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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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遠捧上一個匣子,內(nèi)侍打開查看,眼睛都直了。 “這個,裴將軍你自己拿著吧!” 裴清遠跟著內(nèi)侍,走在漢白玉鋪就的甬路。 夜色中的皇宮,高高聳起的屋檐飛脊,肅穆威嚴。 “裴將軍,請進!”內(nèi)侍將裴清遠帶到一個月亮門門口,駐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裴清遠邁步走進了月亮門。 門中是一條竹道,兩旁修竹茂密,涼風習習。 裴清遠沿著蜿蜒的竹路一直向前,他忽然便覺得這兩旁的竹子就仿佛幽州城外,綠城山上的那一片竹林。 所有的往事沿著這些一根根竹子撲面而來,他的每一步都像踏在了時間的洪流之中,踏在了他的心口上,讓他疼痛難耐。 終于走到了竹林的盡頭,一塊巨石下,他熟悉的那個身影背對著他站在那里, 她穿著白衣,黑發(fā)披散在肩上。 夜風吹起她的頭發(fā),絲絲縷縷就像拂在了他的心尖。 “裴清遠拜見長公主殿下?!?/br> 季敏轉(zhuǎn)過身,看著面前的裴清遠,這是與她從小一起長大,她視為兄長的人,也是她最恨、最對不起的一個人。 “裴清遠,今天晚上的事情謝謝你,只是這本奏章是怎么回事?”季敏行事磊落,該謝的,她還是要謝,該問的,她是一定要問。 奏章里并不是什么漠北王求親的手書,而是整個漠北的軍事、地理的詳細手本。 有了這本手本,大梁軍隊若攻打漠北是事半功倍。 “這是,臣的投名狀?!?/br> “投名狀?你想要離開漠北???”他竟然想回來。 “是,臣想回家,臣的家在大梁幽州!”裴清遠聲音倉皇悲切。 “你想回家?”季敏的聲音驀地提高,“可是你回的去嗎?” “是,臣自知罪惡深重,無臉見幽州父老,只是請殿下給臣一個機會,將它送回幽州!”有淚從裴清遠眼中滴落。 裴清遠舉起手中的匣子打開,里面是一顆蠟封的人頭。 “這是魯王的人頭,臣把它砍下來了!” 他真的殺了魯王,真的像當年他說的那樣,報仇贖罪了。 只是那些死了的人卻不能因此而復生,那些原來童真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 風吹過竹林,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裴清源捧著匣子,覺得自已都快要站不住的時候,他聽見季敏淡淡的聲音。 “你派你的人把人頭送回幽州吧!” 裴清遠心中一陣狂喜,他就知道季敏外表看似男兒行事,但其實她的內(nèi)心是最為柔軟的。 那她是不是原諒了他呢? 可裴清遠抬頭就見季敏已經(jīng)沿著竹道而去,他看著季敏的身影就要消失竹道上,終忍不住叫了一聲:“小敏!” 季敏的腳步微微一頓。 裴清遠了解季敏性子,季敏何嘗不了解他。 裴清遠做事一向縝密,今日他帶了奏章和人頭來參加宴會,是因為他知道除了今晚,他沒有任何機會再見到皇帝和她的。 他在北荻頡安利求親時,能夠急智的想出同樣的法子攪了局,又獻上奏章表了忠心。 他做了這一切,她出來見了他,他的心思達成了。 ……她允許他回來了。 因為她明白,他唯一做錯的就是當年的那一件事。 若沒有當年的事情,他不會離開韓家,現(xiàn)在的他也許就是大梁的兵馬大元帥了。 裴清遠看著季敏并沒有回頭,他聽見她說:“你好自為之吧。” 她讓他好自為之,可是他該如何好自為之呢? 她把他帶到這竹林中,就是要提醒他不要忘記幽州城破的事情。 可是他怎么可能忘記呢,他和她每一件事情都融入了他的血液中。 在這如舊地的竹林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時光。 裴清遠父親活著的時候,韓家與裴家的關(guān)系一直十分親密,兩家在幽州城的府邸也是挨著,只隔了一道墻,其實就像一家人一般。 裴清遠與比季敏大三歲,他從小性格沉穩(wěn),而那時候季敏年紀還小,他其實是與韓家如今的皇太子相處更多一些 。 本來他的家很美好,父母恩愛,雖然只有他一個孩子,父親也從來沒想過要去納妾。 但在他八歲的那年,父親戰(zhàn)死沙場,他還記得韓伯父帶著父親的棺槨回來時,那一天,幽州城下著大雪,母親哭暈在父親的靈前 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無常與殘酷。 母親輾轉(zhuǎn)病榻兩個月,便追隨父親而去了。 又是在一個大雪天,他送走了母親,那一天韓伯父拉著他的手說:你以后就是我們韓家的兒子了! 韓伯父說到做到,韓家人把他當成親生兒子一樣疼愛,可是他在心底的最深處總覺得,這不是他的家,他的家沒了。 他那時常常在夜里睡不著,便偷偷的到外面去晃悠,想著父母的魂魄會不會趁著夜色來找他,來看他。 他記得那一晚是九月十五,月亮像個大金盤一樣掛在夜空中,二更天,他漫無目的的走到了韓府的后花園中。 忽然他感覺頭頂上落了一個小硬物,他拿手一摸卻沒有摸到。 他便繼續(xù)去晃悠,忽然又有一硬物打在了他的額頭,他也是練了幾年功夫的,手疾眼快一下子接住了,一看竟是竟是一顆大棗兒。 他便抬頭向園中的棗樹看去,就見那綠綠的樹葉中間冒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一張粉白的小臉兒沖著他甜甜的笑。 ……季敏,她大晚上的不睡覺,怎么跑到樹上去了,她屋里伺候的那些人都哪去了? “你趕快下來?!本艢q的裴清遠叫了一下。 六歲的季敏伸出手指沖他噓了一聲,:“小聲點!” 裴清遠就看小季敏像猴子似的從樹上呲溜一下就跳了下來。 “嗯,給你吃?!毙〖久糇叩剿媲?,張開右手,手心里放著兩顆大紅棗。 “你一大晚上不睡覺,就是為了來吃紅棗?!?/br> 裴清遠是知道季敏是淘氣的。 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淘氣的事,這半夜不睡覺跑出來是毫無規(guī)矩,無法無天的事。 “你不是也沒睡覺嗎?還說我!”小季敏理直氣壯,她不就是爬個樹,吃個棗嘛。 裴清遠就見小季敏忽然把頭湊到他臉前,看著他的眼睛:“清遠哥,你不睡覺,是不是想你娘和你爹了?” 裴清遠不想和她說這些事情。 季敏卻開口道:“我也想我娘和哥哥了?!?/br> 裴清遠知道季敏的母親和哥哥回京城做人質(zhì),季敏和他們?nèi)隂]見面了。 季敏忽然拉住裴清遠的手:“清遠哥,你不要難過。 我爹說了,我娘雖然沒有和我在一起,但親人們都是血脈相通的,你想她的時候,她也正在想你。 我爹還說了,死去的人都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會在天上看著地上他們的親人。 你爹娘對你那么好,那般愛你,他們也一定在天上看著你的,想著你,陪著你呢?!?/br> 裴清遠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忍不住脫口而出:“這是真的嗎?” 季敏認真的點了點頭:“是真的,你看!” 她指著漫天的星星:“你覺得哪兩顆星星是你爹娘?” 裴清遠看著季敏的亮晶晶的眼睛,不由自主的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他的爹娘那么恩愛,一定是靠的最緊的兩顆星星。 那一晚小季敏陪著他看了一夜的星星。 那一晚他哭的像個淚人。 從那以后,他晚上便能睡得著覺了,也是從那以后季敏成了他身邊和心中最親近的人。 時光悠悠,等到裴清遠十二歲的時候,有一天韓伯父和他說,想讓他與季敏訂親,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他當然愿意了。 這樣他就可以一直留在韓家,季敏也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可是季敏竟是不愿意的。 裴清遠便找到季敏,紅著臉,問她為什么不愿意。 難道他不對她還不夠好嗎? 季敏有些苦惱的撓了撓頭:“我一直把你當著哥哥呀,哪有哥哥娶meimei的?!?/br> 他只當她情竇還未開。 便哄她:“我又不是你的親哥哥,你看,現(xiàn)在你周圍還有哪個人比我對你更好,我們兩個先訂親,等你找到對你更好的人,我們倆再分開好不好?” 季敏果然答應(yīng)了! 他們兩個一直在一起,季敏哪里有機會碰到比他對她更好的人。 直到季敏十六那年,春天,韓伯父派季敏去江東打探軍情。 季敏一走半年多,他幾乎每一天都在想她。 開始時她還給他寫信,可是兩個月后,她便沒了任何只言片語。 他盼啊盼的,總算把她從江東盼回來了。 只是她回來那天,他去周邊的縣城勞軍去了。 等他兩天后回到韓府,便直接去了她的院子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