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蔣孝期撐著長腿靠坐在椅背上,雙臂身前交疊,上身只一件襯衫,領(lǐng)帶和西裝搭在床腳。 相比周未進門后天女散花般亂丟在大床上的衣服褲子,那件西裝和那條領(lǐng)帶擺放得堪稱展館陳列品。 他身材高大,肩膀?qū)?,即便瘦一點也顯得勁悍,修身襯衫袖管里隱約可見微微繃起的大臂肌rou線條。 蔣孝期正背對著那扇據(jù)說景觀很好的大窗,窗簾敞著,有淡淡的月光燈影透進來,落在他肩上。 周未莫名聯(lián)想到佛羅倫薩美院里見過的人體雕塑,從美學角度來講,這個人的輪廓相當完美……屁! 一個入室,入室不知要干什么的……等等,周未認出了這個輪廓——姿勢滿分的蔣孝期。 “問這個問題的,難道不該是房間主人?”他嗓音沉涼,像古琴的弦音撥在寒潭里,動聽是動聽,也挺惹人厭。 周未攏了把衣領(lǐng),輕嗤:“主人?你是說姓了蔣,連這整個宅子都歸你了?實不相瞞,小爺我從穿開襠褲就在這兒進出自由了!” 周未岔了下腿,又趕緊并上,重新找回了穿開襠褲的感覺。 “進出自由,”蔣孝期提著金閃閃的2b鑰匙牌朝他一晃:“是你們這種人的特權(quán)嗎?” “隨隨便便在別人床上脫衣服,隨隨便便,穿別人的衣服?” 他視線毫不遮掩地落在周未領(lǐng)口,那里被收窄了,只露一小片薄薄的頸子,墜了顆用紅線穿著的金珠,紅豆大小。 cow!周未心說我哪種人?!怎么就隨便在別人床上…… 他揪著領(lǐng)口低頭,再抬頭,麻蛋!這衣服有人穿過了?怪不得是掛在門邊而不是疊在衣架上! 蔣孝期就是洗三十三度那牲口。 迎著晃眼的2b,周未撓頭,稍微扒拉回來點兒智商。 靜灣別墅奇葩的分房規(guī)則他從蔣宥廷那兒聽說過一些,所以……這間原本沒主的客房今天分給了蔣孝期? 究竟是在整他,還是在整我? 蔣孝期見他一臉靈魂出竅,抬手做了個流川楓式投籃,姿勢鐵定要比剛剛周未在浴室里夠花灑那個好看,恐怕這也是逼王唯一能夠接受的模仿秀。 周未脊背汗毛倒豎炸成刺猬,他扭頭看了眼浴室,磨砂玻璃隔擋,外間沒開燈,里面通亮,朦朧地一覽無遺。 這混蛋也不知看了多久了!有種你來綾波麗那個—— 周未拉起衣領(lǐng)擋臉,胃疼地蹲身萎到地上,mud!mud、mud、mud! 蔣孝期很想笑,勉強將聲音噎在喉嚨里,肩膀詭異地抖了抖。 原本回房間發(fā)現(xiàn)里面進了人是挺驚悚的,沒想到對方不偷不搶不拍照,而是大大咧咧關(guān)在浴室里洗澡,還洗得挺嗨。 泛著毛邊兒的修長身影隔著磨砂玻璃晃動,在嘩嘩的水聲中有如一尾漂亮的魚。 蔣孝期瞥了眼滿床亂丟的衣服,男式的,定制無標,尺碼大約175,如果女扮男裝這姑娘未免太高挑了些……再看向浴室……而且身高和發(fā)育明顯不成比例……不然他要懷疑有什么人想對他用美人計。 直到里面的人走出來,蔣孝期一眼便認出這是木連廊里露天睡覺的那位,他給熱水淋濕頭發(fā),臉上蒸出緋紅,像只炸毛的落水狗。 蔣孝期從里到外看他好一會兒了,這樣看,他比窩在軟塌上還要清瘦,實在沒什么可看的,還有臉自己遮那么嚴實。 浴袍剛上身周未沒覺察,這會兒用衣領(lǐng)遮臉,總覺得上面有別的男人味,心理作用,太別扭了! 周未生無可戀地站起身,反手指了指房門:“先出去下,我換衣服?!?/br> 蔣孝期下頜一努,看了眼滿床亂飛的內(nèi)衣外衣,意思是,你換。他倒要看看這人想耍什么花樣。 周未要噴火了,雖然這事兒可能不怪蔣孝期,只是個cao/蛋的誤會,但他怎么橫看豎看都特別可恨呢? “小叔,”周未覺得硬來打不過他,不如撕掉臉皮惡心走他:“你要看著我換衣服,我是沒什么介意的,就怕等會兒時間一長有人來催咱們倆過去開席,萬一看到你屋里這模樣就不太好了。” 他說完想自己先吐會兒,蔣孝期這種禁欲系八成會摔門罵娘。 蔣孝期表情依然掩在逆光里,聲音不咸不淡:“哦,是那個蓋衣服的王炸會來催你?那可能的確對你不太好?!?/br> “蔣孝期你有病吧?!”要是有勝率,周未早動手了:“躲在暗處偷窺別人很好玩嗎?” 蔣孝期:“沒有現(xiàn)在這樣名正言順看著好玩。” 周未:“滾!老子要換衣服!” 蔣孝期:“剛叫我什么來著?沒大沒小?!?/br> 他明知道蔣家那些小輩兒看自己不爽,憋著勁兒想找機會整他,他們自己不敢露頭就派些牽馬抬轎的狐朋狗黨過來,真有什么事情也是他做長輩的丟臉。 蔣孝期不太確定眼前這個是幫兇,還是被人騙了當槍使,不過區(qū)別不大,整回去就對了。 周未換不成衣服,賭氣地摸出裴欽給他那支煙要點著。 蔣孝期蹙眉。 周未覺得舒適,只要對方不爽,他就覺得爽。 周未找了半天沒找到打火機:“小叔,你這里不會還禁煙吧?!?/br> 蔣孝期:“不禁,你可以出去借火然后回來吸?!彼V定周未撕不下臉來裸/奔。 周未咬牙,將濾嘴抿在唇間,返身進了盥洗間,也不關(guān)門,直接從擱架上拉開吹風機,吹頭一拔,咣咣咣往理石臺面上磕了幾下,合金外殼和螺栓裝飾片松脫,咔嚓拆掉防護網(wǎng)格,露出內(nèi)里的發(fā)熱絲。 周未將風檔推到最大,發(fā)熱絲沒一會兒就燒紅了。他捏著煙卷斜插過去點著,關(guān)掉風機隨手往臺面上一丟。 轉(zhuǎn)身,周未靠在臺沿,右手食中二指夾著細長的淡煙送到唇邊愜意地吸了一口,唇角勝利般微微上揚,雙眼笑瞇瞇的。 沒火兒就點不著你了? 蔣孝期冷冷看了一眼就為點支煙被報廢掉的風機殘骸,表情又冷了幾分。 周未感覺自己勝利在望,他就快被氣走了。 周未干脆溜達到他面前,確信這個距離既能夠讓煙氣嗆到對方,又不至于對方一個暴起他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大喇喇地往邊桌上一坐,光腳踩在一張軟凳上。 景觀很好的窗外是噴水池,笑鬧聲夾在琴音里漫過來,顯得室內(nèi)愈發(fā)靜寂。 蔣孝期果然扭開臉,他不吸煙,而且討厭周圍人吸煙。 寒門貴子都是這樣的,不會培養(yǎng)自己任何浪費錢財浪費生命的興趣,對成/癮/性/物品視如蛇蝎,煙/酒/賭便是典型。 他們骨子里瞧不起紈绔富二代,用比“窮逼”和“土鱉”更惡毒的詞匯定義他們,“寄生蟲”、“廢材”、“垃圾”……只是礙于修養(yǎng)不屑宣之于口。 同時,他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無論承不承認,都會被這種命定的差異折磨,為什么!憑什么!披星戴月時問過,深夜輾轉(zhuǎn)時問過—— 相反,富二代對寒門貴子的鄙視就沒那么理直氣壯,除非人品low到跨物種的。 這世上有許多看不見的規(guī)則,其中一項便是敬畏努力,哪怕對方拼死累活也無法企及自己的高度。 學渣對學霸的羨慕仿佛深植骨髓,就算和“視金錢如糞土”一樣自欺欺人,白丁在大牛面前心理上永遠是跪著的。 蔣孝期無疑就帶著這種讓人膜拜的牛逼氣質(zhì),丹旸大學建筑學院學科排名國內(nèi)第一,學位證國際認可,高考錄取分數(shù)線高過發(fā)際線。 周未覺得像他這種出生撿到爛裝備,靠血拼一路殺上來的大牲口,爆出王冠回到蔣家就像蒼龍還淵、放虎歸山,修羅場烽火再燃,難怪蔣家那幫廢材煩他,其實是怕他。 周未對他倒是生不出什么敬畏感,只想趕緊換回衣服離他遠遠的。 他最近聽見丹旸大學四個字就過敏,全賴祖父抓他回來誓要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著,讓他報考丹旸大學商學院。 一個超一流的學府,三駕馬車居然是建筑、商科和藝術(shù),這有道理么?如此風馬牛不相及也不怕翻車? 周未有億萬家產(chǎn)需要繼承,自然得去學商科,祖父給他定了個小目標就是丹大,但他確信自己成績一定會翻車。 互相鄙視的兩人沉默了足有一支煙的工夫,其實是非常尷尬的。 一個身穿浴袍倚著墻抽煙,一個蹙眉扭臉似怒還羞,怎么看都有點事后的感覺,而且是不太和諧那種。 周未才二十,吸煙架勢那么熟練,就像畫家拿筆,不是擺拍出來的。蔣孝期臉色都難看起來。 周未懶得再耗,將煙蒂往桌角一摁:“想看就看,別眨眼哦。” 他跳下椅子,一件件撿自己亂丟的衣服,然后背過身套上內(nèi)褲、西褲,這就沒什么好害臊的了。 周未弓著背搗鼓半天解開死結(jié),雪白浴袍嘩啦褪下來,一片瓷白的背脊袒/露出來,單薄的肌膚覆在起伏的脊線上,一雙清晰漂亮的蝴蝶骨,腰很細,淺淺的腰窩半隱在皮帶里。 周未飛快罩上襯衫。 蔣孝期突然移開目光,覺得喉嚨有些干,忍著咳。屋里氣溫陡然升高,他氣悶,拎起外套朝肩上一甩,大步向門口走去。 “小叔不看了?” “該看的都看到了?!?/br> 蔣孝期幾步跨到門口,拉開門,外面呼啦四雙眼睛齊齊掃過來。 裴欽向里探頭:“末末?” 周未手一抖,扣錯一??圩?。他想對著月亮許下心愿,但愿這房子建起來的時候隔音工程沒有偷工減料。 管家用眼神刮撓發(fā)鑰匙的服務(wù)生,后者只會哈腰對不起對不起。 “蔣先生,真是非常抱歉!”管家說得沉痛:“小李剛換班,不知道這房間已經(jīng)給了您,那個周少爺——” “沒事,”蔣孝期打斷他:“我們相處愉快?!?/br> “小叔,開席了,祖父讓我來喊您?!笔Y宥廷不像裴欽那么眼神亂瞟,笑容和煦,尊重但不過分熱絡(luò),溫度剛剛讓人舒適。 他口中的祖父并不是指自己已逝的親爺爺,而是指蔣柏常這位當家的二爺爺。親爺爺英年早逝,那一支都倚靠蔣柏常的照拂。 蔣孝期坦然受了這個大自己一歲堂侄的橄欖枝,跟著他往外走,肩膀有意無意地撞了裴欽一下。 “這種事,下不為例。” 管家連忙抹汗點頭,是是是是,說著以手勢將探了半個身子進門的裴二少朝外引。 “你沒事吧?”裴欽見周未滿臉郁卒,半長的濕頭發(fā)連個形狀都沒抓:“他欺負你了?” 周未摸出根皮筋,隨意攏了攏在腦后扎了個小揪兒,碎發(fā)垂在頰邊,氣質(zhì)很藝術(shù)。 “欺負我?我不欺負他就不錯了!” 水池邊席面都擺好了,臨水十來桌,各種蝦蟹點心。 主桌那邊各家掌權(quán)人已經(jīng)在互相寒暄,主角蔣孝期也杵在那里給人參觀。 另一個主角蔣宥年倒是被帶著晃一圈就去了廊下的小桌,由熟悉的傭人陪著,生怕人多喧鬧刺激著他。 周未他倆來晚了也沒人留意,加上一色的嘴刁腸胃弱,對蟹宴不感冒。 周未直接去了廊下,抽了張紙巾,用蟹簽子沾姜醋在上面畫了個長耳朵的胖兔子遞到蔣宥年面前。 原本表情緊張又空白的少年盯著那只兔子仔細看了一會兒,竟然抬頭對周未笑了,陪護松了一口氣。 周未這才到小桌邊坐下,又抽了幾張紙遞給宥年,蔣宥年學著他在紙巾上用醬醋畫畫,大抵能耗過整個晚宴。 裴欽剝螃蟹,又敲又砸,很快耐心告罄,一盤閘蟹被他肢解零碎,沒吃到幾口rou。 他又轉(zhuǎn)手去禍害琵琶蝦,撥開往周未碗里丟:“螃蟹太寒,吃這個暖胃,不然讓廚房給你做粥?” “我大老遠來蔣家喝粥?”周未用蟹剪剪掉蟹鉗、蟹腿,換蟹叉勾出里面的蟹黃、蟹rou撥到宥年的盤子里。他手穩(wěn),像在做手工,剝出的都是整rou,蟹殼還能拼回去。 裴欽酸他:“你這點倒是很像你爸?!?/br> “像他哪里好?給老爺子逼了半輩子?!敝芪磩円稽c,宥年就吃一點,然后接著畫畫。 周未怕他吃多鬧肚子,就停了手。 裴欽叼著蝦尾巴:“這回改逼你了,周叔熬出頭了。” “我就是扶不上墻的爛泥?!敝芪醋晕以u價十分客觀:“他逼我也沒用?!?/br> “哎——”裴欽翹著腳拖長聲:“這特么什么樣的狗世界!有人想求求不來,有人不要他偏給!” 他看向遠處的蔣孝期,碰巧蔣孝期也轉(zhuǎn)頭看過來。裴欽過嘴癮:“土豪?!敝匾粼谇?。 周未揚了揚手里的紙巾給他看,上頭畫了張蔣孝期的臉,姜醋在紙上洇出的輪廓五官居然有七八分像,只是那人像頭上頂著頭巾身穿阿拉伯長袍,一身迪拜王子范兒,相當土豪。 哈哈哈哈……兩人笑到一塊兒。 ※※※※※※※※※※※※※※※※※※※※ 蔣孝期:迪拜土豪?想看看長袍里面有什么嗎? 周未:我保證不眨眼。 土豪小闊愛們,球包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