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啊,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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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陳子侑在翻遍渾身上下所有口袋以后,表情開始變得微妙:“你猜——” “我懂了,你別說了?!睔W陽黎痛苦地扶額。 () 太慘了。 () 一個月前他開玩笑,找不到房子就睡橋洞,再慘還有一床棉被。現(xiàn)在不僅沒有棉被還遇上瓢潑大雨,兩人衣服加起來在橋洞撐死堅持十秒。 “難道是發(fā)褲腳的天譴嗎……”陳子侑喃喃,認(rèn)真又無辜地說:“可我真覺得你不像季默林?!?/br> () “?” “現(xiàn)在咋辦。”陳子侑也學(xué)他,在家門口罰站:“要不去酒店湊合一晚,你帶身份證了嗎?” () 歐陽黎舉起手機和一包煙:“啊,兜里還有六塊錢。” “我也沒帶,錢包昨天洗完衣服順手扔衣柜了?!逼匠5姑顾T了,陳子侑已經(jīng)鍛煉得心平氣和,拍拍肩膀招呼他下樓:“走吧,明天再聯(lián)系開鎖的,今晚先找地方住下再說?!?/br> 萬竅含風(fēng)的水夜,歐陽黎突遇滅頂之災(zāi)毫無防備,運動褲套件短袖,邊走邊打寒顫,雨水打濕鬢發(fā),凍成了狗。 () 陳子侑比他體面一點,有包有傘有外套,相當(dāng)富有,于是舍己為人,傘面斜給歐陽黎大部分。 () 公寓離學(xué)校近,網(wǎng)吧超市小吃街一條龍服務(wù),順小道走到拐彎,有一家規(guī)模小得不能再小的招待所,窮酸到招牌手寫:二十四小時熱水。 前臺是老板娘本人,正百般聊賴地?fù)Q電視頻道,看到兩個男的進來,遙控器啪嗒摔在地上。許是店面太不專業(yè),他倆長得又討喜,簡單問了兩句便領(lǐng)人上樓開/房。 說是可以挑房,樓上一共才三間,一間住著對情侶,一間活動都困難窄得要死的單間,剩最右的雙人間,沒得挑。 () 交錢領(lǐng)了房卡,一股霉味和浮塵撲面而來,陳子侑和歐陽黎面面相覷: “你住不?。俊?/br> “你住不住?!?/br> “你住我就住?!?/br> “你住我也住?!?/br> “你還有別的去處嗎?” “……沒有了?!?/br> “那進來吧。” “……哦?!睔W陽黎不情不愿地踏進去,地板隨之‘吱呀’一聲,好像再跺幾下就能踩塌,瞬間開始想念黎離的總統(tǒng)套房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 正惆悵著,另一頭陳子侑已經(jīng)迅速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苦中作樂鉆進了浴室,聲音隔棟墻從里面?zhèn)鱽碛悬c失真:“哇老歐快來!真有二十四小時熱水!牛筆哦!” 這人真是——不知道見過世面太多還是太沒見過世面,歐陽黎郁悶至極反笑,遂跟著吼:“參觀完快出來吧,還有聯(lián)不上網(wǎng)的電視呢!” 陳子侑進了浴室沒再出來,直接脫衣服進去洗澡,生怕店家虛假宣傳,一會把熱水停了。房間隔音效果不好,熱水和雨聲交替,兩股水流匯成一個聲音,分也分不清了。 屋里的窗敞開條縫散散霉味,水和冷風(fēng)爭先恐后擠進屋子,席卷走室內(nèi)污濁的空氣,只剩下細(xì)密的冷。 歐陽黎脫了半袖,剩件打底的灰土老頭衫,將窗縫關(guān)得再小些,含住煙蒂,吸入一大口潮濕的霧,享受著短暫的安逸,慢慢闔上眼。 () 很久沒有這樣安靜過了。 自從來到d市他的內(nèi)心從未安寧,疲于兵荒馬亂的遷徙,做不到、也無法真正安靜下來。 () 陳子侑洗完見對方散漫而老道地偎在窗口,掐滅只剩了一小截的煙頭,似未盡興,抽手又拿了一根夾在指間,抽空而下至上分給他一絲眼神。 () 說來奇怪,歐陽黎煙癮很重,卻很少在身上留下難聞的味道。 與初次見面如出一轍,陳子侑伸手摁住了打火機的火口,故意學(xué)歐陽黎平常教訓(xùn)他的樣子,道貌岸然道:“小同學(xué),抽煙不好?!?/br> 對方喉嚨里滑出絲笑音,毫不介意他的冒犯,撩起眼皮,輕撥開他的手,咔嚓點了火,煙霧口進鼻子出,扎實地吸入肺里,聲音苦澀發(fā)?。骸翱勺屇愦耸前?。” () 說罷,側(cè)身磕了磕煙灰:“之前都在臥室的陽臺抽的,今天條件不允許,我一會就掐了,你擔(dān)待一下吧?!?/br> () 陳子侑有些恍惚——他好像還不太習(xí)慣對方松弛下來的樣子。 () 若即若離和一點點捉摸不透,半扇臉被煙淹沒,摻雜些許煙腔,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姆潘帘染⑵つ疫€要更吸引人一些。 陳子侑一屁股坐在床沿,拍拍發(fā)潮的被褥:“你不覺得此情此景我們應(yīng)該聊點什么嗎,比如宇宙大爆炸啊,或者你怎么想到要來d市的?” () “前后話題也差太多?!睔W陽黎埋頭笑了:“你倒是挺坦然。隔壁動作那么激烈,我怕我們純蓋被聊天不太合適?!?/br> 閃電滑過雷聲炸響前的間隔,歐陽黎安靜地說:“而且我猜,你不會想聽的?!?/br> () 像微不可查的抱怨,也像隱秘的自言自語。 天空彼端巨大的聲響落下后,恢復(fù)了落雨細(xì)密的節(jié)奏。陳子侑看著他,從顴骨至眉梢:“講講?” 沒有別的,只說講講。 () 陳子侑沒戴眼鏡,下垂的眼型乖且溫順,擺出傾聽者的姿態(tài)。他們認(rèn)識時間太短,甚至沒到正大光明在陽臺晾內(nèi)褲的程度,歐陽黎垂眼搖搖頭:“也沒什么好講的。” () 他不是碰巧來d市教書的。 () 原因并不復(fù)雜,歐陽黎曾經(jīng)在j市實驗當(dāng)班主任帶過一個學(xué)生,父母離異,很內(nèi)向,在班里沒什么朋友。 () 歐陽黎出于憐憫,挑他做地理課代表,收作業(yè)、做主題板報,鼓勵他和其它同學(xué)溝通。 () () 慢慢男孩有了起色,到他的課就聽得特別認(rèn)真,甚至想舉手回答問題,下課捧著書猶豫很久,等他收拾完講臺要走了才走過來問問題。 歐陽黎很驚喜,權(quán)當(dāng)是他逐漸融入班級的表現(xiàn),并沒放在心上。 () ——直到獨自撫養(yǎng)他的母親找到他辦公室,拎著男孩的日記本要找他談孩子早戀的問題。 “劉mama您先別急,事情沒有您想得那么嚴(yán)重?!?/br> 歐陽黎安撫家長的同時,拍拍少年肩膀讓他先坐下:“產(chǎn)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這種好感并非都是負(fù)面,正確疏導(dǎo)反而可以成為動力,但首先我們得先尊重孩子隱私?!?/br> 對方顯然聽不進去,急不可耐地打斷他:“我知道您是好老師,但是您看,浩承才高二,馬上要沖刺高考了,怎么能把心思放在不正經(jīng)的事情上呢!” 女人扯著少年校服的衣襟用力往前推了把,歐陽黎阻止未果,眼睜睜看著少年的頭愈來愈低:“說!你是不是喜歡你們班長,還是別的女孩?!” 劉浩承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嘴唇嗡動幾下:“不、不是……” 歐陽黎入校以來還沒遇上這種情況,勸道:“劉mama,別為難孩子了……讓其他人看到了影響不好,這樣,以后有時間我再找他單獨談?wù)?,今天您先回去??/br> “不行,今天你當(dāng)著你班主任和我的面說清楚!否則今天這事兒沒完!” () 劉浩承攥緊下擺,臉一陣紅一陣白,死死咬牙沒有吭聲。喉結(jié)不安地滾動,下意識向歐陽黎的方向刮了一眼。 () 這一眼,刮去了欲蓋彌彰的遮羞布。歐陽黎恍然大悟,緊接著無地自容——或許他知道的,在很早的時候。 課上高舉的手、往辦公室里探的半個身影、勇敢地和他對視、磕磕絆絆卻努力跟他對話的樣子,歐陽黎不由得渾身發(fā)冷,組織好的語言結(jié)成冰,和心臟一同緩慢下沉。 他不能再說什么了。 () 歐陽黎是理想主義者,竭盡全力要成為他人的人生導(dǎo)師——驀然驚覺,自己才是罪魁禍?zhǔn)住?/br> () 怎樣把家長送走,怎樣輾轉(zhuǎn)反側(cè),怎樣面對自己的學(xué)生,怎樣捱到高二學(xué)期結(jié)束,即刻申請調(diào)職。 也許匆忙之間哪個節(jié)點出了差錯,本該調(diào)到鄰校的通知換成了幾千公里之外的夢大附中時,歐陽黎更像如獲大赦,無聲地松了口氣。 () 消息劉浩承不知從哪兒打聽到,在教學(xué)樓旁的涼亭找到他,本就蚊子大小的聲音染了哭腔幾乎辨不清,只能聽清他反復(fù)重復(fù)地那一句:對不起……歐陽老師對不起…… () ——有什么好對不起的呢? () 歐陽黎無辜又不無辜,兩者相較,他選擇了不算明智的好辦法——粉飾太平。 () 他是人,也有不可告人的私心。只是讓朦朧好意和喜歡成為那孩子的負(fù)擔(dān),他做不到問心無愧。 猛暑開始前的夏日,他走得干凈利落,足夠灑脫。 說是說了,總歸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歐陽黎透露得很少,大部分細(xì)節(jié)含糊而過,堪堪留下個令人唏噓的結(jié)果。 () 陳子侑不傻,對方寥寥三言兩語,就差不多把故事拼出個大概。 主人公似乎嫌不夠慘:“讓你失望了,就是這么無聊cao蛋的故事?!?/br> 陳子侑:“……”這有什么好失望的。 () 可怎么說,沒法說,安慰還是幫著罵都不合適,事沒落在別人頭上,慫與不慫,旁觀者沒有多嘴的資格。 歐陽黎年長他一歲,常端著當(dāng)哥哥的架子,絮絮叨叨地cao心,但陳子侑壓根沒把這點年齡差當(dāng)回事。 () () 生活閱歷不同,做出的決斷也天差地別。歐陽黎左不過二十多歲,家境殷實沒受過苦,蜜罐里泡大的祖國花朵,未來的棟梁,和他大相徑庭。 硬要評價什么些的話,只能說這決定相當(dāng)歐陽黎。 所謂的自我干脆灑脫什么的,都是富足的后遺癥。是濃郁到散發(fā)出的驕傲,可以肆意到不計后果。 () 是坦然,也是冷漠。 第二根煙沒抽幾口,燒掉老長燙到指間,歐陽黎一抖,煙灰簌簌落在地板。 這回他不凹造型了,趕緊彎腰抽幾張紙巾收拾散落一地的煙灰,抹到一半,陳子侑遲來的聲音從頭頂幽幽傳來:“看,其實沒差,生活一直都這么cao蛋?!?/br> () 話音剛落,隔壁的隔壁隱約傳來床板的吱呀聲和女人綿綿的喘/息。 歐陽黎一愣,緩緩?fù)鲁隹跉?,像最后一根稻草落在肩頭,自暴自棄地把面巾紙一扔,撿起的灰燼重新落了滿地。 一聲極輕的嘆息。 不明就里的,不知對方嘆的是煙灰,還是別的什么,陳子侑的手撫上他淋濕塌下的頭頂,揉了再揉,權(quán)當(dāng)自己知道了。 ()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