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蠻因為性子的緣故，從小就沒什么朋友，只要想到她小時候可憐巴巴一個人待在屋子里玩鬧，他的眼睛就忍不住酸澀起來。顧無忌一直秉持著“天大地大，女兒開心最重要”，這會便也不管不顧，只把那些擔(dān)憂拋之腦后了。

    開口哄著人，“行，你想去，我們就去?！?/br>
    說完，顧無忌又笑了：“等回頭開了春，我就幫你去跟鹿鳴書院的徐先生說一聲?！?/br>
    哪想到顧無憂搖搖頭，看著他的眼睛輕輕說道：“我明日便想去?！?/br>
    顧無忌一楞，訥訥道：“可是再過一個月，就該過年了?！庇绕溥@天寒地凍的，他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去吃苦，可一看到顧無憂低落的神色，他又忍不住敗下陣。

    連聲哄道：“你既然想去就去吧，我明日正好休沐，陪你一道去?！?/br>
    他心里想著這估摸又是蠻蠻一時興起，估計不用幾天，她又該嫌上學(xué)起太早，學(xué)堂飯菜不好吃……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這個時候惹她不高興？

    顧無憂見他答應(yīng)了，這才松了口氣。

    夜深了，她也該走了，顧無忌雖然舍不得，但還是顧忌著她剛回來，身體勞累要好好休息，把她送出了門，等走到門口，顧無憂察覺到身后注視的目光，嘴里那句“父親”吞吐都快有十多回了還是說不出口。

    只能轉(zhuǎn)頭看人，抿著唇，低聲道：“你快進(jìn)屋吧。”

    “好。”顧無忌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但還是一直看著她，不肯進(jìn)去。

    顧無憂沒了辦法，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拉著白露走了，走遠(yuǎn)了，還能察覺到身后的目光溫和綿長，她在心里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實(shí)在是太沒用了。

    想著想著，又忍不住想起了李欽遠(yuǎn)，要是大將軍在這，他肯定知道怎么和她說。

    身側(cè)白露見她垂著頭，便笑著鼓勵道：“小姐今日這樣便很好?！?/br>
    顧無憂抿抿唇，看了一眼身后，嘆道：“走吧?！?/br>
    “是?！?/br>
    白露掌著燈，護(hù)著顧無憂小心往摘星樓走，路上的時候，她還是有些想問，旁人不知道小姐想要去書齋的原因，她卻能猜到一些，只是那個素未謀面的李七公子到底是哪里吸引著小姐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顧無憂目不斜視地看著眼前的路，她抿著唇，聲音有些低，“白露，我知道你和紅霜都是真心待我的，也知道你們心里擔(dān)憂，但……有些話，我現(xiàn)在沒辦法同你們解釋?！?/br>
    她說完，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白露，清亮的杏兒眼在燈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輝，“你們只要知道，我不會做傷害自己的事，我也還是我?！?/br>
    這話。

    其實(shí)有些奇怪。

    但白露看著這雙熟悉的目光，猶豫一番，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再多問。

    兩人繼續(xù)往前走，快走出院子的時候才看到不遠(yuǎn)處的小道上站著個身影，那人立在黑影處，手里并沒有提什么燈籠，但定國公府向來不缺銀錢，底下的奴仆擔(dān)心主子們夜路難行，即便是這些小道都是掛著燈籠的。

    所以。

    顧無憂還是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那人不過十歲的樣子，穿著一身藍(lán)衫，裹著大氅，臉和她的父親有幾分相像，眉宇之間卻少了幾分儒雅，多了一些靈秀，但因為一直抿著唇的緣故，少年看起來并無這個年紀(jì)該有的靈動，而是帶著些倔強(qiáng)的孤傲。

    他原本站在那，直視著院子，不知道在想什么，雙目有些失神。

    直到看到顧無憂的目光，他才像是突然驚醒過來，目光復(fù)雜又帶著些怨憤，什么都沒說就轉(zhuǎn)身跑了。

    “是……”

    白露拿著燈籠照了下，只能看到少年跑開的身影，“九少爺?！?/br>
    顧無憂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卻還是望著顧九非離開的方向，那里早就沒有他的身影了，黑乎乎的，只有疏影橫斜……她明明看到的是目光怨憤的顧九非，腦海中卻總是忍不住想起當(dāng)初跟著父親來瑯琊接她的少年。

    那日他也是穿著這樣一身藍(lán)衫，個頭卻早就越過父親。

    看到她的時候，第一句就是“他竟然敢這樣對你！”然后在她呆怔的目光下，拿起拳頭狠狠揮向剛剛進(jìn)門的趙承佑。

    她和她的弟弟從小就不對付，她嫉恨傅絳占了她母親的位置，自然也怪顧九非的出生，而顧九非呢？他大抵也是怨恨她的，明明身為國公府的嫡子，卻因為她的緣故，從小不得父親的喜愛。

    更不論她小時候還三番四次欺負(fù)他。

    她以為她失意，顧九非應(yīng)該是最高興的，他被她壓了那么多年，終于可以揚(yáng)眉吐氣了，卻沒想到，他會站在她的身邊，一路護(hù)送她回京，就連后來回了京城，她被人譏嘲，被人恥笑，他也屢次在眾人面前維護(hù)她。

    “小姐？”

    白露見她還待在原地，忍不住出聲喊她，“怎么了？”

    顧無憂回過神，她收回目光，搖搖頭，“走吧?！钡然氐秸菢牵词?，她便讓人都退下了，她雖然性子驕矜，但也念著冬日夜寒，從來不讓丫鬟們守夜。

    不過今天事情實(shí)在是太多了，她腦子有些混亂，就有些睡不著。

    以前睡不著的時候，李欽遠(yuǎn)便會抱著她給她念書，如今他不在身邊，她也沒什么書想看，索性便拿起早些時候閑來無事在馬車?yán)镒龅靡槐究瞻變宰樱谝巫由蠈懙馈?/br>
    “終于回到京城了，好開心能夠再見到他們，也好想念將軍，雖然他們說得將軍和我認(rèn)識的完全不一樣，但我還是好想好想他，好在，明天就可以去學(xué)堂了，希望可以見到將軍?！?/br>
    寫完之后。

    顧無憂便托著下巴等墨跡干，她這手字還是李欽遠(yuǎn)教她的，看著這些字的時候，她就能回想起以前李欽遠(yuǎn)握著她的手一筆筆教她時的樣子，說來也奇怪，寫完這些話之后，她之前還有些浮躁不安的心竟然平靜了許多，又把本子上的字重新看了一遍，她才翹著唇把本子放到了盒子里，又拿了把小鎖鎖好了。

    *

    翌日。

    正堂。

    顧無憂要去學(xué)堂的事，今日一大早，定國公府的人便都知曉了。

    大家驚愕歸驚愕，但更多都是像顧無忌一樣，以為她是一時興起，所以誰也沒有說什么，顧無忌一心想讓她開心，等顧無憂向顧老夫人行完禮之后，便高興得同她說道：“蠻蠻，走，爹爹送你去學(xué)堂?！?/br>
    王成黛剛懷孕那會。

    顧無忌就喜歡抓著她的手，對著她隆起的小腹說，“等你出生后，爹爹就帶你去習(xí)武上學(xué)。”也不管肚子里的是女孩還是男孩。

    沒想到有朝一日，還真能讓他體會一把送女兒上學(xué)的樂趣。

    顧無忌站在一旁，看著顧無憂，滿臉都是掩不住的高興，坐在一旁的顧九非卻突然垂下了眼，他抿著唇，放在膝蓋上的小手忍不住攥成了小拳頭。

    父親從來沒有送過他……

    他甚至覺得，父親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上學(xué)。

    別人家的父親都盼著自己的兒子可以成材，可以把家族門楣發(fā)揚(yáng)光大，可他的父親，卻從來不會理會他，他好也好，不好也罷，他都不在乎。

    哦，不。

    他也有在乎的時候。

    顧九非嘴角輕扯，露出一道譏嘲的笑，只要涉及到顧無憂，他的父親就會跟變了個人一樣，他還記得有一次，顧無憂冤枉他打壞了她最喜歡的花瓶，他的父親冷著一張臉讓他和顧無憂道歉。

    手突然被人握住。

    顧九非知道是自己的母親，他不想讓她擔(dān)心，深深吸了一口氣，打算先去余家，其實(shí)時辰還早，但他實(shí)在不想再見到這幅情形了……未曾想到，他剛剛起身，還未說話。

    那邊顧無憂就開了口，“九弟，你跟我們一起出門吧?！?/br>
    第11章

    顧無憂的話讓原本還有些喧嘩的屋子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無論是坐在羅漢床上拿著念珠事不關(guān)己的顧老夫人，還是坐在一旁笑說著趣話的柳氏，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把目光投向顧無憂，至于傅絳就更不用說了。

    她呆呆地看著顧無憂，嘴巴都張大了，似乎還沒有從她先前的話反應(yīng)過來。

    倒是顧九非——

    他從最初的呆怔愕然，到如今的擰眉漠然也不過是一息的功夫，比起他母親的開懷和激動，他更多的是猜忌……顧無憂又想做什么？讓他跟他們一起出門？她會有這么好心？

    不是說出了這個門就不許別人知曉他們的關(guān)系嗎？

    估計又想了法子作弄他吧。

    是啊。

    這才是顧無憂啊。

    從來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無論是誰，只要惹她不高興讓她不舒服，就要想盡法子作弄別人。

    那就來吧。

    顧九非看著顧無憂，清俊的小臉上還是一派平靜，心里卻泛出幾聲冷笑，他倒是要看看她這回又要折騰出什么東西，他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他了，如今顧無憂想再折騰他，也要看看他同不同意。

    “九非，還不快謝過你五姐？”身后傅絳見他一直不曾吱聲，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提醒道。

    顧九非皺了皺眉，他不喜歡母親這樣，好像顧無憂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樣，但他抿了抿唇，最終也沒說什么，在眾人的注視下，他低下頭，低聲道：“多謝……五姐?！?/br>
    對于顧九非要跟他們一起出門的決定，顧無忌并沒有說什么。

    他只是目光淡淡地掃了顧九非一眼，然后在轉(zhuǎn)頭看向顧無憂的時候，又帶了一些笑意，“蠻蠻，我們走吧。”

    顧無憂點(diǎn)點(diǎn)頭。

    她沒有錯過顧九非先前望過來時，眼中的冷凝和懷疑，她當(dāng)然知道顧九非在想什么，人心中的成見遠(yuǎn)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抹掉的，更何況，她從前的確不是什么好人。

    顧九非會懷疑她的舉動，無可厚非。

    還是由時間來證明一切吧。

    收回目光，她和顧老夫人等人行完禮就率先走了出去，顧無忌自然緊隨其后，而顧九非……看著父女兩人的身影，扯了扯唇，也低著頭，跟了出去。

    鹿鳴書院有規(guī)定，不許帶丫鬟、小廝上學(xué)。

    原本白露、紅霜是想陪著顧無憂到書院前的，但顧無憂嫌麻煩便沒讓她們跟來，這會父女三人就坐在同一輛馬車?yán)?，馬車寬敞，即便坐了三個人也不嫌擁擠。

    顧九非一上馬車就自覺到了最里面，坐在角落，一聲不吭。

    他向來便是這樣的性子，更何況顧無忌這會滿心滿眼都是顧無憂，又豈會理會這個打小就不待見的兒子？他年少混蕩，從不知風(fēng)雅為何物，后來喜歡上王成黛，便開始挖空心思去應(yīng)和她喜好的東西。

    如今一手茶藝也是到了滿京城夸贊的境界。

    只不過平日能喝到顧無忌親自煮茶的人，那是少之又少，如今他卻捧著茶要給自己的愛女喝，把茶遞過去之后，他還眼巴巴地看著顧無憂，小聲道：“蠻蠻，你嘗嘗如何？”

    顧無憂如今的確還不知道該怎么和自己的父親相處，但也不愿再像以前似的，作踐他的心意。

    她接過茶輕輕抿了一口，點(diǎn)點(diǎn)頭，見對面的男人頓時眉開眼笑，自己也不覺翹起了唇角，雙手捧著茶盞又喝了一口茶，目光看到仍舊坐在角落，抿著唇不說話的顧九非。

    她心下一動，開了口，“我記得九弟也喜歡喝茶?！?/br>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顧九非猛地抬了頭，他清俊的眉宇緊皺著，有些看不懂顧無憂這次到底要玩什么。

    倒是顧無忌愣了下，然后也遞了一盞茶給顧九非，“喝吧。”

    熟悉的男聲讓顧九非收回目光，他低了頭，呆呆地看著眼前還冒著熱氣的茶，撲鼻的香味讓他又失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