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韻并未搭理李三娘。

    她先前和安定侯夫人、蕭瓔已拜會過主人家，蕭瓔被俾仆引入招待郎君們的前院，安定侯夫人則和京中有了些輩分的世家婦在一處，楊國夫人略略關(guān)懷了她幾句，提及近日來的流言，她也沒避諱，只說“悲傷過度故一時(shí)言行無狀”，又說流言夸大其詞人言可畏等語。

    和楊國夫人敘罷，才有楊國夫人身邊的俾仆帶她來年輕女郎們的所在。適才她到門口時(shí)，正巧聽見李三娘編排她，便止住俾仆的腳步，不讓她們出聲，待李三娘說到她定然變丑了風(fēng)光不再才現(xiàn)身。

    楊國夫人已經(jīng)出嫁的兩個(gè)女兒柳佳懿和柳佳嫻也在這個(gè)廳。

    她猶如信步閑庭般，迤邐而至，在俾仆的引導(dǎo)下，于柳佳懿和柳佳嫻旁邊留給她的位置坐下，沖這兩位盛裝的好友微微含笑道：“多日不曾見了，別來無恙否？”

    柳佳懿笑道：“無恙?！?/br>
    柳佳嫻點(diǎn)頭：“都好?！?/br>
    柳佳懿容色清麗，性格稍嫌冷淡，在這里坐了大半日，都只和柳佳嫻略略說幾句話，并不兜攬其他閨秀。

    “你還好嗎？上次去你們家，沒見著你，我想著你定然忙著，抽不開身，就沒多叨擾?！?/br>
    她說的是去安定侯府上為蕭玨吊喪那天。

    不待她說完，柳佳嫻補(bǔ)了一句：“近日你的傳聞?lì)H多，你怎么樣了？如今可還好？”

    陸之韻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倘或事事求全，亦不過是自尋煩惱。偏我就是那個(gè)自尋煩惱的人，別的都好，只是遭逢此變，未免容色衰頹，人未老朱顏先殘了，羞見相好的姐妹們，唯恐在你們身邊損了你們的顏面?！?/br>
    柳佳懿一聽，便知陸之韻在暗諷李三娘先前的話，淡淡笑道：“哪個(gè)蠢物敢說韻娘容色衰頹？”

    李·蠢物·三娘：“……”她的手指緊緊揪著臂間的披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身旁圍著她的閨秀們的溜須拍馬，簡直像是在打她的臉。

    偏偏柳佳懿點(diǎn)到為止，不再多說時(shí)，性格活潑些的柳佳嫻卻又拍手道：“是極是極。倘若你這容色，叫朱顏殘，世間女子的容貌便也沒有可看的了?！?/br>
    李·世間女子·三娘：“……”她臉色火辣辣的，絞緊臂間的披帛，咬了牙，想駁她幾句，又一時(shí)想不到怎么駁。

    馮·世間女子·傳芳：“……”雖然不想贊同，卻不得不贊同。在陸之韻的風(fēng)華之下，旁人確然是不起眼的，便是近兩年因陸之韻不常出來而聞名各大宴會圈的她亦然。

    陸之韻不再多言，只一笑置之。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shí)間，李三娘的腦瓜子終于轉(zhuǎn)動了，和她旁邊的閨秀道：“前幾日我日日研讀應(yīng)皇后的女則女訓(xùn)，頗覺有道理。女子當(dāng)以賢德為要，才貌次之。一個(gè)女子，若是為貪戀權(quán)勢，而棄生死未卜的情郎于不顧，嫁了情郎的丈夫，偏偏丈夫又早死了，情郎反倒發(fā)達(dá)了，于是這女子心有不甘，也不感懷已逝的丈夫，反倒日日載歌載舞，彈奏靡靡之音，再有才貌，也是令人不恥的。”

    她一面說，一面瞟陸之韻，打算等陸之韻回嘴的時(shí)候，再來一句“我未說名道姓，你自己倒認(rèn)了，顯見得你也有幾分自知之明”。

    結(jié)果么，陸之韻卻當(dāng)沒聽見一樣，只和柳佳懿和柳佳嫻談?wù)摻袢諚顕蛉苏埶麄儊砜吹木G牡丹，說今日牡丹宴上，郎君們必然又有好詩等語。

    大武王朝民風(fēng)開化，男女并不過分避嫌。很有些郎君和女郎都是元宵節(jié)的花燈會上認(rèn)識的，和家里人說了再去提親，女郎們平日亦可出門，有些英姿颯爽的女郎尤喜著男裝或是胡服，自行騎馬出門，或是由家里的兄弟們帶著一同出門游獵。

    詩詞歌賦曲舞琴棋書畫等，許多貴族女郎們都會，且并不以在人前展現(xiàn)才華為恥。

    從前，在各大宴會上，最令人津津樂道的，便是陸之韻的琵琶古琴和舞姿、蕭瓔的劍舞、蕭玨的詩、賀聞?wù)碌奈摹⒛c之的賦、柳佳懿的書、柳佳嫻的歌喉、陸聞道的畫……

    其中，尤其以陸之韻和蕭瓔最出風(fēng)頭，更因他們從前是有婚約的，每每陸之韻彈琴蕭瓔舞劍，都是筵席上最令人矚目的一道風(fēng)景。

    因陸之韻沒接茬兒，李三娘更覺沒面子，臉上訕訕的，又只好轉(zhuǎn)了話題，和其他閨秀們談?wù)撃男├删齻冮L相最好。

    “要我說，長得最美的郎君還是蕭二郎。從前看他，便覺眉目如畫，雌雄難辨，如今他成了戰(zhàn)神，氣勢凌厲，威儀無匹，倒不覺陰鷙，反倒更令人心折了，便如那冷玉一般，即便知他冷，偏由不得想據(jù)為己有?！?/br>
    一閨秀道：“要說蕭二郎從前和陸三娘也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誰知如今陸三娘竟成了蕭二郎的寡嫂……”

    另一閨秀：“所以自古才有一句‘紅顏多薄命’，像我們這等長相一般的，反倒易得善終?！?/br>
    ……

    約莫又是一炷香時(shí)間過去，俾仆前來請女郎們?nèi)セ◤d赴宴。

    宴會上，少不得吹拉彈唱，女郎們或彈或歌或舞，郎君們則吟詩助興。今年，因蕭瓔歸來，在楊國夫人的提議上，陸之韻又坐在了古琴前彈奏廣陵散，蕭瓔則在中庭舞劍。

    琴聲與劍的配合，一如往昔般天衣無縫。

    安定侯夫人只看了一會兒，便撇開眼，暗暗嘆了口氣，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