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謝窈暗松一口氣,知道周之衍沒有發(fā)現(xiàn)端倪。 “那殿下為何要將林夫人的箱籠交予嬪妾?”謝窈望著他漸漸幽深的眼眸,后邊的話說不出來。 “你覺得呢?” 謝窈背脊生涼,若她順著周之衍的話答下去,她就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沉思片刻,遲疑道:“莫不是殿下對謝二姑娘……” 她劍走偏鋒,把話頭引至另外一個方向。 誰知周之衍緩緩抬眸,氣定神閑道:“孤喜歡謝二,有問題么?” 謝窈緊繃的弦“啪”一聲斷掉,腦袋一片空白。 “沒,沒問題,嬪妾會替殿下保守秘密的。”謝窈保住自己隱藏的身份,但卻得到這種更讓人震悚的消息。 她故作鎮(zhèn)定,不動聲色地按住自己顫抖的雙腿,卻發(fā)現(xiàn)自己抖得更厲害了。 “嬪妾必定恪守自己的身份,盡心盡力侍奉殿下?!?/br> 周之衍輕笑一聲:“那你就好好記住自己的身份?!?/br> 有驚無險。 但一整夜她都被周之衍那句話擾得不安穩(wěn),那幾個字如同糨糊,緊緊印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想破腦袋,也不敢相信周之衍真的對她情根深種。 這個問題,擾得她一夜都沒睡好。 第二日,她眼下帶著淡淡烏青,為周之衍整理朝服。 端著茶盞的周之衍見了,皺了皺眉:“這不用你服侍,你回去吧?!?/br> 這可正中下懷,謝窈乖巧行禮,拖著疲軟的身軀回蘭軒補(bǔ)覺。 姜仲接過謝窈的活,默默為周之衍佩戴玉佩,一邊小聲道:“殿下,良娣的身份……” “就當(dāng)作不知道,不要嚇著她?!敝苤艽鬼?,波瀾不驚道:“她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br> 當(dāng)時她在曾家的園子里獻(xiàn)舞,周之衍已經(jīng)猜出是她。 他亦知道她是想借自己的手,報復(fù)她的丈夫林寓。 既然是她自己送上門來,那他何樂不為,將她綁在自己身邊。 他還記得在金鑾殿上,她柔軟白皙的脖頸微微垂著,極輕的啜泣。 那一滴滴淚,仿佛灼燒著他的心。 周嘉恒,這是你欠她的。 “她那邊若缺什么,你開了庫房給她拿去?!敝苤艿?。 而謝窈睡得昏天黑地,終于把覺補(bǔ)足了。 天色卻也漸暗,她披著衣裳睡眼惺忪地坐起來,丫鬟們忙端水梳洗。 “今日沒人來找我吧?”謝窈端起茶盞啜了一口。 爾瓊輕柔地為她挽起發(fā)絲,溫聲道:“姜公公來過一回,給您送來東西。” 她趿鞋下床翻看,精致瓷匣中裝的是細(xì)膩澄凈的胭脂水粉等物,還有翻出一個錦匣,儼然打開,是一對粉璽杏花簪。 目光所觸,不由微愣,她的臉忽而guntang,再也不愿深想。 轉(zhuǎn)而想到周之衍只道喜歡謝二,而自己如今的身份又并非謝二,瞬時坦然。 許是為了逃避謝窈這個身份,她盡心竭力裝起小門小戶的女子。 既然要裝,就要當(dāng)著周之衍的面裝。 周之衍面無表情地端坐在蘭軒內(nèi),那斷斷續(xù)續(xù)的琴音,仿佛在昭示她此等拙劣琴技,并非是名動京城的謝家貴女。 他已經(jīng)連續(xù)聽了兩日了。 “殿下,嬪妾的琴技是否有所長進(jìn)?”謝窈停了手,側(cè)頭望向周之衍。 周之衍視線落在她的素白手指上,一把按住她的纖纖玉手,附在她耳邊沉聲道:“良娣是想要孤手把手教你嗎?” “殿……殿下,政務(wù)繁忙,還是讓嬪妾自己慢慢頓悟為好。”謝窈哪里想到自己此舉反倒惹怒周之衍,有些欲哭無淚。 周之衍若無其事的松開她的手:“原來良娣是這樣體恤孤的?” 謝窈讀懂他的言外之意,他政務(wù)繁忙,還要抽空來聽她這等難以入耳的琴音,這哪里是體恤,分明是謀害。 周之衍抬手揉了揉額角,似乎有些無奈,謝窈見狀,為了將功補(bǔ)過,忙從妝奩中尋出薄荷油,沾了在指尖,為他輕揉太陽xue。 “殿下近來是有什么煩心事嗎?”柔荑微涼,伴著薄荷油的涼苦,格外讓人清醒。 周之衍知道她想打聽林寓的事,便緩緩開口道:“林寓想見一個人,條件是供出幕后指使。” “見誰?”謝窈輕咬下唇,心中隱隱浮現(xiàn)模糊的答案。 “葉家大姑娘,葉姝?!?/br> 果不其然,與她猜的沒有差錯。 林寓與她成親半載,但卻從未跨進(jìn)她的院門半步,就是因為葉家姑娘,葉姝。 她也有讓人去打聽林寓與葉姝的過往,得到的只有寥寥幾句。 豆蔻之年偶遇,兩情相悅,但他當(dāng)時只是翰林院的一個小小編修,毫無家世根基,葉家怎么可能將嫡女嫁給他? 慶幸他與葉姝的過往并無人知道,他轉(zhuǎn)而用心奮發(fā),頗得謝淮青眼,他大著膽子向謝家求娶,就在整個京城都準(zhǔn)備看他笑話時,謝淮卻應(yīng)了他的求娶。 但謝窈在成親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與謝家成了他的墊腳石,而他與葉姝的往來仍沒有斷,甚至更加肆無忌憚。 這是謝窈回謝府后才得知的。 當(dāng)時的林寓已經(jīng)是戶部員外郎,求娶葉家嫡女輕而易舉,但他親自去求娶后,葉家仍未答應(yīng)他。 她記得葉家只有這么一個嫡女,按理來說千嬌萬寵,若葉姝真的與林寓兩情相悅,倒不至于這般棒打鴛鴦。 她慢慢思忖,總不會是葉姝不想嫁給他吧? 如果是真的,但事到如今,他心心念念的仍是葉姝。 更何況周之衍已經(jīng)知道幕后指使是瑞王,他的底牌實在毫無作用。 “但孤答應(yīng)了他,只不過換了條件?!敝苤軓男渲心贸鲆环庑偶垼骸皳Q來一封和離書和誣陷發(fā)妻一事的澄清呈供?!?/br> 謝窈顫抖著接下周之衍遞上的和離書,雖說筆觸不似往前犀利,但確實是林寓的字跡。 她盡量讓自己的情緒變得平和,壓抑喉間的嗚咽,將和離書還到周之衍手中:“殿下一片情深,是要將和離書與呈供送至謝家嗎?” “澄清呈供待到他見到葉姝時,才能交于孤?!敝苤艿偷偷摹班拧币宦?,拉下她的手:“時候不早了,孤先回書房,你早些歇下?!?/br> 一雙素手卻攥著他不放,下一刻她垂落的發(fā)絲落在他的肩上,嬌柔的臉與他極近,幾乎耳鬢廝磨:“殿下,不留下來嗎?” 他身子一僵,側(cè)身對上她的眼眸,杏眸存著盈盈水光,如芙蓉初綻般嬌軟嫵媚。 這是在感激他嗎? 可他想要的不只是感激。 垂在身側(cè)的手慢慢攥緊,而后松開,扶起她的腰,沉聲道:“怎么?真要孤手把手教你彈琴?” “不是……”她說的事情明明不是彈琴,但周之衍只是扶正她的身子,道:“那就好?!?/br> 他踏出門檻,謝窈發(fā)絲間的幽香仍存留在他的肩上,他握拳咳了兩聲。 姜仲跟在他身后,問:“那是要奴才去葉府請葉姑娘?” “不必,孤答應(yīng)讓他見葉姝,但不是現(xiàn)在,屆時自然有人帶葉姝過去見他。”周之衍意味深長道:“瑞王?!?/br> 姜仲心中了然。 爾瓊進(jìn)來為她端茶,卻見謝窈捂著臉坐在榻上。 “姑娘,怎么了?” 謝窈端起一盞茶,不由扶額嘆氣,也知道她的舉動在周之衍眼中有多么莫名其妙,她如今身份是曾家庶女,謝氏的和離書和澄清呈供都與她無關(guān),她為何要湊上前一臉感激地望著他? 她居然還抱著他,請他留下來,謝窈耳尖通紅,深吸一口氣。 罷了,還是換個法子報答他。 第5章 春宴 “顧家下帖子請我去賞春宴?”謝窈舀起一勺茶飲嘗了嘗,微微皺眉道:“味道好似有些苦,再加些糖?!?/br> “姑娘,太子殿下不一定愛吃甜的?!睜柇偪吹冒l(fā)懵,忙阻止謝窈蠢蠢欲動的手。 謝窈昨夜聽見周之衍咳嗽兩聲,今日她便取來桑葉與野菊,同枇杷葉一同煎成茶飲,準(zhǔn)備給周之衍送去,但這味道實屬不大好入口,她本想加些糖,但想到周之衍的模樣,大概再苦,也能面不改色也喝得下去。 她可不敢再隨意擅自主張,還是安分些為好。 “說的也是?!敝x窈點(diǎn)點(diǎn)頭:“那就將茶飲盛起來,我親自送去吧?!敝x窈想起顧家的下帖,想著還是要同周之衍商量一番為好,才端著茶飲往書房去。 還未進(jìn)院子,姜仲已遠(yuǎn)遠(yuǎn)見到她,他知道這位謝二姑娘在周之衍心中不一般,忙上前賠笑道:“良娣,您來得不巧,殿下現(xiàn)下正與諸位大人議事,恐怕……” 謝窈站在游廊前,竹簾靜垂,隱隱聽見里邊的說話聲。 她端過爾瓊手中的茶飲,笑道:“昨夜聽見殿下咳了兩聲,想起近日時氣不好,特地煎了桑葉枇杷茶送來,既然諸位大人在里邊議事,那我就不打擾了,勞煩公公送進(jìn)去吧?!?/br> 想到在里邊議事的官員,她亦回頭對爾瓊道:“爾瓊,你將剩余的茶飲盡數(shù)盛來,交于姜公公送至?xí)?,給諸位大人飲用?!?/br> 正當(dāng)姜仲暗嘆她想得周到,謝窈笑瞇瞇對他道:“公公照顧殿下辛苦,也需保重身子,也為姜公公端上一盞。” 此言一出,姜仲眼角一熱,他雖在東宮權(quán)高位重,但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地方反而更為暖人。 “多謝良娣!”姜仲冷不丁地跪下,可把謝窈嚇了一跳。 只是一盞茶而已,難道東宮連盞茶都要苛待下人嗎? 謝窈的眼神頓時帶著一絲同情,對姜仲道:“姜公公,茶飲多得是,你慢慢喝,對了,還有一事,顧家下帖請我前去赴宴,請公公代為轉(zhuǎn)告?!?/br> 姜仲也一早得知消息,只是還沒來得及與周之衍提起,他送走謝窈后,帶著爾瓊進(jìn)書房。 “殿下,良娣親手煎了桑葉枇杷茶,正是清熱潤肺,讓奴才端來給殿下與諸位大人飲用?!?/br> 在書房內(nèi)的官員聞言一愣,私下眼神交接,都心知肚明這個良娣是傳言中那位酷似謝二姑娘的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