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那賣的人是個小姑娘,長得清婉靈秀,心思也巧。您看這花卷,不像點心,倒像真花?!?/br> 青瓷盤捧上來,叫陽光一照,襯得花卷更小巧玲瓏。碧玉與雪白重重疊疊,一瓣一瓣舒展開來,真像嬌貴的花兒。 旁邊的小丫鬟用碟子盛了一朵,呈給薛令則。 薛令姜輕輕咬了一口,軟而勁道,比尋常饅頭多一絲清香。 還成。 見她終于用膳,絮因長吁一口氣,逗趣道:“那丫頭還畫了張怪模怪樣的畫,貼著作招牌,我瞧著好玩,買了回來?!?/br> 說完,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鬟將畫展開來。 “噗嗤”一聲,薛令姜竟笑出聲來。 這是這幾個月來,她第一次這樣笑。 絮因看了眼那怪模怪樣的狼,心里有些欣慰。 如果月牙兒在這兒,就會告訴她們,這才不是狼。 這是比狼更神奇的——水墨哈士奇。 眾人一齊笑起來,引得看門的小丫頭都好奇的往里探。過了一會兒,笑聲方停了。 薛令姜又嘗了口金玉花卷,品味道:“樣子好看,味道也算清冽。只可惜用的材料一般,損失了一些滋味。她該多放些糖?!?/br> 絮因端著盞茉莉花茶,上前道:“娘子不知道,他們外頭的人家,糖是稀罕物。家里有幾個錢,恨不得飯上都撒一層糖。” “原來如此。”薛令姜接過青瓷盞,淺呷一口:“你尋兩瓶上好的玫瑰蜜,再拿些蔗糖,給那賣點心的丫頭送去。對了,再帶些今年新收的面粉,要上好的,叫她重新做一份送來。價格上,也別虧待她。一個小姑娘,拋頭露面的做生意,怪不容易的?!?/br> 主子發(fā)了話,自然得漂漂亮亮辦好。絮因一口應承下來,待伺候完薛令姜午睡,出府尋人的時候,卻有些發(fā)愁。 熱熱鬧鬧的長樂街,哪里還有那個小姑娘的身影? 風吹下來幾片樹葉,有一片正打在月牙兒身上。她把小板凳拖出來,放在屋檐下坐著,午后的陽光被秋葉剪裁成破碎的金黃,將小院照得很亮。 在月牙兒面前,擺著一只裝滿水的木盆,和一只大陶罐。陶罐原本的用途是腌咸菜,例如豆角鹽鴨蛋之類的,月牙兒家的這只腌得是咸鴨蛋。咸鴨蛋早就被她取出來了,列在灶臺上,總共有七八個。 月牙兒拿著絲瓜瓤,里里外外將陶罐刷干凈。好不容易洗完了,她站起來,扭動扭動身子,開始腌豆腐。 準確的說,是腌制臭豆腐生胚。 豆腐是才買來的。她方才回來的時候,路過一家豆腐坊,聽見一陣打罵聲??戳艘谎?,原來是一個男人在打她女兒。 挨打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一聲也不肯,只用手護著臉,任憑他爹打。 打得疼了,身子會顫抖一下,然后縮得像刺猬一樣。 月牙兒看見了,有些心疼。 看熱鬧的人多,卻沒誰去勸的。大概心里想著,爹教訓女兒,天經(jīng)地義。 月牙兒本想就這樣走去,畢竟她現(xiàn)在孤女一個,自身難保,實在沒有逞英雄的本錢。 一雙腳已經(jīng)走過那家豆腐坊,卻又停了下來。 她嘆一口氣,心想,穿越到這年頭,她遲早會被這心軟的毛病害死。 不由自主的,月牙兒上前擋住男人即將落下來的巴掌。 男人愣了一愣,惡狠狠道:“哪來的臭丫頭,給爺滾開。” 月牙兒有些發(fā)憷,但轉(zhuǎn)念一想,我好歹是巴西柔術黑帶,硬是沒松手。 “她做錯什么了?被你這樣打?” 男人見她是個小姑娘,語氣很不客氣:“老子自家的事,要你管?走開,不然連你一起打?!?/br> 見月牙兒不讓,男人氣得上手來拽她。 他的手碰到月牙兒的時候,月牙兒反手用手肘勾住他的脖子,緊接著就地一帶。 借著月牙兒自身的重力,男人竟然該她摔在地上! 月牙兒嘆了口氣,心想這樣總可以好好說話了。 果然,男人爬起來,拍拍手上的泥,雖然嘴里仍是罵罵咧咧的,卻不敢和月牙兒動手了。 “你們看我丫頭做的好事!老子好好的豆腐,叫她禍害的,都發(fā)霉了!” 男人說的亂七八糟,講幾句事,又罵幾句娘。月牙兒好不容易聽明白了。 原來這男人叫辜大,他女兒辜瓶兒昨天沒把豆腐賣完,剩了一些,今年就發(fā)霉了。 這么點兒事,至于這么毒打自己女兒嗎? 月牙兒眉頭緊鎖,攔在辜瓶兒身前:“你別打她,這壞了的豆腐,我就買了?!?/br> “當真?” “當真?!?/br> 商議之下,月牙兒今天賣花卷的錢,全給出去大半,買回來一缸霉豆腐和好幾斤好豆腐。 看熱鬧的人嘖嘖稱奇。 “這丫頭真敗家,花錢賣壞豆腐。” 任憑人家怎樣風言風語,月牙兒都沒放在心里。 你們懂什么,她心想。要知道,后世聞名的青方腐乳,相傳就是源自一缸壞豆腐呢。 月牙兒以前拍尋訪美食vlog的時候,聽說了這個故事。 說是康熙年間,有一個落榜的考生王致和,一邊讀書,一邊靠家傳的做豆腐手藝謀生,有一天疏忽了,剩下一擔豆腐沒賣完。等回過神來一瞧,好家伙,全壞了,雪白的豆腐竟然成了青黑色。壞了的豆腐,該丟掉??赏踔潞透F呀,他心疼錢,變著法兒的想怎么吃這樣的豆腐。最后他用鹽把豆腐腌起來,過了幾天,硬是頂著臭氣吃了一口,味道竟然還成,人也沒吃死。后來逐漸改良,就做成了名小吃臭豆腐。此臭豆腐非長沙火宮殿的臭豆腐,而是更像一種青黑色腐乳,曾在四九城風靡一時,據(jù)說連慈禧太后都喜歡,賜個了文雅的名兒,青方。 陶罐洗好了,月牙兒先把臭豆腐上的一層絨毛剃干凈,過了一遍水,整整齊齊的碼在罐子里,放鹽腌著。就算大功告成。 這時她看了一眼天,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鄰居家有炊煙升起。月牙兒吃力的將罐子挪到陰涼的角落,走進廚房準備晚飯。 飯早就煮上了,蒸在灶上,嘶嘶冒著白煙。米柴火燒出來的飯,有一種獨特的香氣。時間剛剛好,月牙兒揭開蓋子盛出來一瞧,鍋底還有焦黃的鍋巴呢! 她忙著將買回來的豬肥膘切成小塊,而后下鍋。白色的豬肥膘塊遇火炙烤,體積漸漸縮小,染上一層焦黃,脂肪的香氣頓時充盈于室。 等豬肥膘縮成油渣,月牙兒才不緊不慢的裝了出來。油渣和熬出來的豬油分別放在兩個小碗里。 guntang的豬油往柴火飯一澆,刺啦啦的響,香的要命。 再倒一勺醬油,細細拌好,就到了油渣該出場的時候。金黃酥軟的油渣蓋在豬油拌飯上,勾得人食指大動。 月牙兒甚至覺得,她能吃三碗! 她正打算就鍋吃,好少洗一個碗,忽聽見外頭有人喊: “月牙兒姑娘在家嗎?” 第5章 豬油拌飯 如同洞房花燭夜被無辜打擾的官人,月牙兒不得不暫離一鍋豬油拌飯,戀戀不舍的走出廚房。 門外一前一后站著兩個人,竟是絮因和勉哥。 這兩人怎么會摻和在一起? 月牙兒腹誹著,開了門:“有什么事?!?/br> 絮因舒了口氣:“幸好你在?!彼忸^喊了聲:“把東西拿進來。” 門邊擠過來一個小廝,懷里抱著一堆玩意兒,笑說:“絮因姑娘,你看我這兄弟靠譜不?” 能被他稱為兄弟的,在場只有一個。 勉哥提著小半籃山楂,掀起眼簾瞧了他一眼:“沒別的事,我就走了?!?/br> “真是多謝這位哥兒。”絮因忙道,轉(zhuǎn)頭對月牙兒說:“我家娘子吃了你做的花卷,覺得滋味很好,想請你用一些好材料再做些,不知方不方便?!?/br> 月牙兒很想說,有銀子就方便。但覺得還是要含蓄些,便說:“什么材料?單做幾個倒挺費事的?!?/br> 絮因見狀,知道有門,笑著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荷包,遞給她:“這是辛苦費,勞煩你費神了?!?/br> 挺漂亮的一個小荷包,像是緞做的,還繡著梅花。最重要的是,分量不輕。 月牙兒一邊說著“客氣客氣”,一邊將荷包收了起來,引著兩人進廚房。 東西挨著灶放下,月牙兒看了一眼,大概是些糖、蜜和面粉之類的,品相不錯。絮因先同她說了一會兒要求,約定明日送到府上。說著說著話,一雙眼卻被香氣勾著,不自覺地往灶臺上瞅。 等該說的話交代完了,絮因好奇的問:“你這煮的什么?這樣香?我還沒進屋就聞見了?!?/br> “豬油拌飯?!?/br> 月牙兒客氣客氣道:“姑娘還沒吃吧?要不要嘗一嘗?!?/br> 按照常理,這大戶人家的婢女估計會禮貌拒絕吧?畢竟她比尋常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不知吃了多少美食。 絮因的確想推辭,可鬼使神差的,話出口竟然變成:“那我嘗一嘗?!?/br> 月牙兒愣了一瞬,心想這人怎么不按套路來? 但好歹這也是她目前最大的客戶,月牙兒忍痛裝了一小碗,雙手奉上。 粗陶瓷碗里,豬油拌飯直冒熱氣,絮因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她用筷子尖撥了一點兒,心想我就試一試味道,誰知豬油拌飯才入口,她竟霸著碗不放了。滿腦子只一個念頭:真香! 這米算不得什么良品,還有一股子放久了的澀味,只是堪堪可入口而已。奈何油脂的香氣將米本身的缺點全部掩蓋住,加上摻和在飯里、煎至恰到好處的油渣,更是為口感增添一份嚼勁。焦而香,妙不可言。 絮因雖然吃相斯文,但吃的速度卻一點兒不慢。不多時,一碗豬油拌飯就被她吃了個干干凈凈。等她抬起頭,看見月牙兒和小廝都目瞪口呆的望著自己,方才為美食失去的神志終于回來,絮因有些不好意思。 “的確是美味呢。” 月牙兒笑說:“姑娘是沒吃過這樣的做法,要不我寫張食譜,明個兒下午一起送到府上。你要想吃,叫廚房做就是。但有一樣,不要多吃,不然會胖?!?/br> “那就勞煩你了?!?/br> 絮因用手絹掩著嘴,輕聲道。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你若是還會做什么點心,一起做了送來?!?/br> 互相說了幾句客套話,送上門來的金主終于走了。月牙兒才目送兩人遠去,就忙不迭的沖到廚房里,將剩下的豬油拌飯一口氣吃完。吃完時,她摸一摸圓滾滾的小肚皮,心滿意足的去查看絮因送來的食材。 一罐白砂糖,但從其如雪般潔白的顏色就知,這一定是上等的糖。還有一大包紅糖并一瓶玫瑰花蜜。面粉裝在袋子里,揭開口一瞧,細膩白皙,端得是不凡,估計比月牙兒自己的料貴上一倍。 月牙兒用絮因送來的食材做了一籠至尊版花卷,而后又做了兩扇普通版的,預備明晨出去賣。蒸籠上氣,她終于可以休息片刻。從壺里倒了一杯水,月牙兒喝了幾口,忽想起答應給絮因的食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