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佩環(huán)輕響，只見瑞王妃緩緩走進(jìn)，含笑坐在黃花木雕花玫瑰椅上，道：“這是今年的雨前龍井，葉姑娘嘗嘗?！?/br>
    “是。”葉姝聲音染上一絲欣喜嬌羞，正當(dāng)她端起茶盞，下一刻瑞王妃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嚇得她差些摔了茶盞。

    “聽聞葉姑娘與林大人交情匪淺，不知此事當(dāng)真？”

    葉姝不由自主地絞著素帕，輕聲道：“只是相識(shí)罷了，談不上交情匪淺?！?/br>
    “林大人成親后，每七日都要往明味樓，而恰巧每一次，明味樓的伙計(jì)都會(huì)遇到戴帷帽的葉姑娘進(jìn)入林大人所在的雅間?！?/br>
    輕柔的嗓音一字一句落在葉姝的耳中，她立刻“撲通”跪下，臉色煞白。

    “葉姑娘這是何意？”瑞王妃輕輕撣去身上并不存在的浮塵，傍晚的暗黃燭光映在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完美無瑕。

    “還請(qǐng)王妃不要說出去！若此事暴露，臣女的清譽(yù)便毀之一旦了！”葉姝慌亂抬頭，復(fù)而叩首：“臣女愿做牛做馬，報(bào)答王妃。”

    她與林寓的事，終究是暴露了。

    但她只是與林寓私會(huì)，并沒有蠢到做出僭越之舉。自己只是享受被人追捧的滋味，林寓看她的目光帶著愛慕，讓她飄飄然。但嫁給他，葉姝確是從未想過的。

    她自詡自己是世家貴女，必定嫁個(gè)旗鼓相當(dāng)?shù)姆蚓窍窳衷愫翢o根基的白衣。

    林寓第一次向葉家求娶時(shí)，他只是一個(gè)小小編修，葉家毫不留情地將他拒之門外，她也暗笑林寓不自量力。

    但林寓轉(zhuǎn)頭卻攀上門楣頗高的謝家，還讓謝淮將謝窈下嫁與他！

    謝窈在京城可謂是無人不曉，以她的樣貌品行家世，嫁入侯府綽綽有余，但她卻嫁給一個(gè)窮書生。

    這就相當(dāng)于打了葉家和她一記狠狠耳光。她記得父親的臉一連幾日都是陰沉沉的。

    所幸林寓向葉家求娶一事并無多少人知曉。

    坊間只道林寓好福氣，不僅求娶到名動(dòng)京城的謝窈，還因?yàn)橹x淮的賞識(shí)，林寓從小小的翰林編修成為正三品的戶部侍郎。

    一時(shí)間，林寓風(fēng)頭正盛。

    她心中忿忿不平，就如自幼的玩物被別人搶走，才自作主張，暗自邀林寓到明味樓，淚眼盈盈道：“阿寓，對(duì)不住，我沒辦法說服父親?！?/br>
    林寓信了，看她的眼神憐惜不已，只是緊緊將她摟?。骸版瓋?，再等些時(shí)日，我必定休了謝氏，娶你回去。”

    她揚(yáng)起甜甜梨渦，眼里盡是快意。

    外邊都說林謝夫婦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但葉姝知道林寓心里只有她。林寓因?yàn)樗瑥奈刺ぷ氵^謝窈的院子。

    但她也未曾想到林寓為了娶她，將謝窈逼死，隨后仍到葉家求娶，林寓的執(zhí)拗讓葉姝驚恐萬分，所幸林寓被押入大牢，她沒來由地松口氣，旋即立刻著手自己的親事。

    她以為瑞王妃相中她，如今看來是另有目的。

    “我有件事想請(qǐng)葉姑娘代勞，那就是去勸勸林大人不要亂說話?！比鹜蹂男θ葑屓诵纳H近，但說出的話卻不寒而栗：“若林大人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葉姑娘的性命，我可不能擔(dān)保了?！?/br>
    “還有一句話勞煩葉姑娘問林大人，那就是謝窈是不是還活著？”

    葉姝震悚抬眼，無法反抗。

    她被人罩上斗篷，帶到大牢里，她提著裙裾小心翼翼地走著，幾只老鼠從她身邊吱吱竄過，她驚叫一聲，卻被前邊的男人狠狠瞪了一眼。她忙抬手捂住嘴，不敢作聲。

    牢門“啪嗒”開了，葉姝認(rèn)出衣發(fā)凌亂，滿臉胡茬的頹廢男人，是林寓。

    “林大人，別來無恙?！蹦腥似^啐了一口，轉(zhuǎn)頭輕蔑望向林寓，但林寓恍若未聞。

    男人怒火中燒，一把扯下葉姝的斗篷，一掌推她上前：“我呸！還當(dāng)自己是正三品戶部侍郎呢，你去同他講！”

    葉姝被推得踉蹌兩步，差些跌倒，林寓驚慌望著她，正要去扶，卻被葉姝呵斥：“別用你的臟手碰我！”

    林寓訥訥地縮回手，啞聲道：“姝兒，我……”

    “王妃讓我?guī)藖?，是想告訴林大人，這葉家姑娘的命，可全在林大人的一張嘴上?！?/br>
    林寓早不復(fù)平日溫潤模樣，他看一眼男人，不由冷笑：“好一個(gè)過河拆橋，王妃要用姝兒威脅我？她可還記得我替王爺背下的件件丑事？”

    男人面帶嘲諷道：“論過河拆橋，誰又能比得過林大人您呢？您的發(fā)妻和謝家想必恨透您了吧？”

    “而且你別忘了，當(dāng)日在金鑾殿上，你誣陷太子一事，若非是王爺保下你，論太子的手段，你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蹦腥藚拹旱仄沉怂谎?，不耐催促葉姝：“有話快說！”

    葉姝垂首退后兩步，再抬起頭來卻是淚水漣漣。

    “林寓，你自己去死就好了，為何要拉上我？都是因?yàn)槟?！我才?huì)被人威脅！”默不作聲的葉姝忽然爆發(fā)，指著他怒吼道：“我的清譽(yù)，我的好姻緣，因?yàn)槟闳珱]了！”

    林寓愣愣望著她，站起身來，一步步靠近，眼神哀傷寥落：“姝兒，你不是說要嫁給我的嗎，為何又要背叛我？”

    “林寓，你算什么東西？”葉姝的語氣如毒蛇般陰冷狠毒：“我死都不會(huì)嫁給你！”

    但林寓步步逼近，兩眼通紅，呼吸急促，一把拉著葉姝往鐵欄上撞，頓時(shí)葉姝驚叫起來，額角的血緩緩流下。

    葉姝想要掙脫，一邊尖叫道：“林寓，你瘋了！放開我！”

    “姝兒，我這樣喜歡你，你為何要這樣對(duì)我！”林寓的臉上浮現(xiàn)出瘋狂神色，一旁的男人沒想到林寓突然癲狂，心想若葉家女死了不好交代，便上前準(zhǔn)備將林寓拉開。

    “孤許久未見這般熱鬧的場景了?！?/br>
    男人心下一驚，轉(zhuǎn)身望見周之衍身形頎長，立在門外。

    一群將士持劍圍在周遭，如銅城鐵壁。

    作者有話要說：

    林寓也蠻慘的，喜歡的妹子對(duì)自己只是玩玩而已。

    第9章 落定

    “虞驍，把人帶走?！?/br>
    將士一把挾住男人，瞬時(shí)動(dòng)彈不得，葉姝的額角已被林寓撞得血rou模糊，人也暈過去被人抬出去。

    “林大人得償所愿，答應(yīng)孤的事不會(huì)食言吧?！敝苤苈唤?jīng)心的望向林寓，與陰暗的牢獄格格不入。

    “原來這就是我的得償所愿？”林寓嘴角噙著自嘲的笑意：“罷了，我林寓一向說到做到，勞煩太子殿下給我筆墨?！?/br>
    “拿紙筆來?！?/br>
    林寓只能望見周之衍的月白袍角上金線繡就的繁復(fù)龍紋，有些人天生就是天之驕子。

    就如他的發(fā)妻謝窈，名動(dòng)京城的世家貴女，可惜她死了。

    林寓思憶起與謝窈的過往，也只得一些稀薄模糊的碎片，他與謝窈，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

    把林府安排得井井有條的是她，但他卻把謝窈逼上絕路。

    “她一個(gè)世家貴女下嫁于我，還盡心盡力為我cao持內(nèi)務(wù)，我卻毀了她的一輩子?！绷衷⑺粏∩ひ粼讵M抑的牢中低低響起，語氣似是感慨恍然。

    “原是我對(duì)不住她?！绷衷懲曜詈笠蛔郑辆氲貙⒗呛烈蝗?，沉沉闔眼。

    獄卒將呈供遞給周之衍，悄聲離去。

    一時(shí)間，大牢內(nèi)只剩林寓與周之衍二人，寂靜無聲。

    周之衍垂首翻看呈供，嗤笑一聲：“林大人，她不會(huì)想要你這些假惺惺的挽回。”

    “你的話，只能安撫自己，還是留著說給自己聽吧。”

    林寓似乎被人抓住痛腳，睜眼冷笑，望向周之衍：“太子殿下，你敢說你沒有對(duì)她動(dòng)過心思？”

    “你私藏她的字帖，重金買下謝窈的舊物，亦有幾分真心吧？”

    “亦或者你們兩人根本就是有私情！”林寓怒吼道，眼中滿是癲狂神色，一邊歇斯底里地叫喊著，正要伸手抓他：“我根本沒有錯(cuò)，是謝窈對(duì)不住我，你與謝窈本就有染！”

    下一刻刀光閃過，長劍倏然穿透林寓胸膛，林寓怒眼瞪得欲裂，不可置信地望著洇出暗紅血跡，最終緩緩倒地。

    周之衍扔下長劍，眸色輕斂。

    “從前沒有，而現(xiàn)在，孤與她之間不叫私情。”

    周之衍從牢中走出，冷聲對(duì)候命的獄卒道：“把他處理了?！?/br>
    林寓身死一事，仿佛是在水中投擲了一塊巨石，炸起軒然大波。

    不過幾日，明味樓的伙計(jì)道出林寓成親后常與葉家姑娘在此私會(huì)，此言一出，事情在街頭巷尾漸漸發(fā)酵，成為京城茶余飯后的談資。

    而后林寓親筆的澄清呈供粘貼在榜，承認(rèn)謝窈紅杏出墻一事皆是他誣陷。

    這一樁樁一件件，眾人皆唾棄林寓這般始亂終棄，葉姝的不知檢點(diǎn)，為謝窈無辜身死而唏噓。

    葉家想將此事壓下，卻無法堵住悠悠之口，更何況葉姝的情況不容樂觀，她的臉已經(jīng)好不了了。

    葉姝容顏不復(fù)往日，而且她得知林寓身死，日日噩夢(mèng)纏身，夢(mèng)到林寓來找她索命，日復(fù)一日，神志也不大清明。

    而葉姝的父親葉靖易為工部尚書，正遠(yuǎn)在臨安治理春汛，在返京途中收到家書，立即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當(dāng)他得知葉姝與林寓居然秘密私會(huì)，頓時(shí)大發(fā)雷霆，但望著往日千嬌萬寵的女兒，面上傷痕累累，只敢蜷縮在角落中畏手畏腳地望著他，怒氣也喪失殆盡，堅(jiān)毅的臉龐滿是倦意無奈。

    他讓人探查究竟是何人將此事傳出，結(jié)果種種跡象都顯明，是瑞王妃所授意。

    事情一下變得棘手，他自知如今圣上沉溺修仙，不問政事，而朝中政務(wù)多為太子經(jīng)手，但瑞王在朝中勢(shì)力也日漸強(qiáng)勢(shì)。葉家在朝中不參與黨派之爭，一向明哲保身。但如今，他卻無法對(duì)葉姝的遭遇坐視不管。

    葉姝如今受的屈辱，他要瑞王妃也親嘗一遍。

    京城下起初夏的第一場雨，葉靖易前往東宮，求見周之衍。

    他跪在周之衍面前，講了一件他三年前放官外任的往事。

    半個(gè)時(shí)辰后，葉靖易從書房出來，外邊雨已停，檐上琉璃瓦晶瑩明凈，只見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立在廊前。

    煙霞軟羅紗長衫被微風(fēng)悠悠卷起，露出纖細(xì)雪腕上的累絲碧玉手鐲，這并非是尋常侍女能戴的，預(yù)兆著她的身份不同尋常。

    他垂首行禮，匆匆離去。

    謝窈回首望著葉靖易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

    姜仲嘆道：“葉大人不過三十余歲，如今為了葉姑娘一事，倒蒼老許多?！?/br>
    爾瓊卻忿忿不平道：“也怪不得流言蜚語，葉姑娘一個(gè)閨閣姑娘也太大膽些，居然與有婦之夫私會(huì)?！?/br>
    說完，還看了一眼謝窈，以表示她對(duì)林寓和葉姝的不滿。

    謝窈只是笑笑，林寓于她，她于林寓，都是并無感情，所以葉姝一事，她也毫無觸動(dòng)。

    新婚之夜，他連蓋頭都未曾來揭，留她一人獨(dú)守新房，望著那對(duì)龍鳳喜燭慢慢燃盡，她才驚覺自己成了棄婦。

    之后的事，更是讓她對(duì)于林寓只有恨意。

    所以當(dāng)她得知林寓身死時(shí)，她整個(gè)人都是恍然的，鼻腔彌漫著酸澀，長久的積郁不甘如薄霧遇風(fēng)，消失殆盡，只余隱秘快意在心中悠然升起。

    她亦知道，林寓的死，是周之衍動(dòng)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