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看看，”其掏出手機(jī)，翻到電影票頁面，“《蒼洲》。”

    何犀覺得耳熟，只笑說：“你們這是去看電影還是去看人??？”

    “紀(jì)錄片嘛，其實也不是很感興趣，主要就是看導(dǎo)演去的?！?/br>
    ☆、24吃碗冷面先

    第八放映廳，滿座，樓梯上還坐了不少觀眾。

    橙色的沙地，生銹的牢籠，獵獵的彩旗，蒼色的古樹。

    放風(fēng)之前，眾人嬉笑著擠在鐵門口，黑黑黃黃的數(shù)十只手伸向鏡頭，開門的瞬間，魚貫而出，在天井里玩一些令觀眾摸不著頭腦的游戲。

    停電的黑夜里，他們?nèi)齼蓛傻嘏吭谧呃冗叧?，不成調(diào)，重口音。

    丹鳳眼、梯形嘴唇的青年穿著不合身的舊西裝外套，對著鏡頭講黃小數(shù)的故事。

    泛黃被單被醫(yī)生掀開，穿著外套的同性并肩而睡，沒有性行為，只想獲得一種人際聯(lián)系。

    一些匪夷所思的病癥從病患自己的嘴里平淡地說出來，好像他們自己也確信了一般。

    少年把電話線繞成一團(tuán)，問聽筒那邊的人何時來接他回家：“再待下去我都不想活了。”

    中年男人縮成一團(tuán)，喃喃道：“我全身都疼，能不能給我打針？”

    身材臃腫的男人從垃圾桶里掏出一把漲干的方便面，環(huán)顧四周，然后塞進(jìn)嘴里。

    滿下巴胡子的醫(yī)生站在樓梯口抽煙，一連三根。

    護(hù)士迅速給病人打完針，像逃跑一樣鎖上大門，警告里面的人：“這個床踢壞了賠兩千?！?/br>
    還有大量的鏡頭給了畫畫的人和他們的畫，包括病人、醫(yī)護(hù)、清潔人員。

    全片三個半小時，中途沒人離場。

    掌聲之后，燈光亮起，穿西裝的主持人走上臺，電波一樣的聲音：“感謝諸位到場，我們有請尤導(dǎo)上臺為我們介紹一下他的紀(jì)錄長片導(dǎo)演處女作?！?/br>
    臺下的呼聲有男有女，女性似乎更多，快門瘋閃。

    尤敘穿著黑西裝外套和黑t恤，膚白肩寬，像是做了發(fā)型，碎發(fā)利落體面。但本人很拘謹(jǐn)，猶猶豫豫地站起來走上臺，接過話筒，聲音低沉：“嗯……也不算是導(dǎo)演吧，就是制作者……”

    “好的，那請為我們介紹一下，從您的角度，《蒼洲》主要說的是什么內(nèi)容呢？”

    他生疏地拿著話筒，眼睛遠(yuǎn)遠(yuǎn)地不知道在看哪里，或許是虛空中的某個定點(diǎn)：“這……不都看了嗎？”

    底下一陣輕笑，主持尷尬地調(diào)侃道：“啊，尤導(dǎo)演很有意思……那么請問您的創(chuàng)作初衷是什么呢？是什么讓您選擇了這個主題？”

    他聽著問題，抿了抿嘴，一手背在身后，站得筆直，下巴微收，像在軍訓(xùn)：“就……想記錄一些群體的生活狀態(tài)，主要是對他們的微妙怪癖、語言體系、成長軌跡的短暫披露……不過其實也只能算是……比較客觀的主觀表達(dá)。”

    主持人似懂非懂，接著問：“片名為什么叫《蒼洲》呢？”

    “這我也……不太清楚，就……覺得合適?！?/br>
    哄堂大笑，不只是笑這個回答，更像是覺得主持人和受訪者在兩個頻道。

    臺下突然有女粉絲大喊：“尤導(dǎo)，你好可愛啊啊??！”

    觀眾笑得很開心，尤敘生理性地皺了一下眉，頭不顯眼地往后靠，嘴角下沉，絲毫不掩蓋眼里的反感，不過舞臺離座位席距離比較遠(yuǎn)，他的表情被大部分人誤認(rèn)為了挑眉與羞澀。

    尤風(fēng)風(fēng)坐在第一排，看到觀眾席火熱的反應(yīng)，憂心地對身旁的袁野泉說：“他是不是不高興了？”

    袁野泉揪著嘴笑：“很明顯是啊?！?/br>
    主持人又問：“據(jù)說本片拍攝歷時近兩年，途中有遇到什么困難嗎？”

    尤敘又皺了皺眉，眼睛微瞇，嘴唇抿成一條線：“沒有，目標(biāo)明確的話，事情就比較容易。不過因為素材比較多，剪輯的時候很猶豫……有些東西放出來的話，可能會被禁……”

    觀眾又是一陣笑，尤敘神情很嚴(yán)肅，甚至對于臺下的笑聲有些費(fèi)解。

    “是什么支撐您在這樣的壓力下還堅持把這類……比較離經(jīng)叛道的東西拍完的呢？”

    “很離經(jīng)叛道嗎？”其實就是他平時說話的語氣，但不了解的人可能會覺得他有點(diǎn)兇，主持人rou眼可見地畏縮了一下。

    尤敘輕咳一聲，繼續(xù)說：“有句話叫，為人需謹(jǐn)慎，為文需放蕩……”

    最后兩個字在他自己也不知情的情況下，顯得很誘人，下面隨之傳來發(fā)出一陣起哄聲。他張張嘴想解釋，嗯嗯啊啊了一陣，最后吐出來五個字：“請監(jiān)制說吧?！庇址畔铝嗽捦玻蛴遗擦藗€位置，搓了一把臉，兩個手都背到了身后，高高壯壯地站在那，又穿著西裝，特別像持槍保鏢。

    袁野泉應(yīng)邀上臺，尤敘終于能松口氣，但站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依舊非常不自在。

    到觀眾提問環(huán)節(jié)，為了看清提問人的臉，他戴上了眼鏡以表尊重。

    “尤導(dǎo)，您下部片準(zhǔn)備拍什么？”

    他聽完問題總是微微歪頭，皺眉思考，眨眼回答：“……還在商議。”

    “您有什么要對紀(jì)錄片新人說的嗎？”

    “……沒有?！?/br>
    下面爆發(fā)出無語又溫馨的笑聲，何犀混入其中，笑得放肆。

    略帶陌生的帥，比看慣了的帥，帥一百萬倍。一如既往的高大挺拔，頭發(fā)長了點(diǎn)，好像瘦了，下頜線變得更明顯，換了副黑框眼鏡，看起來非常正經(jīng)。

    女粉絲真多，但都只見過這樣的尤敘，何犀一想到就無法克制自己上揚(yáng)的嘴角。

    這時，坐在何犀旁邊的女孩舉起了手。

    話筒從前排傳過來，何犀一肘靠在扶手上強(qiáng)裝鎮(zhèn)定，但還是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

    半開玩笑的語氣：“尤導(dǎo)演，請問您有女朋友嗎？”

    偏偏是這樣的問題，何犀側(cè)頭看了一眼提問的女孩，又把視線移向臺上的尤敘。

    他依然微微皺眉，目光朝向她們的方向，聽到這個問題看起來并不愉快，淡淡道：“沒有?！?/br>
    何犀不自覺地攥緊了手，盯著尤敘白凈的臉，放任并期待某一刻的對視。

    他應(yīng)該看見自己了吧，他戴了眼鏡，她就坐在提問者旁邊，精心化了妝，特意穿了顏色鮮艷的低領(lǐng)裙。

    但他只是一眼掃過，神情毫無波瀾。

    女孩在歡呼聲中訕訕坐下，話筒又被傳向別的地方，他右手握著話筒，手肘蓋著橫在身前的左手手背，上臂肌rou包裹在西裝里，呈防衛(wèi)姿態(tài)，并隨之小幅轉(zhuǎn)向另一個方向。

    一直到提問結(jié)束都沒有再看向這里。

    散場，人潮涌向出口，尤敘和袁野泉在臺上繼續(xù)接受媒體的簡短采訪。

    何犀坐在原地，沒了笑容，些微迷失，悶頭刷微博——剛才在隔壁女孩的引薦下，她發(fā)現(xiàn)尤敘雖然沒有微博，但是有超話，社區(qū)人數(shù)有六千多個。

    粗略看了一下內(nèi)容，都是她沒見過的，比如紅毯的照片、得獎的照片、采訪的照片、騎車上下班的照片。在她悶頭躲在出租屋里搞創(chuàng)作的期間，尤敘不僅完成了《蒼洲》，還靠之前的作品得了幾個獎，這一部也聲勢很高，下半年有好幾次展映。人長得又好，講話又奇怪，蠻有話題度的，怪不得這么多人來看。

    她剛才在傻樂個什么勁？哪來的盲目自信？

    其實何犀也沒有很嚴(yán)重的情緒波動，就是覺得臺上的人更陌生了。她知道尤敘很能吃苦，而且從不抱怨，沉得住氣，所以能厚積薄發(fā)。

    他的確一直在低調(diào)地發(fā)光，比她亮得多。

    她背上包，又朝尤敘看了一眼，他對著鏡頭，拘謹(jǐn)卻淡然地侃侃而談。

    既然是職業(yè)性質(zhì)使然，那也無可厚非，因為他知道有第一次離別就會有第二次離別，關(guān)系拖得越久越傷人，而他不能為此停下腳步，故而選擇結(jié)束。

    大概這就是他想走的路吧。

    何犀在心里這樣想著，起身離開，也不知道是在替他開脫還是在安慰自己。

    快走到出口的轉(zhuǎn)角時，她突然在人群里看見一個女孩和尤風(fēng)風(fēng)并排站在攝影機(jī)后面說話，看起來很熟的樣子。

    接著，何犀見袁野泉對那女孩招手，示意她走到鏡頭前，并對采訪者介紹說：“這是傅一穗，也參與了這次制作。她非常年輕，但很有天分，頗有尤敘小時候的志氣?！?/br>
    隨之望去，何犀對著那張臉辨認(rèn)了好一會兒。

    哦，是當(dāng)時那個很愛爬樓梯，但總找不到目的地的女高中生。

    她靦靦腆腆地走到尤敘旁邊，青澀至極，但那倆男人對她的包容度挺高，一直在引導(dǎo)她說話。

    何犀忍不住冷笑一聲——尤敘不讓她陪他受苦，這女孩就可以？而且還是之前被他拒之門外的私生飯？該不會她前腳剛走，后腳這個叫傅一穗的就摸過去了吧？

    還是說男人就喜歡年輕的？

    一番推演后，她氣得發(fā)抖。

    本來覺得也就這樣了，畢竟是為了理想信念，可眼前這個人際狀況正式激怒了何犀。

    那邊采訪結(jié)束，一撮人準(zhǔn)備離開時，何犀迅速閃了出去，躲在電影周邊柜后面，聽見那幾人說說笑笑地走遠(yuǎn)。

    她一時還沒想好下一步要如何解氣，于是一路跟隨到了他們聚餐的烤rou店。

    席間不止他們四人，還有七八個讖思錄工作室的成員，坐了一大排位置，大概是新招的，何犀一個也不認(rèn)識。

    其他都不重要，但尤敘旁邊那個位置上坐著傅一穗這件事，讓她非常不悅。

    她隨便點(diǎn)了一碗冷面，上來了也不吃，一心貼在座位上偷聽后面那桌的對話。

    “尤敘不喝酒的?！?/br>
    不是袁野泉說的，也不是尤風(fēng)風(fēng)說的，是傅一穗說的。

    何犀快爆炸了。

    ☆、25下半生藍(lán)圖

    估計是第二天還有安排，那伙人直接住在了電影宮里的酒店。

    圓形四合院的設(shè)計，所有人都在一樓。

    何犀坐在尤敘房間附近的休息區(qū)，扯著裙子下擺陷在麻布沙發(fā)里。酒店的中央空調(diào)馬力很足，凍得她牙齒打顫，渾身直哆嗦，空氣中彌漫著高級的沙龍味，她聞著有些犯困，天花板上的音響還音量適中地播放著中國風(fēng)變奏曲，困上加困。

    手背也疼，剛才從烤rou店跟蹤出門的時候太著急，不小心被店員搬運(yùn)的炭爐燙了一下，很小一塊接觸面，也能留下漫長而深劇的灼痛。她需要用涼水沖一下傷口，但傅一穗還沒出來，她走不開，又暫時沒勇氣去敲門，門后有太多未知。

    孤男寡女一前一后進(jìn)房門半個多小時了，能做什么事？她不敢想，想多了眼睛就酸脹。她一開始還想報警，聽說很多情況下，如果發(fā)現(xiàn)配偶和他人進(jìn)入酒店，可以先拿結(jié)婚證去前臺獲得房間號，然后報警舉報說有人從事色情活動，就不必自己進(jìn)去大動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