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那日深夜,她正梳洗欲睡,滿室玫瑰發(fā)油的香甜間,夾雜一絲沉香,侍女梳發(fā)的手也在此時停住。 她詫異回首,望見侍女皆無聲無息地彎身退下,只余周之衍站在她面前。 “林寓死了?!?/br> 周之衍往前兩步,她卻瞧見他的衣角沾染星點血跡。 她盈盈起身,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抱住他,側(cè)身輕聲道:“謝二姑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br> 周之衍身子一僵,片刻后極輕地?fù)徇^她披散的發(fā)絲,溫?zé)岬臍庀⑷珧唑腰c水般落在她的耳尖。 良久,他低聲道:“早些睡。” 那一刻,她的心恍然羽毛拂過,輕微悸動,溫柔酸楚。 謝窈回過神來,爾瓊為她掀起竹簾,她捧著賬冊悄然入內(nèi)。 鏨金螭首香爐中飄出稀薄輕煙,清淡的沉水香混著墨香,柔和濃厚。 周之衍回首望她,眉眼雋逸,語氣淡淡:“外頭驟雨,下次不必在這時趕來?!?/br> “殿下,外邊雨停了?!敝x窈伸手輕推長窗,回首笑眸彎彎。 明媚日光疏疏落在謝窈身上,髻上的粉璽杏花簪瑩潤華美,更顯她膚白柔婉。 周之衍收回目光,唇角微揚。 “既然雨后天晴,良娣與孤往園子走走?!?/br> 東宮的園子不負(fù)盛名,遠(yuǎn)遠(yuǎn)望去,水榭樓閣,錯落而依。 湖邊的廣玉蘭正值花期,繁盛的墨綠枝葉間隱見皎白玉蘭,雨后香氣更為幽香綿長,暖風(fēng)吹過,沁著雨珠的廣玉蘭“啪嗒”落地,寂靜無聲。 “這段時日整理賬冊,辛苦你了。” 東宮內(nèi)務(wù)本是由掌管庫房的張mama管著,張mama本是張皇后的陪房,后來便到東宮當(dāng)差。但前些日子回鄉(xiāng)探親,仍然未歸,周之衍便將內(nèi)務(wù)交到謝窈手上。 雖然未見過張mama,但她做的賬簿利落干凈,也讓謝窈先敬佩三分。 謝窈笑道:“不辛苦,這是嬪妾應(yīng)當(dāng)做的?!?/br> 話音甫落,她卻自覺失言,且不說張mama早做得得心應(yīng)手,而管家之事一向是正室掌管,她只是一介妾室,實在不應(yīng)當(dāng)這樣說。 她覷著周之衍的臉色,忙補充道:“如今是嬪妾暫管,待張mama探親歸來,嬪妾會將賬簿交還的?!?/br> “無事,你管著就好。張mama年歲漸長,再過段時日,母后打算讓她返鄉(xiāng)養(yǎng)老?!敝苤苌ひ魪娜?,仿佛毫不在意。 如此一來,謝窈也無法推辭,只能柔聲應(yīng)是。 “一應(yīng)事務(wù)嬪妾已經(jīng)看過了,只是有一點嬪妾想與殿下商議,嬪妾認(rèn)為東宮侍女太多,不如賞錢放一些出東宮?!?/br> 她總覺得東宮的侍女太過于貌美出眾,特別是浣衣房的侍女,個個身嬌體柔,與尋常的侍女好像有些不同。 “你是說浣衣房的侍女?”周之衍目光沉靜,語氣波瀾不驚:“那些一開始并非是侍女?!?/br> 謝窈旋即明白過來,也知道東宮為何這么多貌美姑娘,感情是朝中官員送來巴結(jié)他的! 她頓時有些苦惱,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處置,若遣放出東宮,一個個嬌柔女子也太危險了;但留在東宮,又要拿出許多銀子養(yǎng)閑人。 她欲言又止,最終遲疑道:“那是否要將她們留在東宮?” 周之衍默然片刻,眼眸似乎帶上淡淡笑意,他意味深長道:“不如這樣,你逐一問清楚她們是誰送進(jìn)來的,再逐一送回各自府上,如何?” 既然周之衍發(fā)話了,謝窈立即著手安排,三日內(nèi)便將多半的姑娘原封不動的送回各個官員府中。 一時間,朝中往東宮送過美人的官員苦不堪言。 還有一些夫人乍然見了有貌美女子送到府上,以為丈夫在外花天酒地,還把人帶回來,瞬間葡萄架倒,鬧得雞飛狗跳。 浣衣房的姑娘還未送完,朝中眾人卻都知道東宮的曾良娣是個善妒的,再也不敢往東宮送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窈窈被坑了哈哈哈哈 第10章 端陽 當(dāng)謝窈知道時,她失手打翻了茶盞,案上的茶水淅淅瀝瀝淌下,她才明白什么叫作覆水難收。 周之衍借她的名頭,把朝中官員送來的侍妾全部清理,但她的頭上立刻壓下一頂“善妒”的頭銜。 她后知后覺自己被周之衍往坑里帶,但也是為時已晚。 侍女悄無聲息地收拾干凈案幾,爾瓊覷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那……剩余那些侍女還是繼續(xù)送回嗎?” 不管怎么做,善妒這二字她是摘不掉了,只得將事做全了。 她嘆口氣,道:“繼續(xù)把余下的女子送回去吧,天氣漸熱,也該裁剪夏衣了,再讓浣衣房的李mama來一趟。” 爾瓊應(yīng)聲離去,堪堪走至門檻,便瞧見正要進(jìn)門的姜仲。 姜仲見她神色緊張,截住爾瓊問道:“良娣可在里頭?” “姜公公,請回吧?!?/br> 爾瓊還未回話,謝窈婉轉(zhuǎn)嗓音就飄然而至,語調(diào)毫無起伏。 本來就心虛的姜仲心下一凜,但周之衍吩咐的差事又不得不迎難而上。 他輕手輕腳地走至里間,只見謝窈倚在案幾上看書,月白纏枝玉蘭錦緞長裙如水垂下,姣美面容仍是一派平靜。 越是這樣平靜,姜仲越是心中沒底,他滿臉笑意,語氣恭謹(jǐn)?shù)溃骸傲兼罚欧孔龅煤命c心,殿下想著良娣愛吃甜的,就讓奴才給送到蘭軒來。近日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還請良娣不要往心里去。” “可不敢當(dāng),這份心意我擔(dān)不起,勞煩姜公公把東西送回去吧?!彼従彿^一頁書,眼也不抬。 姜仲碰了壁,笑容一僵,忙繼續(xù)笑道:“良娣擔(dān)不起,那還有誰擔(dān)得起?這東宮您是頭一份?!?/br> 相比起生氣,謝窈更多的是委屈。善妒對于正室而言,算不得大事,可她偏偏只是個妾室,善妒的妾室那叫不知身份。 她側(cè)過身,沒有說話。 “這……這良娣,您心疼奴才一次罷?!苯倏迒手槪骸芭艣]法交差,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聞言的謝窈頓了頓,沒有理會。 姜仲知道她是心軟了,忙讓人把東西放好,也不敢多待,謝窈卻開口緩緩道:“姜公公,勞煩你告知殿下,近日事忙,就不必來蘭軒了?!?/br> 姜仲心中暗暗叫苦,但也只能回去復(fù)命。 那頭爾瓊帶著浣衣房的人進(jìn)屋,謝窈忙用素帕拭去淚水,抬頭看去,但浣衣房來的并非是以往的mama,而是一個侍女。 只見她跪在地上,身著碧綠色比甲,飄飄的宮絳顯得她的腰肢盈盈一握:“奴婢參見良娣,李mama忽然腹痛,便讓奴婢代之前來?!?/br> 謝窈不由多看她兩眼,端起茶盞,輕聲道:“你抬起臉來?!?/br> 那個侍女抬起臉,清麗臉龐脂粉未施,但眼角微紅。 “你是有話要同我說,才央了李mama讓你來。”謝窈杏眸微垂,語氣冷淡:“不必拐彎抹角,有話直說吧?!?/br> 侍女仿佛被人看破心思,有些無措,但立刻叩首道:“奴婢想要留在東宮,若回到原先府上,必定會被賣到秦樓楚館,還請良娣開恩!” “你叫什么名字?原先是誰送你來的?” “奴婢碧云,是太常寺少卿趙憶山趙大人送奴婢進(jìn)東宮的?!?/br> 此話一出,謝窈卻察覺多處蹊蹺。往東宮送人的官員大都身處要位,亦或者是有事相求,但太常寺少卿是掌管祭祀的清閑官職,趙憶山本人也是名號不顯,謝窈實在想不出他送人的企圖。 “這件事是太子殿下出的主意,你若要求,就去求他吧?!敝x窈執(zhí)起紈扇,悠悠道:“念秋,送她到書房去,再把方才送來的東西一并送回去。” 那侍女愣了片刻,旋即喜不自勝,忙叩頭謝恩。 “良娣,這……”念秋一臉為難,苦巴巴地望向爾瓊,爾瓊不動聲色地擺擺手,她一向了解謝窈,這般情形只怕是勸不動了。 無法,念秋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帶著那侍女往書房去。 “爾瓊,你替我去查浣衣房里一個叫碧云的侍女,她的全部,事無巨細(xì)的回報給我。再去找姜仲,請他探查太常寺少卿趙憶山?!?/br> 夜色靜謐,周之衍只望著棋盤,并未理會跪在眼前的女子,碧云如芒在背,但又不敢肆意出聲。 一枚棋子落下,周之衍不疾不徐道:“你是哪里人?” 碧云不明所以,但仍是怯怯答道:“奴婢是孟城人?!?/br> 葉靖易三年前外任的地方,便是孟城。 “孟城是個好地方?!敝苤苌ひ羟謇洌骸凹热荒悴幌氤鰱|宮,那就留在書房當(dāng)差吧。” 第二日,謝窈便得知碧云進(jìn)了書房,徹夜未出。 晌午,爾瓊往書房送了碗玉竹赤羊湯。 “哐當(dāng)”一聲,周之衍放下掀開的瓷蓋,語氣喜怒難辨。 “這是什么?” “良……良娣送來的湯品,說是給您補身子的?!苯僖褲M額冷汗,碧云意圖不軌,欲偷取文書,早已被拉下去處死了。 他卻聽見姜仲遲疑道:“殿下,良娣似乎發(fā)現(xiàn)碧云的不妥,讓奴才去打聽太常寺少卿趙憶山?!?/br> “除此之外,她就無話對孤說嗎?” “良娣還讓奴才告知殿下,她近日忙著準(zhǔn)備端陽節(jié)事宜,殿下不必過去?!?/br> 他自知送還侍女一事做得過火了,事是他做的,善妒的名頭卻壓在她的頭上,實屬荒唐。 他吃了人生中第一個軟釘子,無奈地揉了揉額角,淡聲道:“你去同她說,端陽節(jié)當(dāng)日同孤進(jìn)宮赴宴,讓她準(zhǔn)備,待她得空,孤親自到蘭軒賠罪?!?/br> 姜仲瞠目結(jié)舌,自家主子何時這般低聲下氣? 可是等到東宮眾人換上夏衣,掛起艾草菖蒲,端陽節(jié)當(dāng)日,周之衍才見到謝窈。 她在里間梳妝,爾瓊為她挽起墮馬髻,疏疏簪上幾簇珠花步搖,薄施粉黛,只是輕點絳唇,更顯膚白勝雪,嬌婉如芙蓉。 脂粉馥郁,侍女進(jìn)進(jìn)出出,柔軟的衣角被風(fēng)帶起,周之衍端坐于外間,沉靜垂眸,沒有一絲不耐。 謝窈的聲音偶爾從里間傳來。 “給娘娘的禮備下了嗎?” “給安國公府的添丁禮是那對老銀雕花項圈,可別弄混了。” 她對著銅鏡一邊戴上耳墜,一邊一一確定無誤后,方起身行至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