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凱伊殿下, 您終于找到這套宅子的另一位主人了嗎？”

    凱伊是卡羅爾的小名, 只有很親密的人才被允許稱呼他為凱伊, 機器人管家叫亞當, 從卡羅爾誕生于世時就陪伴在他身邊。卡羅爾去馬威學院上學后，他一直守著這套私宅。卡羅爾放假的時候會回私宅住段時間, 除了偶爾帶威尼弗雷德小住幾日, 就沒有帶過其他人了。

    這次卡羅爾直接開著飛行器停在庭院, 抱下一個黑發(fā)少年進宅子, 亞當?shù)闹悄苎杆俚嘏卸ㄟ@個少年是主人很重要的人。

    “你的判斷很正確, 這個月的獎金翻倍?！笨_爾很高興亞當沒有誤判，對于第一次見到威尼弗雷德誤判為另一位主人的事，仍然有些耿耿于懷。

    機器人的獎金就是能量源，能量源翻倍，亞當能不高興？

    “您總是很慷慨?！眮啴敱３种⑿?，為卡羅爾打開主臥的房門，站在門口，熱切地看著主人將少年小心翼翼地放在房間里唯一的大床上。“需要為您在浴室里放熱水嗎？或者洗個鴛鴦??？”

    卡羅爾揮了下手，拒絕?！澳憧梢噪x開了, 亞當。在這件事上，你不用太熱心?！?/br>
    “好吧?！眮啴斅柭柤?，輕輕地為主人合上了房門。

    卡羅爾坐在床邊, 低頭看躺在床上的東九日, 黑色的衣服, 黑色的頭發(fā), 與白色的床單形成鮮明的對比。

    領(lǐng)口似乎有些緊，東九日不舒服地哼了幾聲，精神觸手攀爬到卡羅爾身上，感受著醉人的酒香，他兩頰微微泛紅。

    卡羅爾見他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張嘴呼氣，以為他難受得厲害，伸手解開他的領(lǐng)口，引得東九日舒服的呻|吟?？_爾猶豫了半晌，修長的手指移到東九日的一排衣扣上，勾了勾嘴角，動作迅速地把所有的扣子都解開了。

    繁瑣華麗麗的禮服褪下，接著是褲子，靴子，這么一脫，東九日只剩下上身的一件白襯衫，外加一條保守的內(nèi)褲。

    沒有衣服的束縛，東九日像被解放了般，伸展開四肢，擺出最舒適的姿式，臉頰在潔白的被單上蹭了蹭，發(fā)出細微的鼾聲。

    就這樣睡著了，可不太妙呀。

    卡羅爾解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扣子，翠綠的眸子里閃耀著異樣的光彩。

    干凈利落地脫得只剩一條內(nèi)褲，卡羅爾露了健壯的上半身。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肌rou的完美身材。彎腰，以指腹磨磨東九日飽滿的嘴唇，惹得他伸舌舔，他卻迅速地撤離手指，轉(zhuǎn)身向主臥的內(nèi)浴走去。

    內(nèi)浴空間很大，浴缸像個小型的游泳池。雖然亞當說要幫助卡羅爾放熱水，卡羅爾拒絕了，但是等卡羅爾進放浴室時，那池里早已注滿了溫水。

    貼心的機器人管家掌控著整個房子的電子設(shè)備，他只需要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在虛擬的屏幕上，點幾下，就能cao縱一切。

    “親愛的亞當，請關(guān)閉你的監(jiān)控?！笨_爾朝某個方向挑了挑眉。

    客廳沙發(fā)上的亞當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關(guān)閉了對主臥的監(jiān)控程序。

    卡羅爾試了下水溫，非常合適泡澡。他出了浴室，走回床邊，撩了下東九日的劉海，附身在他耳邊低問：“九日，要不要洗個澡？”

    東九日迷茫地睜開眼睛，焦點模糊不清，只看到一個金燦燦的腦袋?？_爾重復了一次，東九日這才反應過來。一聽洗澡，立即是同意的。他需要水清醒一下。

    得到東九日的許可，卡羅爾不客氣地打橫抱起他，東九日乖巧地伸手攬住他的脖子，信任異常。

    卡羅爾真的沒想到，東九日喝醉酒后，乖得讓人心疼，恨不得揉進懷里，好好地疼愛一番。

    浴室里的溫度較外面高了幾度，兩人一進入水里，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東九日終于清醒了幾分，眼睛不再迷蒙，撥了些水在臉上，努力讓自己完全清醒。

    “要不要脫襯衫？”卡羅爾好心地提醒。他是故意沒給東九日脫襯衫就進入浴池，此時白色的襯衫被水打濕了，完全成透明的了，緊緊地貼在東九日的身上，忠實的勾勒出他的身體曲線。

    “這里是？”清醒了七八分的東九日疑惑地打量四周，最后將視線落在卡羅爾身上。

    啊，終于清醒了，略有幾分可惜。

    卡羅爾笑說：“我私宅的浴室?！?/br>
    東九日瞪著眼睛看卡羅爾，注意到他上揚的嘴角，像一只得意的貓科動物。

    “這算是趁人之危嗎？”

    “我以為這是順水推舟?！?/br>
    東九日低頭看自己半透明的襯衫，皺了下眉頭，嚴肅地說：“未經(jīng)許可，還是趁人之危。”

    “不，你同意了?！笨_爾靠在浴池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他完全不擔心東九日會生氣?！拔覄偛艈栠^你了，要不要洗澡，你同意了。”

    東九日抿了下嘴，似乎有點印象。

    “好吧，我同意了?！?/br>
    脫掉濕透地襯衫，露出光潔的胸膛，毫無羞澀之感。接收到卡羅爾熾熱的視線，東九日大方地展示自己。

    “滿意你看到的嗎？”

    “很滿意，寶貝。如果能摸一摸，抱一抱，那就好更好了?！笨_爾舔了舔干燥的唇，覺得浸在水里的黑發(fā)少年像一顆散發(fā)出誘人香味的果子。

    我更想舔舔你。

    東九日在心里說。

    一旦精神力不再壓抑，那種捕食的本能令東九日欲罷不能，然而他清楚地知道，近在咫尺的精神體非?？煽?，卻不是他的獵物。

    這好比，猛獸再餓，也不會同類相殘。

    見東九日沉默不語，但眼睛里卻流露出渴望之色，卡羅爾受到鼓勵，伸手攬他入懷，低頭含住那濕潤的紅唇。

    東九日沒有抗拒，美味當前，不嘗一口，就太虧了。

    不計其數(shù)的精神觸手萬箭齊發(fā)，無孔不入地進入卡羅爾的精神層面，未帶侵略性，溫柔地撫摸著伴侶的靈魂，激起彼此之間的精神共鳴。

    卡羅爾感到渾身一顫，仿佛被什么包圍了，連靈魂都隨之戰(zhàn)栗，他加深了吻，大掌用力地上下?lián)崦?/br>
    東九日攀上他寬厚的肩膀，用力一抓，彼此之間更貼近了。

    他熱情的地回應，對卡羅爾來說是最好的鼓勵，更有力的攻城掠地。

    東九日感到快窒息了，終于找到了用鼻子呼吸的方法，急促地換氣尋回一絲理智，推開了卡羅爾。

    卡羅爾依依不舍地結(jié)束了這個纏綿的吻。

    慢慢平息了呼吸，東九日盯著卡羅爾俊美的臉，視線從他深沉的綠眸往下移，滑過直挺的鼻，泛紅濕潤的唇，堅硬的下巴，再往下挪，最后停留在他的胸前。

    被東九日肆意大膽的視線挑|逗，卡羅爾嘴角含笑，由著他審視自己，當發(fā)現(xiàn)東九日的眼睛盯著自己，他不禁沙啞地問：“想嘗嘗？”

    “嗯？”東九日抬眼詢問般地盯著他看。

    如貓般的眼睛有些純真，有些無辜，更多的是對美食的執(zhí)著。

    “來。”卡羅爾大方地邀請。

    得到許可，東九日立即付出行動。

    半個小時后，東九日一身干爽地躺在床上，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

    卡羅爾給他蓋上被子，自己則回浴室沖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床上的少年早就酣睡，發(fā)出均勻的小呼嚕。

    卡羅爾哭笑不得，躺在東九日身邊，為兩人蓋上被子，正想攬過少年打算好好睡一覺，東九日卻自動地滾進他的懷里，尋個好姿勢，蹭了蹭，繼續(xù)睡。

    卡羅爾揉揉他的發(fā)絲，抱著他閉上眼睛。

    無數(shù)的精神觸手從東九日的身體里散發(fā)出來，布滿了整個房間，沉睡中的卡羅爾毫無知覺，被精神觸手從頭包到腳，仿佛一個繭蛹。

    四周黑漆，沒有一絲光亮，眼睛睜得再大也看不清任何東西，像瞎子般，連方向都摸不清。

    卡羅爾確定自己在做夢，否則怎么會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沒有重力感，意念一動，靈魂就向前飄動。然而不管他怎么尋找，一直在黑暗里徘徊。

    最后，他累了，便不動了。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他給自己擺了舒適的姿式，默默地等待著。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意識清晰地睡覺做夢了，入睡前，愛人在懷，正是柔情蜜意，卿卿我我之時，入睡后，怎么也該夢到與愛人醬醬釀釀。哪里知道夢中一片黑暗，混混沌沌地尋不到頭緒，像鬼打墻般地瞎轉(zhuǎn)。

    也許他應該睡到自然醒。

    正思索著，前方突然出現(xiàn)一個光點，那光點忽明忽暗，似近非遠，刺激著他的眼球，一眨眼的功夫，光點倏地變多了，越來越密集，形成一道光束，直射他的眼睛，卡羅爾閃避地偏頭，抬起手臂遮擋，然而一股強勁地吸力，將他的靈體吸了過去，直線沖進光芒里——

    “嚇！”他猛然驚醒，翻身坐起，呼吸急促，手里揪著絲被，晃了晃發(fā)暈的腦袋，魂體漸漸歸位。

    “師兄，你怎了？”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是英語，是華國語。

    卡羅爾往身側(cè)看去，驚訝地看到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從被窩里爬出來，睡眼惺忪地打著呵欠。

    檀香味，古典木雕床，流蘇床帳，絲綢被……

    這里不是他的家！

    他快速地掀開被子下了床，赤腳踩著冰涼的大理石地板，借著窗外微弱的光，他看清了室內(nèi)的一切。

    華國古典式的木雕桌椅，青花瓷器擺件，七弦古琴架，流蘇垂掛的紗帳，還有身上這件柔軟的古式內(nèi)衣，明晃晃地彰顯，他似乎穿越了。

    不，不，不，這應該不是穿越。

    卡羅爾作為斯特林帝國的皇子，擁有超凡的精神力，即使曾經(jīng)rou體消亡，依靠特權(quán)再次擁有身體，重新成長為人。

    機甲橫行的年代，沒有真神，人類被異獸侵害，卻沒有神仙下凡幫助人類渡過難關(guān)，人類用自己的智慧從外星異獸手里搶回了地球的統(tǒng)治主權(quán)。

    雖然科學家一直在研究時空穿梭機，但從未成功，而靈魂或者說精神體穿越，那更不可能實現(xiàn)。

    精神體能入侵他人rou體，卻很快會被主體排斥出去。克|隆|體可以重新注入精神體，那是因為克|隆|生命體內(nèi)本就一片空白，精神體的注入是賦予他靈魂。當然，目前這項技術(shù)非公開的，國際禁止，他與威尼弗雷德的重生是一場陰謀、實驗、權(quán)力博弈的產(chǎn)物。

    “師兄？”隨著男孩的呼喚，卡羅爾感覺身體一頓，靈魂仿佛被禁錮，喪失了對身體的主導權(quán)，成為一個旁觀者。他“看見”這具身體的主人奪回了主動權(quán)，慢慢轉(zhuǎn)身，沖床上的孩子微微一笑。

    “夢魘罷了?！鄙倌甑穆曇羧岷?，回到床邊，安撫般地拍拍男孩的腦袋。

    半光頭，長辮子。

    卡羅爾恍然想起華國歷史最后一個封建朝代——清朝。

    閑暇之時，他看過鯤鵬聯(lián)盟最高統(tǒng)治國華國的歷史。從神話故事盤古開天地起，到三皇五帝，夏、商、周、秦，三國、南北朝，一直到唐、宋、元、明、清。

    華國是地球上唯一一個將歷史記載這么詳盡的國家，資料非常龐大。即使后來異獸入侵地球，華國的史學家們也沒有忘了停下筆，記錄歷史，讓后代子孫了解前輩戰(zhàn)斗的艱辛。

    清朝時期，康雍乾三朝走向鼎盛，鴉片戰(zhàn)爭后喪失主權(quán)，最后末代皇帝溥儀退位，清朝結(jié)束。

    他此時此刻，在哪個時期？

    “快睡罷，師兄，明日還需早起，太后宴請外國大使，我等樂師需演奏作陪。”男孩皺眉說。

    “大使？不過是一群侵略者罷了?！鄙倌昀浜咭宦??！暗郾卉浗蟀殉殖?，殺忠扶jian，國將不國?！?/br>
    “我等僅是宮廷樂師，又能如何？”男孩嘆氣，將頭輕輕靠在少年的胸膛上，安撫般地蹭了蹭?！拔抑辉复松c師兄一起。”

    少年將手掌按在男孩的后腦勺上，拉過被子蓋好。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懷里的孩子太小，又怎知亡國恨？

    兩人的寥寥數(shù)語，卡羅爾終于分辨出現(xiàn)在是什么時期。外國大使，皇帝被軟禁，太后持政，應該是華國清朝的光緒年間，八國聯(lián)軍侵華前一兩年。

    華國的史書上詳盡的記載了八國聯(lián)軍侵華的歷史，當然，國外史書上的說法完全不一致。斯特林帝國的前身是m國，卡羅爾作為皇子對歷史不做過多的評判，畢竟已經(jīng)過去六百多年了?，F(xiàn)在讓他驚訝的是，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如果這是一場夢，太真實了。

    思絮瞬息一頓，精神震動，大量的信息侵入至靈魂深處。

    困住他的這個少年叫徐舒，字瑾瑜，十八歲，廣陵琴派傳人。師出名門，八歲的時候，家道中落，十三歲入宮成為一名樂師，熬了五年，終于升至正七品，行云樂職。然而，當政的慈禧太后癡迷于戲曲，他堂堂一介廣陵琴派傳人只能淪為戲子們的配樂師。

    與他同床共枕的男孩子叫徐陵，十四歲，是他出了五服的親戚，兩年前被家人送進宮。徐舒一見徐陵，便將他納入羽下，二人同為廣陵琴派后人，以師兄弟相稱，吃住都在一起，日久便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

    卡羅爾覺得他的靈魂處在一個很微妙的境地，應該屬于另一個人的記憶，一點點的滲透到他的靈魂里，霸道地相融，使他無法抗拒，當融成一體后，他竟分不清自己是誰。

    他是徐舒，徐舒即是他。

    他們是一個人。

    黑暗中，記憶化成的光線束縛住他的靈魂，不計其數(shù)的光絲線入侵他的全身，很快形成了一個繭，發(fā)出微弱的光芒，他連抗拒的精力都消失了，迷迷糊糊中，他睜開眼睛，黑暗之中出現(xiàn)了一個光點，徐徐增強，光點越來越大，刺眼得讓他想流淚，卻什么都流不出來，最后，他看到了一個身著華國古裝的長辮子少年。

    徐舒。

    辮子少年緩緩地走近他，微微地朝他一笑，伸出手，按在了他的胸口。

    ‘你……’

    卡羅爾想開口說話，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眼睜睜地看著徐舒將手插進自己的心臟，身體貼近，最后——兩具精神體合二為一。

    ——————

    夜晚過得很快，一閉眼，一睜眼，天即大亮。

    徐舒和徐陵早早地起床，穿上樂師的正式禮服，去往樂部報道。因著太后宴請各國大使，又有宮廷專養(yǎng)的戲班子要唱幾場戲，樂師們早已準備妥當。

    徐舒與徐陵來得不算晚，卻還是遭了總管幾句重話。徐舒擋在徐陵身前，態(tài)度謙和地認錯，這才被放過。

    徐陵孩子脾氣，惱得鼓了腮梆子，官高一級壓死人，他們這些樂師無可奈何，除了賠不是，還能如何。

    太后愛聽戲，戲子唱的就是后來成為華國國粹的京劇。

    京劇的樂器主要分管弦樂和打擊樂。古琴是用不上的，所以堂堂廣陵琴派傳人，只能彈月琴。都是琴不是？可此琴非彼琴，音樂相通，會古琴自然還會其它樂器，為不使自己人頭落地，徐舒很早就學會了妥協(xié)。

    宮中樂琴統(tǒng)一管理，徐舒從總管的手里接過月琴，徐陵接過梆子，便隨眾樂師一起前往表演的宮殿。宮殿里早就搭好臺子，樂師與戲子們在后臺，各就各位，太后與眾臣攜各國大使姍姍來遲。

    “咚咚咚，鏘鏘鏘……”開場一陣熱鬧的敲鑼打鼓，這戲正式開始了。

    花旦一上場，受到觀眾的一致好評。這新來的伶人，嬌俏柔美，不亞于女性的細嗓子，格外受寵。演一出好戲，慈禧聽得滿意，招來太監(jiān)，犒賞吩咐下去，陪在一旁的樂部官吏面色誠惶誠恐，心里卻是樂開了花。

    金發(fā)碧眼的外國大使可欣賞不來這咿咿呀呀的國粹，幾個懂華國語的，卻只能粗淺的交談，哪聽得懂京劇里拉長的詞句。很快有幾人就無聊得只打呵欠，更有人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徐舒坐在眾樂師之中，手中撥動琴弦，月琴不同于古琴，長相類似于琵琶，卻又完全區(qū)別于琵琶，它的音箱為滿圓形，琴脖短小，高音清脆悅耳，中音明亮，低音又豐滿。徐舒從古琴改彈月琴不過一年，技巧嫻熟，曲調(diào)把握得極好，這才脫穎而出，能進戲班子擔任月琴師一職。像徐陵，古琴師出身，只落得個敲梆子的小角色。

    彈、撥、掃弦……

    臺上的戲演到一段月琴獨奏之時，徐舒精神一振，撥彈出的曲子突然勢如破竹，震人心魂。

    昏昏欲睡的外國大使猛地驚醒，耳邊像炸開了般，不可思議的曲調(diào)鉆入耳中，靈魂都快被吸走了。

    深藏于徐舒身體里的卡羅爾只感到一波波強大的精神力以月琴為中心，呈扇形向外擴散，直擊觀眾席上的眾人。

    被精神力波及的人像被攝了魂般，雙眼呆滯，有個別人似乎抗不住精神力中的攻擊性，呼吸不暢。

    這是……

    卡羅爾震驚。

    這么強的精神力，有三級以上吧？

    古人就有這么強的精神力了？還是彈奏樂器體現(xiàn)，通過曲調(diào)音節(jié)進行精神攻擊！

    太不可思議了！

    兩魂一體，主體心中的憤怒、恨意、絕望如澎湃的浪濤洶涌，大清雖猶在，卻離亡國不遠矣。

    那群異色發(fā)眼的外國人，以槍炮敲開了大清的國門，鴉片迷霧襲卷整片中華大地，一群病秧子何談反侵略？看看這群當權(quán)者，卑恭屈膝地宴侍侵略者們，何其可悲？

    徐舒的琴音充滿了攻擊性，然而，再憤懣，他也無法以琴音殺人。

    一段獨奏琴聲結(jié)束，鑼鼓音又起，精神恍惚地觀眾一震，恢復了正常。

    數(shù)人滿臉疑惑，卻沒有發(fā)出質(zhì)疑?；ǖ┏錾纳ひ粑吡巳说淖⒁饬?，太后喝了幾口茶，壓下了心頭的惡心感，只當自己吃壞了肚子，回頭腹臆要好好敲打那些個御廚。

    徐陵坐在徐舒的身后，停下敲梆后，微微探頭看向徐舒的手。只見那彈撥琴弦的修長手指盡是血痕，血色染紅了琴弦，然而彈琴的手不曾顫抖，連停頓都無。

    束縛在徐舒靈魂深處的卡羅爾一陣唏噓。

    徐舒那亡國奴的悲憤引起了他的共鳴，未來世紀的人類，除卻亡國恨，最大的威脅卻是世界滅亡，人類滅絕。外星異獸對地球的侵略，又何嘗不似此時華國？

    十九世紀末科技不發(fā)達，人類還沒有探索到更多的星系，甚至有些人連自己生活在地球上都知之甚少，他們所生活的大陸，所在的國家，就是他們的所有。

    亡國不亞于滅世！

    而二十五世紀，人類的科技足夠發(fā)達，探索了幾大星系，更有能力駕駛飛船穿梭在茫茫宇宙之間，可是外星異獸入侵后，人類顯得那么渺小，世界末日的降臨，打破了所有國家的界線，不管是華國人、m國人還是r國人，都是地球人，所有人類同仇敵愾，抵抗外星異獸，為人類爭取生活空間，留下物種，延續(xù)生命。

    未來的戰(zhàn)爭是地球人與外星人的戰(zhàn)爭。

    戲畢，散場。徐舒與徐陵回宮院的路上，一隊護衛(wèi)疾步而過，兩人退至墻根處，默默地看著幾個臉色慘白的御廚被一路拖著走，口里高呼冤枉。

    “師兄！”徐陵握住徐舒藏在袖子里手。

    徐舒抬頭望著青天，雙目堅定。

    回到住處，徐陵關(guān)緊房門，轉(zhuǎn)身見徐舒坐在椅子上發(fā)呆，便走到柜子前，取出紗布和藥膏，放到桌子上，撩起徐舒的袖子，看見那血rou模糊的手指，紅了眼睛。

    “師兄不想要自己的手了？”

    徐舒見小孩低著頭，動作輕柔地擦拭他的手指，低語。“師弟不必擔心，沒有傷到筋骨?！?/br>
    “待到傷了筋骨，一切都晚了。”徐陵抬頭，大眼里蓄滿淚水。

    徐舒一愣，由著小孩為他的手指上藥包扎。

    “師兄錯了，師兄道歉?！毙焓嫒崧曊f。

    徐陵擦了擦眼角的淚，氣哼哼地道：“傷的是師兄的手，何必向師弟道歉?！?/br>
    右手每個手指都被包得結(jié)實，彎都無法彎曲，徐舒搖搖頭。

    “下次我定注意了。”

    “還有下次？”徐陵斜眼瞪他。

    徐舒急忙道：“絕無下次?！?/br>
    徐陵這才作罷，收拾好帶血漬的紗布，扔進窗口的碳盆里，點火燒了。

    徐舒用未受傷的左手，倒了杯茶，喝了幾口，靜靜地看著徐陵的動作。自己的功力仍太淺，無法達到以音弒人之境，真是可惜了這次難得的機會。

    “師兄是否在可惜未借此次機會以音弒人？”徐陵一轉(zhuǎn)身見徐舒在深思，便猜到他的想法了。

    “咳——”徐舒掩飾地輕咳一聲。

    徐陵坐到他身邊，搭著他的肩，鄭重地道：“師兄行事之前，可否與師弟商議？我不想未來某一天面對師兄的尸體，悔恨終生?！?/br>
    “……師弟，大清將亡啊?！毙焓鎳@道。此次太后宴請各國使者，實則是要求各國使者停止對朝廷內(nèi)政的干涉，她要廢光緒帝，卻受到各國反對，這令她懷恨在心。在徐舒看來，不管是洋人還是太后，都是加速大清亡國的毒瘤。

    “師兄，你我皆為漢人，這滿清的朝廷亡了便亡了。”徐陵想著中原往前幾千年，不知更朝換了多少代。

    “這次不一樣，不一樣！”徐舒搖頭。他們生長在宮里，不知宮外已經(jīng)如何模樣，帶著槍炮的洋人在中華大地如何猖獗，還有那蠢蠢欲動的倭國。

    “不管未來如何，我都與你一起，師兄不必擔憂?！毙炝陮㈩^靠在徐舒的肩上，安撫道。

    徐舒?zhèn)仁?，蹭了下小孩的腦袋。

    卡羅爾就像個觀看3d電影的觀眾，被兩師兄弟的相處模式搞糊涂了。這似兄弟又似情人的相處模式，令人摸不著頭腦。要說是兄弟吧，兩人之間情愫波動，曖昧之極，說是情人吧，又不曾越逾。

    是夢還是穿越，卡羅爾已經(jīng)不去想了。他就隨著這對師兄弟，在清宮里足足過活了兩年，直到八國聯(lián)軍侵華。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裝備精良，聲勢浩蕩，幾萬人入侵華國，戰(zhàn)火襲卷了整個中華大地，首都城淪陷，慈禧太后及光緒皇帝等一干人逃出了北京城。

    跟隨太后逃難的人群中，還有一個戲班子，癡迷于戲曲的太后，很舍不得這靡靡之音。她曾言美好的音樂使她心平氣和，達到道德高尚的境界。其實這只不過是她為了逃避現(xiàn)世的一種方式，沉浸在戲曲中，令她想起美好的少女時代，以及與帝王短暫的愛情。

    一行人，包括太后、皇帝、親王、尚書、御史、內(nèi)監(jiān)、后宮女眷以及部份隨侍人員加上一個小型的戲班子，幾千余人狼狽地從皇宮中出逃，一路往西，途中艱難萬分，卻還不忘擺皇室架子，被路過的城縣官吏誠惶誠恐，背后悲憤大罵，大清亡矣。

    徐舒和徐陵原本也是在這支逃難的隊伍中，兩人是戲班子不可或缺的樂師，徐舒的琴音有一種魔力，當聽他獨奏時，恰似天籟之音，繞梁三日，余音不絕。但徐舒不愿跟著這幫沒有骨氣的皇室一路逃亡，使了一計，留在了宮中。

    老佛爺和皇帝都跑了，宮中亂成一團，太監(jiān)和宮女自行解散，各謀生路。有些從小在宮中長大的太監(jiān)和宮女對未來充滿了絕望，上吊服毒投井自殺的，數(shù)以百計。

    徐舒緊緊抓著徐陵的手，背上古琴，簡單地收拾一翻，趁亂從宮中逃了出來。他與徐陵是漢人，又是江蘇揚州徐家的后輩，宮中混不下去了，還可以逃往南方的宗族。

    然而，逃出了皇宮，卻陷入首都城的戰(zhàn)亂中，洋鬼子在城內(nèi)濫殺無辜、搶劫百姓、強jian女人、燒毀房屋，無惡不作，甚至那些傳教士們帶頭行惡，喪失人性，作出非人道的暴行。

    徐舒帶著徐陵油頭垢面的從北京城里逃出來，從宮中帶出來的但凡值錢的東西丟的丟，搶的被搶，祖?zhèn)鞯墓徘俦恍焓嫱低瞪盥裨诹艘粋€寺廟里的榕樹下，只盼著將來有機會回來挖出來。

    出了北京城，一路向南行，路途艱難，戰(zhàn)火不斷，處處設(shè)有關(guān)卡，冒著生命危險，寸步難行，三個月才出了河北，進入山東。

    卡羅爾被一路上的暴行震驚了。未來世紀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殘無人道的人類內(nèi)戰(zhàn)了，不管是哪國人，面對的敵人首先是外星異獸以及被感染變異的地球動植物。他雖然是皇子，卻很早就在帝國各部隊刷戰(zhàn)績，從新兵往上晉升至將軍，擊殺的都是異獸。

    自從外星異獸入侵地球后，小國界消失，地球按大陸分成四個部份，亞洲的鯤鵬聯(lián)盟，西歐的圣里格聯(lián)盟，南北美的斯特林帝國，以及被異獸侵占的非洲大陸。前三個同是人類，有共同利益，偶有小摩擦，都能在談判桌上和解，絕無可能上升至戰(zhàn)爭。

    人類已經(jīng)夠少了，戰(zhàn)爭只會消耗人口，不利于未來的發(fā)展。人類內(nèi)戰(zhàn)，難道要將地球拱手讓給外星異獸？高層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在未來，人類世界前所未有的和平。

    再看他所在的這個時代，夢也好，穿越也罷，他堅信這是真實存在的歷史，太深刻了。

    徐舒的絕望，戰(zhàn)火荼毒的華國，與卡羅爾同膚同色的“洋鬼子”，猙獰如獸，肆意地在這片繁華的大地上撒下罪惡的種子。

    卡羅爾曾以皇太子的身份，訪問過鯤鵬聯(lián)盟，在華國小住過一段時間，接觸的人大多是身居高位的上層人，交往過程中多是彬彬有禮，以貴族禮節(jié)相待，所以無法琢磨出華國人對“洋人”特別看法。倒是在網(wǎng)游維瑞克特大陸里，遇到過一些平民身份的華國人，口角之中，會噴垃圾話，話中帶刺，談及歷史，更是咬牙切齒。所以卡羅爾在一次口角中，好奇對方話中的八國聯(lián)軍侵華事件，便去翻看歷史了。

    歷史記錄畢竟是理性的，一筆帶過，遠不如此時此刻的深有體會來得刻骨銘心。

    他是徐舒，或者說，他共鳴著徐舒的靈魂，所以他忘記了自己“洋人”的身份，全心全意地認同華國人的身份，對“洋鬼子”的暴行，深惡痛絕。

    如果此時他有一架機甲，或者有一把激光槍，他就能沖出去阻止戰(zhàn)火，然而他什么都沒有，他只是一個歷史的見證者。

    一間臟亂的矮平房內(nèi)，徐舒和徐陵靠坐在床上，互相取暖。十一月，天氣轉(zhuǎn)寒，兩人衣服單薄，靠幾個銅板，換取了一間休憩的住房和一床破爛的床被。

    “師兄，你后悔嗎？”徐陵靠在徐舒的懷里，輕聲問。這幾個月來，原本白嫩的包子臉，變得又瘦又黃，可憐極了。

    徐舒也好不到哪里去，俊逸的模樣一去不復返，篷頭垢臉，僅一雙眼睛清亮。

    “后悔沒有隨太后逃難？”徐舒拉了拉被子，與徐陵貼得更近了。“達亦不足貴，窮亦不足悲。跟隨太后逃難性命雖暫時無憂，可奴才終究是奴才，當?shù)溂百F人性命之時，奴才總是死在前頭，甚至毫無尊嚴。如今你我即使落迫，卻能爭上一爭，只要回到族中，還有未來?！?/br>
    “不知這世道將會變成何種模樣?！毙炝陣@息。從懷里摸索了下，掏出一個灰色的布包，神秘兮兮地獻寶?！皫熜?，看?！?/br>
    “這是何物？”一路向南，他們的行李都沒有了，想不到師弟居然還藏了一件東西。

    隨著布包展開，露出了玉質(zhì)溫潤的雕章，小巧玲瓏，通體素白，印身的飾紋像一只瑞獸，壯碩飽滿。徐舒驚詫，如此玉質(zhì)上佳，充滿靈氣的玉雕印章不可能是徐陵的，但為何會出現(xiàn)在徐陵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