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要不先給你拍個照?我手頭沒有畫具。” 溫非爾在包里摸索了一陣,抓出一個空面膜紙盒,沿著邊線撕開,鋪到她面前,又隨手拿了一支眉筆:“用這個就行,我想看看我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br> 何犀覺得這想法也蠻有意思,就接過砍刀眉筆開始速寫。 溫非爾把煙吐向窗外,突然問:“你和尤敘為什么分手???” 手里的筆唰唰地描著線,她語氣平淡:“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表達能力異常匱乏?!?/br> “精準?!?/br> 何犀對這個人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奇的,也不想就此多問。 溫非爾打量著何犀:“你跟賴楓微有什么關系嗎?” 她抬眼,楞了一下:“同事啊,為什么這么問?” “我看他去哪都帶著你?!?/br> “可能因為是校友,所以有意指點吧?!?/br> “你喜歡他這個類型嗎?” 何犀樂了:“賴楓微算是什么類型的?” “嗯……陰陽怪氣的類型。” “那是什么?” “比如說,他如果想跟你談條件,就會先說很多故事鋪墊;想夸你,就會先損你;想損你,反而會先捧一把。幾十秒之內能把自己的觀點推翻幾十次,跟你商量也不是真的在跟你商量,只是在和自己博弈,旁人的觀點他面上沒反駁,其實根本都沒入他的眼?!?/br> “合著是個人格分裂的獨裁者啊?我認識他也沒多久,不過確實感覺他這人說話不清不楚的,思維也很跳躍,凡事都只講一種感覺,動不動就推翻,像一具行走的意識流。不過可能創(chuàng)作者都多少有點矛盾吧……你們認識很久了?” “是啊,一個圈子里的,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交集。尤敘也認識他,以前一起吃過飯。” “世界真小,”本想絕口不提這個人,何犀突然又動了詭秘的念頭,“他們倆誰更厲害?” 溫非爾笑了笑:“這還真沒法比較,作品類型截然不同,壓根就不是一枝上的。” “業(yè)內評價?獲獎數(shù)量?有可參照項嗎?” “非要比,那還是尤敘多一點吧,他這些年完全都是在連軸轉,一點也沒歇過腳,轉導演也很順利,賴楓微的話就比較佛。而且尤敘最近拿了幾個挺厲害的獎,明年去法國上完大師訓練班,再用那邊的投資拍片,題材肯定更開放,到時候要是能拿到一些國際上的獎,在同代中就一騎絕塵了?!?/br> “法國?” “嗯,你不知道嗎?好像是半年的樣子,估計明年年初就要走?!?/br> “……挺好?!?/br> 何犀暗自盤算著,自己也不能輸,搞完這部戲就籌備去意大利修學位,比比誰跑得更遠。 “畫好了?!本€條干凈,光影細節(jié)到位,一小張紙上只單獨拎出了人形。 溫非爾捏著空白的一角舉起來,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喃喃道:“我還不夠像她?!?/br> “像誰?” “這個活在沒有劇本的劇情片里,連名字都沒有的女主角。” 另一邊,尤敘打好球從冰場更衣室出來,把外套掛在右肩,在自動售貨機上買了一聽健怡。 練習時疏忽滑倒,后背被猛敲了一棍,洗完澡發(fā)現(xiàn)左側肩胛骨下方有淤青的趨勢。 單手撐著罐頭撕開拉環(huán),他邊走邊喝,另一手隨意劃著屏幕瀏覽朋友圈。 看到溫非爾發(fā)的合影時,他懷疑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又點開大圖,更加懵圈。 他聽溫非爾說過她最近換了路線,不演話劇改拍電影,劇本和班底都挺靠譜。 賴楓微,在影展和餐桌上見過幾次,戲拍得不錯,人略圓滑,有著他無法理解的穿衣風格——比如照片里這身皮衣皮褲花襯衫。 不過何犀為什么會混入其中?她穿著深色單寧外套和格紋長褲,戴著墨鏡,頭發(fā)好像短了,扎了拳擊辮,兩頰又有rou了,臉色很好,笑得非常開心,幾乎要露出牙齦。 就站在賴楓微旁邊,手肘搭在他肩膀上。 看來她興趣確實廣泛,熱情依舊充沛。 袁野泉的來電非常具有即時性,但接起電話說話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尤風風。 “尤敘!你看見那張照片了嗎?”背景里有小孩口水滿溢的哭聲。 “……什么照片?” “剛袁野泉給我看,一導演,你也認識,叫賴什么的,跟何犀好上了?” 末尾的字莫名刺耳,尤敘聽著皺了皺眉:“不清楚。” “你快看看?。∨笥讶?!溫非爾發(fā)的!” “沒什么可看的。” 說罷生硬地掛了電話,連敷衍的再見都沒有。 易拉罐被捏扁,飛碟一樣鉆進垃圾桶黑洞里。 溫非爾夜里剛收工,坐在酒店里疲憊地卸妝。手機震動,彈出消息。 【你最近在拍什么戲?】 【一文藝片?!?/br> 【在哪里?發(fā)個坐標?!?/br> 【劇組簽了保密協(xié)議的。你有什么事?】 屏幕頂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輸了又停,停了又輸,反復多次。 【何犀在嗎?】 溫非爾嗤笑,截了個圖發(fā)給何犀。 而何犀正在和其他幾個工作人員開會討論次日的拍攝,聽到聲音瞥了一眼屏幕,點開圖片,暗自冷哼了一把,剛拿起來想回復,就被賴楓微點名。 “何犀,開會的時候專心點?!?/br> 她在周圍幾人同情的眼光中迅速發(fā)了個紅叉過去,然后佯裝無事地關了手機。 溫非爾看見那個紅叉,也不著急回復,按著化妝棉耐心等待眼線化開。 擦拭完全臉,她又細致地卸掉四肢的防曬。 最后點上香薰蠟燭,關了大燈,泡進浴缸里,長舒一口氣之后才復又拿起手機。 【m古鎮(zhèn),具體哪里就不說了,不然我會違約,你來了自己找吧。】 ☆、30次等玫瑰色 清過場的植物園像個真實云霧森林,充斥著草木土壤的潮濕味道,清涼水霧在小腿高度蒸騰。 賴楓微在空中拘了一把,問道:“何犀,這低溫室是不是很適合拍一些特殊戲份?” 何犀仔細看著假山泉和漂流霧中盛開的寒蘭,低聲細語,好像提高分貝就會嚇到植物:“那還得再清一次場,工作人員也得出去?!?/br> “就這么辦。” 人生第一次有機會圍觀這種玫瑰色戲份的拍攝現(xiàn)場,何犀迅速搶占了前排。 她站在巨大的芭蕉葉下面,透過監(jiān)視器觀察著男主角聳動的背部肌rou,可沒多久就感到失望。 怎么看都差點意思。 她見過比這更好看的后頸、寬肩、上臂、肩胛、腰窩,某些時刻就像是身體舒展、飛奔獵食的雪豹,沉郁又暴烈,一度讓她欲罷不能。 可惜那位蟄伏的雪豹不太懂人類的語言。 于是何犀頓感興致索然,拿著喝空的茶杯輕手輕腳地走出了霧室,找了個有光的空地,戴上墨鏡,坐在折疊野營椅上撐著傘曬太陽。 一下子就睡過去了。 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她這樣虛睡也能做一場長夢。 絳紫色的夜空,明黃色的射燈,她坐在埃菲爾鐵塔下面,抬頭看見一只雪豹在上面爬鐵架子。 很有社會責任感的第一視角人物突然大喊:“快保護珍稀動物!”然后立刻脫了鞋子跟著往上爬,那叫一個著急,頗有陸依萍在塔橋上找她的刺時那種神神叨叨的孤勇。 這鐵塔被燈照得可真燙,她覺得腿被灼燒著,雙腳尤其炙熱。 雪豹爬得又高又快,漸漸沒了影子,甚至可能根本沒存在過,她反應過來,自己可能是成了少年派。 腳下一滑,她在戰(zhàn)栗中驚醒,才發(fā)現(xiàn)傘已經(jīng)脫了手,心有余悸,趕緊抓起茶杯喝水壓驚。 隨即覺得不對——傘不僅脫了手,還被立在了座椅縫隙里,正好能擋住她大半個身體,她之所以在夢里覺得熱,是因為腿上蓋了件外套,腳又胡亂伸到了小陽傘的陰影外面。 她之前喝完的那杯茶也被續(xù)上了。 還在手頭這件寬大的牛仔外套上嗅到了一點煙味和熟悉的皂香。 何犀吐了一口氣,用兩根手指捏起外套,隨意放在旁邊沃草覆蓋的空地上,然后理了理頭發(fā),拎起椅子和茶杯回了室內。 收工之后她和溫非爾坐一輛車回酒店,依舊不坐副駕駛。 她好奇:“你們拍這類畫面會不會覺得尷尬?畢竟是……真實情侶嘛?”最后幾個字特意壓低了聲音。 溫非爾裹著薄風衣,無所謂地說:“不是情侶啊,也不會尷尬。” “哦,懂了。” “我得像女主一樣愛他,所以只要在片場,就盡量保持不出戲?!?/br> “所以你是為了找戲里的感覺才?” 她挑眉:“一半一半吧?!?/br> 何犀敬佩地望著她:“那可真是很敬業(yè)?!?/br> 溫非爾笑了笑,云淡風輕:“這部戲要是不行,我爸媽應該要讓我回家結婚了?!?/br> 何犀心里咯噔一下,苦笑道:“我懂,所以一直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