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mama讓你來的吧。”韓苓先看了眼食盤中的東西，才伸手將面碗端起，說。不是疑問，而是陳述，顯然對答案十分自信。至于張易怎么會來到這里，跟他一起來的是否還有別人，她卻一概沒問，似乎毫不關(guān)心。

    張易想了想，也在她對面盤膝坐下。

    “她總是喜歡大驚小怪，我早上吃過飯，剛才不吃，是因?yàn)橄氤糜懈杏X時把畫畫出來，并不是想要絕食?！辈坏葟堃谆卮穑n苓自顧自說了起來。

    “當(dāng)父母的都是這樣……”張易笑著回了一句。目光卻往那畫板上瞟了眼，發(fā)現(xiàn)上面畫著個沒有五官的男人。

    事實(shí)上不止這個，地上一些攤開著的廢紙上畫的都是人物肖像，有男有女，但無一例外的五官都是一片空白。

    韓苓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低頭開始吃面，絲毫沒有詢問張易吃沒吃過，要不要也吃點(diǎn)的意思。

    “末世開始的時候，我還在上大學(xué)?！背粤藘煽冢蝗徽f。

    張易正琢磨著要怎么才能打開話題且不顯得突兀，沒想到她竟主動開口，自然是豎起了耳朵，不敢打斷。

    “從小到大，上什么課外班，參加什么活動，考試要考到什么分?jǐn)?shù)線，考什么大學(xué)讀什么專業(yè)，跟什么人交朋友，都是mama安排好的。我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按著她的計(jì)劃去做就好?！?/br>
    “我唯一鼓起勇氣背著mama做的事就是交了一個家庭條件不那么好的男朋友，因?yàn)樗约汉苡斜臼?，長得好看，還特別寵我。”韓苓筷子停了下，目光空茫地落在壁爐里熊熊燃燒的火焰上面。

    男朋友？張易敏銳地捕捉到這三個字，但無論是在他的記憶當(dāng)中，還是史昊韓母等人的話語當(dāng)中，似乎都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一個人。

    “結(jié)果還是被她知道了，她連人都沒見，就讓我和他分手，并要求我在大學(xué)畢業(yè)之前不準(zhǔn)談戀愛。我沒答應(yīng)，第一次跟她因?yàn)檫@個事吵了起來，后來甚至鬧到放假都沒回家?！?/br>
    張易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接不上話，索性做出認(rèn)真傾聽的樣子，心里卻暗自將初遇時的韓苓行事作風(fēng)與她剛剛所說的人生經(jīng)歷相對照了一下，總覺得這其中哪里有些違和。

    韓苓對于他回不回應(yīng)似乎并不在意，自顧說道：“我對于蕭喆真有多喜歡其實(shí)也不見得，只是他對我特別好，我能想到的事想不到的事都幫我打理得妥妥貼貼的，真的是無微不至，哪怕是有時候我任性提的無理要求他也會盡可能地滿足。但是他后來手里有了權(quán)力，卻背著我找了別的女人……”說到這里，她不自覺將碗放下，碗里的面還剩下很多。

    張易聽到這里，以為他終于明白前男友為什么沒出現(xiàn)了，卻不知真相差了一個前世今生。

    “我曾經(jīng)讓蕭喆救了一個叫徐鳳玲的女人，她長得漂亮溫柔，善解人意。跟她相處起來很舒服，我喜歡和她說心事，讓她跟我們住在一起。我把她當(dāng)親jiejie一樣對待。結(jié)果她爬上了蕭喆的床，還設(shè)計(jì)把我騙進(jìn)了喪尸堆中?！?/br>
    聽到這里，張易莫名覺得有些牙疼。這姑娘的命說好也好，說不好似乎也挺讓人不那么痛快的，總是遇人不淑。但歸根結(jié)底，恐怕大部分原因還是要?dú)w于被保護(hù)得太好，容易輕信于人。

    韓苓用筷子無意識地戳著碗里的面，神色很平靜，平靜得近乎于淡漠，就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不見絲毫的憤恨惱怒。

    “這世界上總是有好人的?！睆堃滓娝Ｏ聛恚谑歉砂桶徒恿艘痪?，話說出來，才覺得這句話接得有點(diǎn)沒水平。

    “是啊，是有好人，史昊就是一個很好的人?！睕]想到，韓苓還挺認(rèn)同，只是卻跟著提起了一個張易以為是禁忌的名字。她在說這個名字時情緒終于有了些微波動，只不過不是怨恨，而是惆悵。惆悵的她又端起碗，開始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已糊成一坨而且冷了的面。

    “別吃這個了，我去讓人給你另外煮?！睆堃子悬c(diǎn)看不下去了，說。

    韓苓搖搖頭，“不能浪費(fèi)?！比缓笥纸由狭饲懊娴脑掝}：“史昊就是百峽基地現(xiàn)在的掌權(quán)人，我想他們應(yīng)該跟你提過?！?/br>
    聽到她說不能浪費(fèi)四個字時，張易心里不由五味雜陳，腦海里浮起當(dāng)初在紫云縣短暫的相處經(jīng)歷，總覺得那時的她和現(xiàn)在的她根本不像是同一個人。

    “一年前我們?nèi)ミ^百峽?！彼寡浴?/br>
    韓苓頓了下，見面以來一直很呆滯的眼神像是被灌入了生機(jī)，突然有了那么些靈動。

    “他……我是說史昊他怎么樣？好不好？”

    張易覺得這個問題有點(diǎn)難回答，史昊的狀態(tài)很難界定是好還是不好，說好吧，卻是心如死灰，說不好，卻又能正常生活，身體還不錯，于是最后他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史昊把百峽基地管理得很好。”

    韓苓愣住，而后眼里閃過一絲黯然，點(diǎn)頭說：“他本來就是大基地的首領(lǐng)，能力自然不差?！闭f到這兒，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這句話讓張易再次升起之前那種違和的感覺，卻一時想不出問題出在哪里。

    “史昊是個很好的人，本身就很有才華實(shí)力，對老婆也好，又受得了誘惑。能遇上他，其實(shí)是有幾分幸運(yùn)的成份在里面。最開始我也只是想要收伏他，讓他為我所用，誰知道他并不愿意。從他老婆入手，他老婆又是一個以夫?yàn)樘?，沒什么主見的人，在她身上也做不了功夫?！闭f到史昊妻子，韓苓毫不掩飾眼里的嫌惡和輕蔑。不知是有了那個閨蜜的前車之鑒，還是出于嫉妒偏見，她對秦長川的感觀明顯不好，直到現(xiàn)在也沒辦法正確地評判這個人。

    “后來我惱了，又想到蕭喆的背叛，就想向秦長川也向自己證明這世上沒有不偷腥的男人，只是看誘惑夠不夠罷了。我想證明不是我運(yùn)氣不好遇上蕭喆，而是因?yàn)槭郎系哪腥硕家粯?。可是后來卻漸漸變了，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了這個人?！?/br>
    聽到這里，張易覺得她已經(jīng)魔怔了。又或者說，這其實(shí)是大多數(shù)人類的共性，見不得別人好，自己倒霉，就恨不得所有人都跟著倒霉。只不過大多數(shù)人會用理智和內(nèi)心道德準(zhǔn)則將其約束住，不會付諸行動，于是那就單純只是一個不好的念頭，跟大多數(shù)亂七八糟的念頭一樣，很快生起很快消失，并不會對人對己造成什么影響。只有少部分人，因?yàn)樾男苑N種原因，會讓這個念頭滋長茁壯，然后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韓苓明顯是后一種情況，因?yàn)閺男”槐Ｗo(hù)得太好，所以分外受不了挫折，致使性格變得有些極端。

    “其實(shí)那時候我也很矛盾，既想讓史昊接受我，又擔(dān)心他會接受我?！表n苓半瞇了眼，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初糾纏史昊不放的那段時間里，臉上竟然浮起了一絲略帶甜蜜的笑容，顯然那段記憶于她來說并不像其母以及其他人所認(rèn)為的那樣不堪回首?！跋胱屗邮芪?，自然是因?yàn)橄矚g，也是希望自己的一番心血努力沒有白費(fèi)；擔(dān)心他真的接受我，則是因?yàn)槟菢右粊恚拞匆矝]什么兩樣，哪里又值得我去喜歡。”

    這豈止是矛盾，根本是鉆進(jìn)了牛角尖里面已經(jīng)出不來了。張易暗忖，都覺得替她頭疼。但同時又覺得有些不妥當(dāng)，她跟他說這些，似乎有點(diǎn)交淺言深了。可是考慮到自己過來的目的，也不好就這樣抽身就走，又或者顧左右而言它，因此只能繼續(xù)聽著。

    “于是就這樣不上不下地吊著，直到他要帶著老婆以及手下一起離開我們共同建立起來的基地，我就忍不住了，覺得無論如何也要先把他留下來。至于留下來之后要怎么做，還沒有想好。我并沒有想到會發(fā)生那樣的事，更沒想過要害死他的老婆。”韓苓聲音漸漸低落下去，似乎還沒意識到問題的根結(jié)究竟在哪里。

    張易對此保持沉默。對這樣的行為他是不可能表示贊同的，但要義正辭嚴(yán)地指責(zé)她做的不對，似乎也沒必要。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說什么都不可能讓死去的人再活過來。人活一世，有的錯能彌補(bǔ)，有的卻無法彌補(bǔ)。

    “我知道他跟我在一起時心里是有怨氣的，可是我還是很高興，因?yàn)槲医K于得到了他，而且他也沒背叛他的妻子。我想著人心都是rou長的，我只要以真心相待，時間長了，他總是會慢慢接受我。沒想到，他竟那么恨我，連多點(diǎn)時間都不肯給我，兩三個月便想出了最惡毒的手段破了我的夢?！闭f到這兒，韓苓剛剛因?yàn)槁牭绞逢幻侄疗鸬男┰S神采再次如同燭火一樣熄滅，表情恢復(fù)了平靜冷淡。

    “狠，但并不惡毒。”張易輕聲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