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五年平金（72）

    “發(fā)發(fā)自己的志向也不過是能夠考取功名，不走恩蔭的路徑。真要如他所愿，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卻是從來沒有指望過這孩子能高中一甲。燕雀之志，怕是讓吳兄失望了?！痹里w笑道。

    當(dāng)時，大將之子不從恩蔭一路入仕途，是非常少見的。岳雷愿意讀書考進(jìn)士，已經(jīng)稱得上卓爾不凡。何況岳雷此時虛歲不過十二，尚是孩童之年。吳玠立即贊道：“鵬舉，你過謙了。這正是虎父無犬子。你的長子是一軍的無敵勇將，二子又有這樣的志氣，規(guī)劃還如此的長遠(yuǎn)。你把發(fā)發(fā)稱燕雀，我家那幾個調(diào)皮搗蛋的，豈非成了地上的小耗子了？”

    吳玠稱贊岳飛規(guī)劃長遠(yuǎn)，暗指他家門風(fēng)乃文乃武，算是順應(yīng)了趙宋崇文的潮流。吳玠在與岳飛談話之前，倒從來沒對自己的子女做過這樣精細(xì)的打算。他一手拉著岳霖，另一手拉著安娘，眼前站著岳雷。三個娃娃一個是亭亭玉立，一個是活潑可愛，還有一個少年老成。他越看越中意，不顧岳飛剛才并沒有接他榜下?lián)裥龅脑掝^，直接挑明道：“看來，我也得好好管教一下我家那班小耗子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得給他們立個榜樣。鵬舉，你家的幾個娃娃可曾許下過人家？”

    宋代的婚姻從來就不是愛情的墳?zāi)梗歉九c愛情陌路。一樁婚姻，意味著兩個家庭維系在一起，本身承擔(dān)了太多的政、治意義。不少世家靠著聯(lián)姻保證家族的富貴與權(quán)勢。吳玠已然見到李娃，知道岳飛絕不會接受自己送的侍妾，就索性提出了另外一個交好的方案。

    岳飛不得不回答道：“承蒙兄長厚愛，二子雖然年幼，倒是已經(jīng)有人家了。”

    吳玠嘖嘖兩聲：“倒是我來晚了，不知發(fā)發(fā)要娶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

    “并非是大戶人家，乃是部將之女?！?/br>
    吳玠原本心中頗為遺憾，聽了岳飛的解釋反而釋懷了。他自己的長女就是嫁給的部下王俊。王俊作戰(zhàn)勇猛，但為人傲慢，不聽吳玠號令。吳玠只好用這種手段加以籠絡(luò)。就連張俊也將守寡的兒媳婦嫁給了部將田師中。岳飛一說娶新婦，他首先想到了張憲，含混說道：“爹是一表人才，女兒也不會差的?！?/br>
    李娃聞言，沖著岳飛微笑不已。

    事情并非如吳玠所料，岳飛卻不知從何說起，憋著吃了幾口菜，忍不住道：“兄長，發(fā)發(fā)的新婦并非是我軍中大將之女。她爹在淮西不幸身受重傷，膝下唯有這個孤女，臨終之時他托我代為照看。我見此女與發(fā)發(fā)年齡相近，就主張了這門婚事。”

    吳玠驚訝地放下了筷子，他與部將聯(lián)姻是為了利益，岳飛這是圖什么呢？吳玠瞇起眼睛，連喝了三杯酒，猛地將杯子一摔，大聲道：“難怪你的部將會為你效死力！鵬舉，今天我才知道，你是古之良將。當(dāng)今之世，論起英雄好漢，唯我二人而已?！?/br>
    吳玠是梟雄一流的人物，連官家都不放在眼下，說話自然也沒有顧忌。安娘第一個拍手道，“吳伯伯是大英雄，我爹也是大英雄，今天就是雙雄會了。”

    岳飛正愁沒法回答吳玠的贊譽，板起臉訓(xùn)斥安娘道：“小孩子家亂說什么話，還不回去坐好！”

    吳玠不依，反而笑著讓安娘坐到自己身旁?！谤i舉，你也太謹(jǐn)小慎微了。安娘還是髫齡，說話卻這么敏捷，要是我的女兒，獎賞還來不及，你怎么舍得責(zé)備她呢？”吳玠笑道：“安娘，以后到吳伯伯的成都做客，伯伯帶你好好耍一回，你愿不愿意？”

    安娘揚頭，岳家孩子不飾華麗，她的頭上也只束著簡單的頭繩，卻自有天然去雕飾的美麗。 “去巴蜀我是愿意的，不過不用吳伯伯帶我耍。何況吳伯伯是大英雄，要排兵布陣，哪有空閑和小孩子玩鬧？”

    安娘不知道，吳玠日常有很多空閑時間和大jiejie們“玩鬧”。

    “說得太有道理了，那你一個娃娃打算在成都做什么呢？”

    “我在家要看萬卷書，出門自然是行萬里路，看山川形勢，看長江大河，以后幫著爹出謀劃策?！卑材镄σ饕鞯卮鸬?。

    岳飛好不尷尬，自己的女兒在吳玠眼前把志向了出來，尤其日后還要做自己的謀士，她哥岳云都不敢這樣大言。岳飛咳嗽了兩聲，示意安娘不要再多說了。

    吳玠假裝看不懂岳飛的意思，繼續(xù)問道：“安安志向如此遠(yuǎn)大，那伯伯就不帶你去成都了。伯伯先帶你到渝州，再逆流北上，過了漢中后，再繞到馬銜山看看塞外風(fēng)景，你可喜歡？”

    安娘望著岳飛，知道剛剛說大話讓爹不高興了，一張小臉漲得痛紅，不肯答話。

    旁邊岳霖接道：“好呀，吳伯伯那你也帶上我。只帶安安一個人，她回來又要跟我炫耀了，還會笑話我是小書呆。伯伯，安安平日里仗著自己長得高力氣也大，最喜歡欺負(fù)我，玩騎馬打仗的游戲，都要讓她扮成大將軍，我卻只能扮金人?！?/br>
    吳玠因為安娘是女孩，所以舉動不能太過親密。岳霖是男孩，就沒有什么好忌諱的了。吳玠大笑著一把抱起岳霖，讓他坐到自己腿上：“不怕，你多吃一些，不愁以后超不過安安。”

    安娘聽了，對于弟弟吃里扒外的舉動很是生氣，朝岳霖吐舌頭做個鬼臉。

    吳玠問道：“兩個娃娃我一道帶走，鵬舉，你舍得嗎？”

    兩個娃娃不清楚吳玠所說路線的用意，岳飛卻清楚得很，這條路線把整個巴蜀地區(qū)囊括在內(nèi)，最后的馬銜山正在自古的陰平道上，也是對金人用兵的一條路徑。吳玠這是有出兵之意。岳飛笑道：“兄長看得起我的兩個幼子，肯讓他們隨你歷練我高興還來不及。不過，”

    吳玠擺擺手：“你先不要高興，我話還沒有說完。到時候我把你的孩子帶走，替你這當(dāng)?shù)酿B(yǎng)娃娃，豈非是吃了大虧？要是我把那不成器的長子送到你這里，做你宣撫司的機宜文字，鵬舉你可愿意幫我管教？”

    岳飛沒想到吳玠會忽然提這個要求，若真如此行事，鄂州宣撫司與川陜宣撫司必然將結(jié)成緊密的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吳玠的用意就得好好揣摩一下了，剛才所言是單純說笑抑或是別有打算？他先不回答，邊想心事邊向吳玠勸酒。

    吳玠大笑：“就知道鵬舉你不樂意。我家的那個可是比不上你家的應(yīng)祥。大哥今年也二十歲了，不要說獨當(dāng)方面，就連沖鋒陷陣平日里都只敢閉著眼睛去撞。你家的應(yīng)祥十六歲已經(jīng)勇冠三軍了，大哥還只敢跟在我身后。大哥做你的機宜文字，怕是沒個幾年不能稱職。我就不勉強你了。”

    “兄長就不要提岳云了?！痹里w聽吳玠夸獎長子，心中高興，臉上表情還是淡淡的?！拔覍υ涝剖栌诠芙?，他性子野得很。在我手下的時候，就經(jīng)常干一些違法亂紀(jì)的事情。如今年長幾歲，略知道些人事，總算尚能將就一用，但本性難改。其實不瞞兄長，現(xiàn)在岳云在安老手下聽命，我在鄂州，時常提心吊膽，生怕他會闖出禍?zhǔn)聛?，有辱家門聲譽?！?/br>
    吳玠乜斜醉眼：“你也是多慮。我看岳云在安老手下，一定是十分乖順的。何況，他一個宣撫司機宜文字，又不是你初從軍的時候，哪有什么禍?zhǔn)陆o他闖的？對了，你這樣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你年輕的時候，也是個不愿聽上司命令的。跟王子才（王彥）的時候，沒少違逆他的意思吧？年少輕狂，誰又不是飛揚跋扈的？”

    “我……”岳飛一時語塞。吳玠知道太行山時自己和王彥沖突的詳情，想來是因為王彥是西軍出身，后來又是他的屬下的緣故。當(dāng)初，王彥因為張所被貶，不愿繼續(xù)執(zhí)行張所收復(fù)華北諸地的命令。岳飛基于義憤，面責(zé)王彥。王彥不得已聽從了他的勸告，勉強出兵。后來雖然收復(fù)了新鄉(xiāng)，但也招致金軍大軍圍剿。這件事情最終導(dǎo)致岳飛和王彥分道揚鑣。宗澤更因此險些處斬岳飛。

    “我什么我呀。我看，應(yīng)祥是最隨你的。應(yīng)祥這孩子，目中無人或許是有的，”

    岳飛張口結(jié)舌。目中無人這評價也算相當(dāng)負(fù)面了。這些年，岳飛一直致力于改正自己恃才自傲的性子，自覺已經(jīng)小有成績，忽然被吳相公一針見血地指出來，心中不由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