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戍的宋軍大多是靳賽所部，還有一部分呂祉的背嵬親軍。靳賽所部原本士氣不高，但大熱天平白挨了孔彥舟好一頓臭罵，又被將令約束不能還擊連回嘴也不行，心里著實地憋屈。此刻也不用長官教導，都扯著嗓子答道：“不怕！俺們從軍就是為了要殺虜人，請宣撫下令。”

    呂祉暗道，孔彥舟這兩百人的謾罵足比得上自己動員一天的效果，端得是奇謀妙計?！叭绱?，聽我號令。箭不得虛發(fā)，石不可輕擲，打死一個虜人當職賞五百錢?！?/br>
    呂祉話音剛落，自辰時此起彼伏的叫陣聲忽然停下了。片刻沉默后，果然如他所料，金軍陣中鼓聲大作，韓字和孔字旗號下，兩只步兵分左右翼出擊。

    “全軍戒備！”關(guān)復古大聲命令道。

    金軍先頭部隊此時已經(jīng)奔到了護城河下。因為昨日下了雨，護城河連接兩肥水，河水隨之暴漲，金軍已經(jīng)無法直接淌水過河。不過他們也早有準備，紛紛投下身上背負的柴草石子，妄圖填河。

    宋軍從城上窺見黑壓壓一片金軍圍住了北城與東城，有些膽小的已是嚇得雙腿不住顫抖，無法說出一句整話。但更多的人則是血灌瞳仁，紛紛彎弓搭箭。幾十張巨大的床弩也已經(jīng)對準了城下金軍中的首腦人物。

    呂祉向關(guān)復古微一點頭。宋軍的上百面得勝鼓同時敲響。隆隆鼓音蓋過了金兵的喊殺聲。

    “射箭?！眳戊沓烈愕恼Z聲被傳令兵一個接一個迅速傳到遠方，回響不絕。

    萬箭齊發(fā)，城下綻出一蓬蓬血雨。督戰(zhàn)的千夫長們尤其慘烈，幾乎無人幸免，或者倒于護城河前，或者栽在馬下。雜牌軍本來沒有戰(zhàn)力，一旦失去約束，幾乎不顧一切的四散逃竄。在毫無秩序的逃跑過程中，人馬互相踐踏，又死傷了上百人之多。

    聽著城墻上宋軍爆發(fā)出的歡呼聲，韓常眼角抽搐兩下，他沒想到這次南征竟碰上了呂祉這樣的硬角色。此人不只膽子大，手下還多是劉锜、岳云這樣的悍將。韓常畢竟是揚威南北的名宿，突然抽刀在手，縱馬連斬兩名奔來赴命的千夫長。這一突起的變故讓倉皇逃竄的步人大吃一驚，停下了腳步。

    “再有不用命者，殺無赦?！表n常用漢語厲聲道。

    有了這道指令，他的親兵紛紛馳出，把逃離戰(zhàn)場最遠的步人接連射殺了十數(shù)人。韓常身邊的孔彥舟難免露出了驚駭和不忍的神色。韓常怒道：“孔彥舟，連輸三陣，事已至此，你難道真想嘗郎君的重法嗎？”

    “末將不敢拿自己的腦袋犯險?！笨讖┲劭嘀樀馈＝饑删齻兊姆槦o情他算是領教了，背上的幾十鞭猶在隱隱作痛。

    韓常冷哼一聲：“料你這賊殺才，也沒這樣的膽氣。立即與我換上親軍出戰(zhàn)?！?/br>
    城頭上的呂祉發(fā)現(xiàn)金軍大陣旗幟搖動，一番調(diào)兵遣將后潰敗的金軍迅速組織起第二次沖鋒。這次沖鋒與上次不同，使用上了拒馬。拒馬是一種木制的障礙物，是將數(shù)根木柱交叉固定成人字架，再將槍頭穿在橫木上，使槍尖向外。這種障礙物因為便于移動，一般用作步兵陣外圍，以阻止和遲滯游牧民族馬軍的行動，并且可以借助掛于橫木上的□□殺傷敵人。

    現(xiàn)在，拒馬被金人創(chuàng)造性的用于攻城，槍尖不再對準敵人，而是轉(zhuǎn)對自己人的方向，以示有進無退。如此嚴令之下，攻城的步人們也不敢再按以往的慣例，干些出工不出力的勾當。金軍雖然大型攻城器具昨晚被燒來不及重新趕制，但此次沖城配備了小型的□□與盾牌。諸人各手持銅盾，邁著整齊的步伐直前。而每走五十步督戰(zhàn)隊便放置一排拒馬的做法，更為此次攻城增添了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意味。

    “宣撫你看，虜人真是蛇蝎心腸，對自己人也這么狠?！标P(guān)復古低聲說道。

    呂祉不由想到了自己那個年代的女真人。雖然隔了數(shù)百年，但這個民族的精神幾乎沒有變化，殘忍野蠻卻也悍不畏死，又極善于在戰(zhàn)爭中學習其他民族的長處。從大到紅衣大炮，小到冶煉技術(shù)的發(fā)展，女真人在飛速地提高自己的戰(zhàn)爭能力。無怪乎這個民族二十年的時間內(nèi)，縱橫疆場幾乎沒有敵手。他感嘆道：“這才是真正的女真勇士呀?！?/br>
    關(guān)復古朝地上呸一聲吐了一口濃痰：“兔崽子們現(xiàn)在才把咱們看成旗鼓相當?shù)膶κ?，肯拿出些真本事了。連偽齊的那幫爛猴子都被逼得上了房，這仗有得打了?！?/br>
    呂祉目光灼灼望向城上戍守的士兵：“弟兄們，咱們今天就狠狠揍一頓這些被逼急了跳墻的瘋狗，替大宋萬萬戶黎民報仇，你們可有這個信心？”

    “有?！敝T人轟然答道。

    第92章 五年平金（22）

    金人步兵在進入宋軍弓/弩覆蓋范圍后，立即分為兩批。一批人取下硬弓、手/弩在重鎧盾牌的保護下向城上還擊，另外一批則尋找涉水過河的方法。

    護城河水此時已經(jīng)從深綠變作了黯淡的血紅，被宋軍第一輪射殺的尸體倒栽入城壕，淤塞了水流。而金人沖鋒時，用稻草、石塊等填河也起了一些作用。石塊集中投擲的地段河水變淺，勉強可以讓人泅渡。于是金軍踏著自己人的尸體，手拉手結(jié)伴渡過十余丈寬的護城河，開始艱難地蟻附登城。

    與此同時城下金軍的射擊也給宋軍造成了相當大的麻煩。金人雖然是由下而上的仰射，弓/弩的力量也比不上宋軍，但其勝在悍不畏死，單論個人武藝也大多強過宋軍。尤其金人弓箭手只是為了掩護步兵登城，并不在乎精度，只需要把箭射上城墻，干擾宋軍視線即可。廬州城城墻不過兩丈，剛好在金人弓/弩的覆蓋范圍內(nèi)。守城的宋軍立即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關(guān)復古閃身用鐵锏撥開一只流箭。流箭勁力未衰，又斜飛了幾米。正有兩個兵丁搬著內(nèi)裝碎石的竹筐路過，流矢咄地一聲敲到石頭上，又彈了一下才最終落到馬道上。那兩人是靳賽手下，打得從來只是順風仗，何曾真刀真槍地廝殺過。兩人被嚇得怔住了，手一抖險些將石頭砸到自己腳上。關(guān)復古推了兩人一把，讓他們趕快趁著箭雨間歇，從垛口上投石。兩人方才如夢初醒，將大石對準正在攀登城墻的金軍，接連用力扔下去。那石頭挾風雷之勢呼嘯而下，撞翻了三四人，落地之時又順帶將一個百夫長壓成了rou醬。

    然而形勢卻并沒有明顯地好轉(zhuǎn)。關(guān)復古原是率領背嵬親軍壓制金軍弓/弩，保護己方守城人員。宋軍本來占據(jù)了地利的優(yōu)勢，但輸在人少。呂祉空有兩萬的大兵，但靳賽手下的驕兵素質(zhì)低下，這樣的拼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何況有些人連心都未必有。現(xiàn)在戰(zhàn)斗進行了大約炷香時分，金軍逐漸摸索出了經(jīng)驗?？讖┲蹖?弩手進行了分工，弓手繼續(xù)隨意漫射，弩手則用腰弩對宋軍的弓箭手進行定點清除，盾牌手負責保護弓/弩手的安全。只要宋軍弓手一露頭，便是一只冷箭飛來。關(guān)復古手下已經(jīng)有數(shù)十人掛了彩，所幸箭到墻頭時大多勁力已衰，都傷得不重還能再戰(zhàn)。

    危機之下，呂祉為便于觀察形勢，干脆將大纛挪到了垛口處。城下金軍看到呂祉紫袍罩甲的身影閃過，知道是高官，盡數(shù)將弓箭對準了呂祉。一時間箭若飛蝗而下，關(guān)復古等人雖然立在呂祉身前替他撥擋，一只冷箭猶自堪堪擦著呂祉的臉頰飛過。關(guān)復古見形勢不妙，低聲勸道：“宣撫，城頭太危險，請您到城下暫避?！?/br>
    呂祉臉色一沉，厲聲道：“讓開，不要擋住當職的視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