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耳沸反盈天，學生們在籃球場邊擁擠著咋咋呼呼，吵落了一地金桂。

    這場景是那么刺眼，就像夏天那時。明明打得不賴，怎么就輸了呢？夏夜不懂。

    “隊友……”那個人，他說過什么……

    “打得不錯嘛。”徐子銘對著他肩窩來了一拳，兩顆小虎牙跟著上揚的嘴角若隱若現。

    這個白癡，輸了比賽開心個什么勁？

    低頭瞥見鞋帶不知道什么時候散開了，他蹲下捏住繩帶兩頭，手指稍微用力地攥緊了些。

    霍青站到他身后：“夏夜，剛剛配合……”

    配合配合，一個兩個都來說什么配合，籃球這種東西，輸了就是技不如人，配合有什么用？！

    可是周行他們怎么會……怎么會贏……

    啪嗒——

    霍青清楚地看見，鞋沿邊濕了。

    “我想贏啊……真的……”

    “那就繼續(xù)打吧，和我們一起?！?/br>
    有力的手搭上肩膀，夏夜將頭埋得更低。

    心里那股噴薄而出的，是不甘心，還是什么呢？

    ……

    他果然還是喜歡籃球的吧。

    更想……和他們一起……

    “嗯?！?/br>
    這一幕落在顧陌眼中，他大概也猜到些什么。

    “周行?！?/br>
    周行半仰著頭，水瓶靠在唇邊，被陽光照射得眼睛微瞇，視線卻從未離開他的老師。

    放下水瓶，指尖旋轉著瓶蓋，他知道顧陌想問什么。

    等了一會，沒有聽到任何問題，只余不淡的桂花飄香。

    此起彼伏的歡呼聲還沒停歇，場上的四個男孩閃閃發(fā)光，奪去了所有人的注目。

    這一刻，顧陌是第一次發(fā)覺，他與周行之間或許會有更深的羈絆，但他終歸不是跟他一樣的少年了。

    他吸了下鼻子，覺得桂花的香味有點濃了。

    “沒事?！?/br>
    “我有事，”周行勾起嘴角，“贏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你覺得呢？”

    “嗯？”

    顧陌撿起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的籃球丟給他，力度不輕。

    “我是進攻型?！?/br>
    “……”

    最后一個項目也已經結束，運動會完美落幕。雖然之間有些小插曲，大部分人還是沉浸在難得的悠閑時光里，只記下了美好的部分。

    用來裝飾的氣球被解了下來，幾只充了氫氣的趁沒人注意輕飄飄竄上了云霄。天空下的少年們聚集在鏡頭前，青春的氣息統(tǒng)統(tǒng)被收藏了進去。

    回家的路上，景惜小心翼翼觀察著周行。不是打贏了比賽嗎，怎么臉色比拿小獎杯還臭。

    “咳，小爽子說社團有事，不跟我們一起吃晚飯了?！?/br>
    周行托腮看著車窗外，頭微微點下一點弧度，也不知道是聽見還是沒聽見。

    過了有好一會兒，悠悠的聲音才從左邊傳來。

    “去一趟y中。”

    收到顧阡加班的消息，顧陌回了趟家稍微收拾一下，盤算著一會小區(qū)周邊湊合吃一口。

    帶上門，上次打過照面的黑衣男子正好從隔壁屋里出來，手里還拎了水桶和拖把……

    難道他真是新鄰居？

    顧陌多留意了幾眼才鎖好門下樓。

    鬧區(qū)的夜晚異常喧囂，穿過大排檔，有些破舊的小招牌靜靜立在巷尾，招牌上的字跡頗有年代感。

    風鈴聲清脆，伴隨著吱呀的推門聲，時光忽然就慢了下來。

    “顧老師來啦，還是牛rou飯？”

    “嗯?！鳖櫮白叩綉T坐的位置拉開椅子。

    “加不加蛋？”

    “不了。”

    “好嘞，馬上?！?/br>
    熱騰騰的蓋飯端上桌，鏡片泛起輕微的霧氣。

    “阿姨，上次的事怎么樣了？”

    一提起這事，李阿姨的臉就苦了下來。

    這家小飯館在陽明區(qū)開了有些年頭了，地方不大飯菜味道卻是一流。上個月有房地產開發(fā)商來談收購，包括李家家常菜在內的整條排檔都在項目計劃之內。

    “他們開的條件那根本就是欺負人嘛，我跟我老頭肯定是不同意的呀……天天來鬧天天來鬧，煩死個人哩……”

    顧陌從筷筒抽出兩根竹筷，抽出紙巾輕輕擦拭。

    “……前頭有個做燒烤的好像同意的，腦子怕是被熏壞咯……”

    顧陌自小在這一片長大，對這條美食巷也是很有感情。想起小時候父母工作忙，jiejie放了學就帶自己來這里。巷口的火腿腸炸得金黃酥脆，但jiejie總不讓他多看，一路上，銅鼓餅、糍粑糕、香酥雞、油老鼠……聞一下鼻子都要香掉了，但無論顧陌多想吃，看到jiejie緊緊牽著自己的手就會乖乖低下頭。他知道，他跟jiejie的伙食費只有薄薄幾張紙。

    只有一次，顧阡把買新頭繩的錢省下給他買了一份香酥雞。份量很少，但那個鮮味，之后再買多少份也嘗不到了。

    李阿姨一家對他們姐弟很好，雙親過世后還時常喊他們到店里吃飯。

    “估計再過一陣，不同意也沒得辦法咯……聽說這個做房地產的認得當官佬，有后門的！”

    那這事就有些棘手了，顧陌攪動盤子里的飯粒，想著回家以后找做律師的同學問一問。

    “哎呀，看我一個人唧唧呱呱的說了這么些，你快吃飯吧?！?/br>
    李阿姨抹完桌子笑著閃去了后廚。

    叮玲叮玲——

    門開了又合，送走一位又一位過客。

    “這地方是不是該裝修了？”跟著一個男生走進來的女孩子馬尾辮扎得高高的，隨著走路動作一晃一晃的，顯得很是活潑。

    李阿姨打量著這兩個孩子，男孩子看起來有些叛逆，女孩子倒是乖的。

    “想吃點什么？”

    她遞給男孩子一份菜單，示意他們去座位上慢慢看。

    男生環(huán)顧一圈，徑直走向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那張桌子。

    “哎呀，這里我還沒擦呢……”

    “沒事阿姨，我們就坐這?！迸⑻鹛鸬匦Α?/br>
    這么多干凈的桌子，偏偏要挑還沒收拾的坐，現在的小年輕可真奇怪。李阿姨手腳麻利地抹完桌子，端著盤子準備去廚房。

    “等一下，”男生叫住她，“上一位客人點了什么？”

    見他的目光落在手里的盤子上，李阿姨道：“你說這個啊，算我這的招牌，牛rou蓋飯，小帥哥要不要來一份嘗嘗？”

    “嗯?！?/br>
    女孩子看他點了頭，搶過菜單：“天天蓋飯蓋飯，有什么好吃的嘛……阿姨，我要這個，鮮rou小餛飩?！?/br>
    “好嘞，馬上來?！?/br>
    李阿姨剛轉身又被叫住。

    “阿姨，小餛飩有多小？這么小嗎？”

    女孩手指圈起一個小小的圓圈比劃給她看。

    “還要更小一點?！?/br>
    “那一碗有多少個？”

    “小美女放心，我家的量絕對足，人小伙子一碗就七八分飽了，你這么瘦應該……”

    “來兩碗?！蹦猩驍嗨?。

    “行……”

    李阿姨被他命令式的口氣整愣了，懵著回到后廚。

    人一走，景惜就開始東張西望。

    “那個風鈴真好看，綠植也擺得講究，這就是顧老師從小吃到大的地方嗎？”

    “嗯。”

    “那你怎么等他走了才進來，一起吃多好呀?！?/br>
    周行不耐煩地瞥她一眼，對面立刻噤聲。

    只是不多會，又聽見嘟囔聲。

    “我說怎么那么好心幫我找房子，原來想近水樓臺先得月……”

    從y中出來，周行半路讓司機掉頭去陽明區(qū)，景惜一頭霧水地被帶到自己的新家看到黑衣保鏢拿著拖把拖得熱火朝天，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接著又從窗口看到準備出門吃飯的顧老師，眼珠差點奪眶而出。

    “我我我……我以后跟我的語文老師是鄰居了？！”

    “來咯來咯，小心燙——”

    熱騰騰的小餛飩端上桌，周行把端到他面前的推到對面。

    李阿姨默，原來兩碗都是給女孩子吃的……

    “養(yǎng)豬哦？”景惜美滋滋地把碗往跟前攏了攏，霧氣上升到與視線平行處，她腦子里忽然就閃過一個男孩的聲音。

    “我不跟豬搶食。”

    “佐料在桌上，”李阿姨說，“想加什么自己拿噢?！?/br>
    景惜回神，剛剛浮現的一個畫面再仔細想怎么都想不起來，她伸手夠過五香粉瓶，暫時把那股怪異感拋之腦后。

    牛rou蓋飯做法很簡單，先將牛rou切塊，用熱水氽一下撈出。在油鍋中將蔥姜爆香，再加入醬料，然后放入牛rou塊翻炒并加入醬油、糖、胡椒粉、酒、味精及八角，最后加水浸過牛rou，用小火慢慢煮至汁稠rou酥香即可。但是李家的牛rou湯汁就是比別家味香濃。

    紅燒牛rou一淋到飯面上，香味就溢出來了。

    景惜一臉羨慕地盯著周行那盤蓋飯。

    “收一收口水?！敝苄幸藵M滿一勺飯送入嘴里，仔細地品嘗著。

    原來這就是他喜歡的味道。

    景惜覺得小餛飩味道不錯。

    “要不要給小鄭帶一份？”

    小鄭就是新家里埋頭苦干那位。

    “隨你?！?/br>
    顧阡結束加班回到家的時候顧陌還沒睡。

    “又寫教案啊？”

    飯桌上的電腦屏幕亮著，顧陌抬頭：“沒，查點東西?！?/br>
    “隔壁已經有人住了嗎？我剛經過，碰見一個穿黑衣服的小伙子下樓丟垃圾，他就是我們的新鄰居？”

    “可能?！?/br>
    “看著又不大像住在里面的樣子……”

    “姐——”

    顧陌指指掛鐘，時針和分針正好呈筆直的九十度。

    “知道了知道了，我馬上就去洗漱，”顧阡丟下包，又感嘆一句，“怎么就不是個女孩子呢？”

    顧陌合上電腦，徑直走進臥室：“不早了，我先睡了?！?/br>
    “你這小孩……”

    門板隔絕了顧阡接下去的話，不管什么時候，jiejie還是把他當作那個經過美食巷會流口水的孩子。顧陌翹起嘴角摁下了開關，周遭歸于黑暗。他閉上眼期盼著今夜能夢回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