子跑到月牙兒那里去套話的，本以為一個第一次在這么大宴席上掌案的小姑娘必定愛炫耀，可只聽月牙兒說：“開宴的時候，諸位就知道的?！?/br>
    她笑得溫和，態(tài)度也好，愣是讓人挑不出錯來。

    鬧了這么一出，不僅廚子們知道這回金谷宴的點(diǎn)心必定不凡，連一些貴人們都知道了。

    聽說這次金谷宴，掌案點(diǎn)心的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貴人們也覺得有趣。家仆見他們感興趣，說書一樣將那蕭月的生平說了一遍，什么父死母嫁、獨(dú)立支撐門戶、如何開了杏花館……對了，還有她做的金箔蛋糕，說得天上有、地上無。

    貴人們聽了，一愣一愣的。

    弄得人人好奇，這次金谷宴，到底會有什么別樣的點(diǎn)心呢？

    第41章 姑蘇小樣風(fēng)景拼盤【加量】

    江南的花兒, 開得比帝京要早，落得也要早些。

    鄭次愈棄舟登岸，眼見流水?dāng)y著落花輕輕蕩漾。

    闊別幾十年的江南風(fēng)景, 終于在落花時節(jié)等回了它的游子。

    渡口熙攘，許多官員富商衣著盛裝, 納頭便拜。鄭次愈臉上帶著笑意，讓他們“無需多禮”。

    請安、問候、寒暄, 名利場上這一套他做的滾瓜爛熟, 大家一團(tuán)和氣。一行人又請鄭次愈去金谷園吃接風(fēng)宴，他從善如流。

    坐在肩輿上時, 他瞧見路邊賣花的花婆，還叫人買了一串白茶花，香氣襲人。鄭次愈瞧著那白茶花，想起幼時娘親總愛買白茶花回來，叫爹爹替她簪一朵在鬢邊。

    那時的春光, 一如此時明媚。

    思及往事，他的笑意終于進(jìn)了眼底。

    金谷園的風(fēng)光, 著實(shí)與京中不同, 一路行來，所見小橋流水、黛瓦馬頭墻, 娟秀可愛。而作為江南一號大鹽商的私家園林，饒是鄭次愈見多識廣，瞧見庭中高聳的紅珊瑚樹，不由得眉心微動。

    宴席擺在鴻儒廳, 名流顯貴濟(jì)濟(jì)一堂，屋里坐了三桌，院子里還擺著四張桌。專門請了人，奏江南絲竹。人聲、蕭聲、琵琶聲，非常熱鬧。

    謙讓一番后，鄭次愈在首座上坐定，耐心地聽人稟事。

    江寧知府李之遙是個聰明人，談?wù)劽袼?、講講趣事，不留痕跡的將江南治下的情況透露與他聽。

    說了一會兒話，開席了。

    侍女小廝手捧佳肴，一碟兒一碟兒傳上來，規(guī)矩很嚴(yán)。

    所用餐具，華美精細(xì)。銀水火爐、金臺盤、雙璃虎人杯、象牙筷……極盡豪奢。

    最先上來的一果盤，桃、李、梅、杏，皆用蜜汁煮過，用琥珀色的硬糖拉成一個小花籃，盛在里邊?；ɑ@提手上還纏一朵小花。另一果盤裝著秋白梨、新橙、柑橘、枇杷、文官果，一層一層疊在一起，作高頂狀，極為精巧。

    佳肴一碟兒一碟兒的上，滿桌碟盤。光是菜肴就有五干五濕十樣菜：金華火腿炒太倉干筍、蜜汁糖方、清燉楊妃乳、炒西施舌、素炒茼蒿、熏鵝……雞鴨魚rou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端得是富貴風(fēng)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