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沈紹禹去院子里，寧氏花了好一會才意識到，那個半趴在地上的臉腫得像個豬頭的男子，竟然是她兒子。

    寧氏認(rèn)出來，還是因為沈昌那身衣裳讓她眼熟。

    “沈浪，我兒子做了什么，你要對他下這樣的狠手？！”寧氏終于嚎啕大哭起來，瘋了一般撲過去看自己兒子那張小白臉，漲紅得像豬肝。

    沈浪確實下了狠手，打得沈昌連他媽都不認(rèn)識了。

    始作俑者光明正大站在院門口，一臉云淡風(fēng)輕。其實，沈浪覺得，打這一頓，根本不解氣。

    所以沈浪又掏出了鞭子，他要繼續(xù)打，當(dāng)著他爹媽的面。

    “你這逆子，簡直有恃無恐！”沈紹禹算是看明白了，“你要把你弟弟打死么？”

    他氣得胡子發(fā)顫，要上前過去阻止。

    “有恃無恐——”沈浪笑了，像是在品位這句話。

    恃，乃父也。

    沈紹禹本欲上前，聽到他這話，如同天打雷劈一般，愣在原地。揮手讓身邊的小廝上前阻止。

    沈浪帶的人也不少，還帶著刀，早有準(zhǔn)備。侯府里的小廝便都退了兩步。

    “你把我兒子打成這樣，我要你同歸于盡?！睂幨匣剡^神來，她抱著自己的兒子嘶吼，“你憑什么這樣打我兒子？！你是不是還有本事打死我？”

    沈昌有了老子撐腰，大喊：“父親，哥哥他要打死我，你都不管管？”

    沈浪揮了揮鞭子，寧氏抖了抖。

    沈浪一旁的陸明上前，著人將院子里的小廝婆子和丫鬟都屏退，然后到沈紹禹耳邊，將沈昌說的那些渾話，原封不動轉(zhuǎn)述給沈昌他老子聽。

    沈昌他老子，前一刻氣得心肝都要裂了，這時候看著地上哀哀求著的沈昌目眥欲裂。

    沈浪笑著看沈紹禹，沈紹禹半晌都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沈浪揮手，讓人將寧氏拉到一旁，揮了鞭子，在沈昌身上繼續(xù)打。如果打一頓不能解氣，那就打第二頓。

    寧氏看著那鞭子，眼睛都直了，眼淚嘩啦啦的流，十分爽快，和她平日里花錢如流水有得一拼。

    沈浪打了幾鞭子，沈昌哭得震天響。

    沈紹禹頭疼，終于伸手，示意沈浪停一停：“這事，你弟弟確實有錯，但你把他打成這樣，也于事無補。不如你給他一個機會——”

    “機會？”沈浪笑了，下一鞭子叫他弟弟皮開rou綻，“我給過他多少機會？”

    他有珍惜過嗎？

    沈紹禹確實沒話說了，這些年沈昌確實混賬。

    滿院子鴉雀無聲，只有鞭子“唰唰”砍破空氣的聲音，觸及皮rou的厚重感。丫頭小廝們都在角落里遠(yuǎn)遠(yuǎn)躲著，露出一只眼睛偷看。不得不說，這時候的沈浪比他老子更有一家之主的氣勢。

    寧氏也發(fā)現(xiàn)了，這事老侯爺鎮(zhèn)不住沈浪。當(dāng)即，她也不哭了，跟齊mama耳語兩句，讓她去搬救兵。

    ·

    一大早，沈浪起床了，金玉便睡不著，她干脆起床。

    吃過早飯，她給沈浪做的靴子，還差幾針，正好今早上做完。沈浪回來就可以給他了。她樣式做得簡單，主要是為了保暖和耐用，希望他不要嫌棄。

    正抱著兩只靴子在懷里看，突然張mama進來了，慌里慌張的。

    金玉問是什么事。

    張mama圓睜了眼睛，卻半天不知道該怎么說，讓金玉自己去看。

    發(fā)生什么事了，張mama都不敢說？

    外頭確實一陣嘈雜，聲音不小，看樣子不是好事。

    金玉好好放了靴子在桌上，出門去看。

    只見一堆的小廝，正搬著幾個箱子進來。為首有一個冠帶的男子，在院子里指揮，把東西往西間的空房里送。還有幾個丫頭，手中似乎拿著一些女子的物件，在空房里進進出出。

    看那男子的側(cè)臉，金玉有些眼熟。

    正好這時，那男子突然回身，和金玉正面相碰，他低頭行李：“在下楚新?！?/br>
    金玉認(rèn)出來，在涼雁關(guān)的馬場時，集結(jié)偏院的男丁去甸馬鎮(zhèn)救沈浪的那一次，她見過他！

    “楚大哥，還有什么吩咐嗎？”一道溫柔似水的聲音傳來，嬌柔如春風(fēng)，叫人心頭一暖。

    金玉心頭卻一跳，她側(cè)頭去看，是個弱柳扶風(fēng)一般的女子。臉盤瘦長，清麗之姿，年歲應(yīng)是不大，十六七的樣子。不施粉黛，只簡單挽著烏發(fā)垂在頸邊，清純之極，便透出一絲妖冶。

    不知為何，金玉首先想到的是，沈浪作過的山菊圖。也是這樣的清麗而妖冶，她張大嘴看著那女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沈浪這是大年初一抬了個姨娘？

    金玉掐著自己的手指，心臟驀地抽疼。

    “夫人，夫人——”楚新叫了幾聲。

    金玉回神，她深吸一口氣，笑著指了指那女子：“那位是？”

    楚新四處查看一番，才湊到金玉跟前，用手掩著口，小聲說：“爺安排的人，不是姨娘?！?/br>
    簡單一句話，“不是姨娘”就解釋了所有的疑問。金玉胸口的一團氣散去，看楚新這樣謹(jǐn)慎的模樣，怕是沈浪的計策，便不再多問。

    而那遠(yuǎn)遠(yuǎn)站著的姑娘，則上前來，給金玉行了一個屈膝禮，喊過夫人報了名字，她叫梨鄲。

    正這時候，齊mama從院子外來，腳步匆忙，找到金玉，氣都沒有喘勻，便請金玉去侯府里走一趟。

    這沒頭沒尾的，金玉好生奇怪：“是誰叫你來請的？”

    齊mama當(dāng)然是寧氏差來的，金玉知道。但齊mama從頭至尾都沒說是誰來請的，顯見就是想誑人。再者，這齊mama強作鎮(zhèn)定的模樣也很是可疑。

    果然，齊mama想要打馬虎眼：“當(dāng)然是侯府來請夫人你。難不成您懷疑老奴作假？”

    金玉冷冷一笑：“你是奴才我是主子，你喚我一聲夫人，竟還敢這般質(zhì)問我？”

    齊mama便知道，這金玉沒有她看著那般好糊弄了，軟的不行，那便來硬的吧，齊mama干脆跪在地上：“不瞞夫人您，奴才來請夫人，是因為大公子他今日動手打了弟弟。這次大年初一，老侯爺不過勸他兩句，他竟與侯爺起了爭執(zhí)，還將老侯爺給氣暈了。還請夫人你去看看吧?！?/br>
    金玉當(dāng)然不會完全相信這個齊mama，畢竟沈浪不是個魯莽的人，但她還是擔(dān)心沈浪有事，便騎著疾風(fēng)往侯府趕去。

    侯府大門關(guān)著，但也有好幾個人支著耳朵聽聲響，金玉干脆繞到后門去。

    直奔前院，推開丫頭婆子，金玉看到了人群里的沈浪，他臉上濺了血跡，身上的灰色毛裘，也沾了不少血跡，一塊一塊的。不過看樣子很神氣，手里拿著一根長鞭，鞭子上染了血跡。

    鞭子下頭是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沈昌。臉已經(jīng)腫得像個豬頭。一旁的寧氏嚎哭不止，嘴里叫著“侯爺救命”。偏沈浪帶來的人多，把寧氏拉著，不許她看到。

    沈浪打得有些罰了，但也沒扔鞭子。寧氏這個人，同她兒子都討人厭，沈浪就是想借著今日這件事，讓他們母子兩人也受受折磨。

    沈浪輕輕揮鞭子，側(cè)頭看到金玉，握鞭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金玉慢慢走過去，她看到了老侯爺沈紹禹，好好站在前堂，大聲咳嗽著。

    齊mama說了謊，金玉知道這事必然是寧氏與沈昌的錯。不過，沈浪的鞭子再打下去，那可就是要出人命的。

    寧氏也十分囂張，破罐破摔：“沈浪，你這個白眼狼。你多狠心，我是怕你，但你若有種打死你弟弟，看你怕不怕進官府?！?/br>
    說時遲那時快，正門有人吵嚷，說是官府的人。官府聽說靖遠(yuǎn)侯府要出人命了，這大年初一的真是要命啊，趕緊招了幾個人過來。

    沈浪不許人去開門，也就寧氏嚎哭不止，又喊著“官老爺”救命。

    金玉上前兩步，將沈浪手中的鞭子搶了過來，佯裝大怒：“昌哥兒是不對，不過是自家兄弟吵兩句，但爺你這樣平白讓人誤會。若是有小人想誣蔑你，那不是輕而易舉？”

    言外之意是，出來說沈浪壞話的，都是小人，都是故意誣蔑。

    金玉這么大聲，一是說給門外的捕快聽，畢竟是靖遠(yuǎn)侯府的“自家事”，誰人敢繼續(xù)管？二是想要給沈浪一個臺階下。沈浪打了這么久，總要有人從他手里取下鞭子，結(jié)束這件事。

    沈浪大概也不想打了，便讓金玉輕而易舉“搶”走了鞭子。

    果然，門外的捕快高聲告辭，還拜了拜年，?！瓣H家歡樂”。

    諷刺至極，但家丑不可外揚。老侯爺也只能深吸一口氣，笑著說麻煩各位，同時派人出門去送利是錢。

    ·

    金玉來了，官府的人走了。沈浪也不打沈昌這個混賬了，不過寧氏不依了，她兒子被打得親媽都不認(rèn)識，若是有個好歹可怎么辦？

    老侯爺被氣得胡子發(fā)顫：“你還想怎樣鬧？！”

    也不知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金玉看著總覺得是給寧氏借坡下驢的機會。

    可惜，寧氏并不待見這個機會，她嚷嚷著要讓沈浪付出代價，總不能讓她的兒子白受了這些皮rou之苦。

    沈浪放了茶杯，一個冷冷的眼神殺過去，寧氏就不做聲了，只一臉的不甘愿：“浪哥兒那么胡鬧，老侯爺你就這樣不管了，難不成就這么算了？”

    金玉正給沈浪擦臉上的血跡，搶在老侯爺和沈浪前頭先發(fā)制人：“我家爺是最不會胡鬧的人。別人若待他好，他待人更好。若不是別人做出什么混賬事，我家爺便不會多此一舉反擊。侯夫人你說我家爺胡鬧，我倒想問問昌哥兒是做了什么，把我家爺逼成什么樣了?！?/br>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寧氏被逼問得一句話說不出來，十分后悔，不該叫齊mama去請這個金玉?？偛荒転榱苏f沈浪不好，便把自己親兒子說的混賬話再復(fù)述一遍吧。

    看看沈浪的臉色漸漸冰凍，寧氏熄了火，只嘟囔了一句：“誰做了混賬事，有目共睹，有理都講不清了，哼——”

    “你還說！”老侯爺發(fā)話了，嚇得寧氏心肝兒一顫。

    老侯爺又轉(zhuǎn)頭對著金玉說：“今日這事便算了，昌哥兒確實做得不對，但到底年紀(jì)小，他和他母親往后反省，你們便也不要動氣，往后還是一家人?！?/br>
    金玉眉頭一挑，這話為何要對她說？老侯爺看著心中有愧一般。昨日晚上吃年夜飯，老侯爺看都不看她，也不把她當(dāng)媳婦兒看待，今天怎么就把她看成當(dāng)家女主人一般的存在？

    再者，發(fā)生今日的事情，老實說，還怎么繼續(xù)假裝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金玉有些楞，她看著真正的一家之主沈浪。

    沈浪沒有急于答復(fù)，他將帶有血跡的帕子塞進了袖口里，沒有還給金玉，輕聲叫她出去等著。

    老侯爺看了沈浪一眼，便也叫寧氏等人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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