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前塵 17(修)
“封寂?”謝逢殊眉心微皺,不客氣地答:“你從哪來,我不認識你?!?/br> 綏靈拍了拍他的背,低聲道:“不許如此失禮?!?/br> 封寂卻并不在意,他只定定看著謝逢殊,目光深沉如海,嘴上語氣還是舒緩的:“少年如風,無拘無束——好,真是好啊?!?/br> 他低低笑出聲來,聲調柔和,仿佛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對少年歲月的贊美,臉上卻沒有什么表情,像是一塊亙古不化的堅冰。謝逢殊聽得有些不舒服,好像對面前的人有股天生的抵觸。偏偏對方此時將目光移開了,落在他身后的綏靈與嘲溪身上,饒有興致地打量。 “少入人間,又初來寶地,不甚在林間迷了路,叨擾了?!?/br> 他說話溫和有禮,幾人雖然有些許疑慮,也不好在面上顯現(xiàn)出來,嘲溪率先沖著人開口道:“沿著西方的小徑走便是下山的路?!?/br> () 這逐客令不算委婉,封寂卻如同沒有聽出來似的笑著一頷首:“多謝。” 說著,他居然真的轉身毫無留戀地往西邊的林間去了。 待對方的背影消失于重重林中,謝逢殊總算放下了按在刀上的手,綏靈看他那么緊張,也忍不住笑道:“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現(xiàn)在見了個路人,怎么還緊張成這樣?!?/br> 謝逢也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道:“我也不知道?!?/br> 綏靈只當他喝了酒有些迷糊,揉了揉他的頭:“快去睡覺。” () 夜過三更,烏云遮蔽天際,方才還明亮的月色被遮蓋得嚴嚴實實,林間無故起了風,有一道人影在林間樹梢之上悄無聲息穿行,快到封寂身邊時一躍而下,跪倒在地上。 瑯燼一身黑袍,只在夜色中露出一雙眼睛,他跪在地上,對著封寂萬分恭敬地一拱手。 “宗主,都來了?!?/br> 封寂稍稍一抬眼,群山籠罩在夜色之中,原本該是一片漆黑,卻只見不遠處的山崖之上有一點紅色,輕輕一閃而過,又迅速鉆進了地底。 那是一只妖魔血色的眼睛,這漫山遍野,不知有多少這樣的眼睛在暗中窺伺。 “須彌的地仙都已經殺盡。”瑯燼看了一眼封寂,有些猶豫地道:“只是宗主,那個和尚——” “放心,既然回了大梵天,便沒有那么快入世。” 封寂笑了笑,忽然低頭看向瑯燼:“你還沒見過應龍今世的樣子吧?” 瑯燼一愣,如實搖搖頭。 “少年意氣、同袍情深,上古的拔鱗之痛、血海深仇,已經忘得一干二凈了?!?/br> 他說完,笑意一斂,透出無盡的森冷之意。 “渡厄境湖水冰涼刺骨,鎮(zhèn)魔塔第八重更是苦寒,因他一片逆鱗,我待了數(shù)萬年,如今重見故人,他居然不記得了?!?/br> 他慢慢地,一字一字嘆道:“真是讓人傷心?!?/br> () 瑯燼跪地一伏,沉聲道:“宗主昔日之仇,如今盡數(shù)可報,應龍轉世不過一個小妖,殺他易如反掌?!?/br> 封寂反問:“我殺他做什么?” 瑯燼愣住了,于黑暗之中抬眼去看封寂,卻見對方笑了笑。 “我只是奇怪,我與他都是上古妖邪,我放渡厄境邪魔而出,涂炭生靈,他斬蚩尤、殺夸父,翻天覆地,同樣是罄竹難書的罪狀,怎么偏偏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后來我被鎮(zhèn)壓,他被誅殺,同樣是刻骨之仇,怎么他一轉世,就過得如此稱心?” 夜色之中封寄看著茫茫遠山,他長得溫潤,有些許清風朗月的味道,說出來的話卻不帶一分一毫情感。 “聽聞當初應龍被燃燈斬殺于此,死前還不肯低頭,說要將燃燈拆骨挖心。他不怕死,我殺他有什么用?” 瑯燼聽他說完,臉上有些許茫然之色:“那,宗主——” “不過沒關系,佛家八苦,死不過其中之一,不怕死,總會怕些別的?!?/br> 封寄打斷他,唇邊露出一點笑意,“你說得對,他如今只是一個修行幾百年的小妖,拿捏他真是易如反掌,還是先拿到金丹吧?!?/br> 瑯燼不再說話,只對著封寂恭敬地行了個禮。封寂抬眼嘆道:“也不知金丹是否還在應龍身上,若是不在,那就真是個廢物了?!?/br> 應龍乃上古妖獸,無需修煉,金丹已與天地同生,無論幾世輪轉,都只有這一顆,這也是謝逢殊此世修煉不出金丹的緣故。 九重之上,凌霄殿前掛著一座巨大無比的牌匾,據(jù)說萬年白玉做底,堅不可摧,上面寫著“九天憫塵”四個字,書法蒼勁,大氣磅礴。 這塊牌匾掛了太多年,已經不知是何人所書,據(jù)說是指九天位列仙班的眾仙皆與人間眾生同樂同悲的意思。 匾額之下,幾位仙君有些猶疑地望向眼前的燃燈古佛。 前幾日他們前往大梵天多次求訪不得相見,如今這人自己找上門來了,倒讓他們嚇了一跳。 總不能是那邪魔真的出問題了吧? 這么一想,其中一位仙君連忙上前一步:“不知燃燈尊者前來,有何指教?” 絳塵語氣淡然:“想問一件事。” “何事?” “應龍的金丹現(xiàn)在何處?” 此話一出,所有仙君的神色都緊張起來,原本清靜的凌霄殿前一時有了不少竊竊私語。 () “難道那應龍真的又闖禍了?” “不該啊,若是如此,早該有消息上報了?!?/br> “誰知道是不是最近地仙懈怠了?!?/br> “難道是應龍想起來了,要來討回金丹?” 絳塵眉心微皺,臉色有些冷,打斷了陣陣私語:“與應龍無關,是我要替他拿回金丹?!?/br> 所有人宛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一時都不做聲了。半晌才有仙君回過神,有些難以置信地望向絳塵。 “燃燈尊者這是什么意思?” “我即將脫去神格,不必再稱我燃燈法號?!苯{塵面無表情,投下一個又一個驚雷?!敖鸬け揪褪菓堉?,如今他在世為妖,沒有金丹,修煉難了千萬倍,各位大都是修行飛升,應該明白?!?/br> () 幾位仙君對望一眼,都不說話了。其中的玉璣仙君逄元子摸著自己的胡子點點頭,猶豫著開口:“這倒是……” 還未說完,忽有一道聲音從凌霄殿內傳來:“是什么是?” 眾仙聞聲回頭,繼而又紛紛拱手:“符光君?!?/br> 剛才那玉璣仙君連忙為絳塵介紹:“燃——呃,尊者,這位是仙界新晉的武神,符光君裴鈺。” 裴鈺墨袍黑發(fā),站到眾仙之前,直直望著絳塵。 “尊者慈悲,但若真的歸還了金丹,他日應龍再為禍人間,誰來負責?” 絳塵抬眼反問:“我只知應龍當年弒神殺仙,何時為禍人間?” 裴鈺一愣,他雖出生在天庭,但到底修行時日不長,上古之事不過是從只言片語中拼湊來的,此時被問住,一時有些答不上來。 絳塵不與他多糾纏,只道:“前塵已消,天界還打算拿一顆金丹威脅應龍永生永世嗎?” 他看向眼前這群人,心中忽的生出一點戾氣。 “當年說他是上古大妖,有救世之責的是你們,如今說他魔性難消,為禍人間的也是你們。” 絳塵語氣中的冷漠太過明顯,有仙君察覺不對,連忙上前打圓場。 “仙佛一家,莫傷了和氣。若是應龍誠心悔過,金丹也不是不能歸還,只是茲事體大,還是要所有仙君到場討論后,再交予天帝定奪……”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串,也不過是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裴鈺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他,望向絳塵。 “尊者慈悲渡世,卻不知渡人渡鬼,難渡心魔,如今應龍尚在人間,若是又一朝成魔,眾生如何自處,尊者當如何自處?” 他出生于九重,是天帝之子,修的是斬妖除魔的天地大道,神佛妖魔黑白分明,說話字字透著傲然氣。絳塵看著眼前這位武神,又想起了謝逢殊。 謝逢殊是絕講不出這么一段文縐縐的話的,也說不出人間眾生的大道,他只會每天央著絳塵和他去城鎮(zhèn),去聽書看戲買零嘴,在糖人攤等上小半個時辰,等著老板給他捏一個最新的樣式,再拿去須彌山每個人面前炫耀一圈。 他看著眼前眾仙,想問問他們:“你們去過人間嗎?” 但他到底沒有問,想到謝逢殊,他連原有的那股戾氣都沒了,只覺得沒意思,于是他看向裴鈺,語氣冰冷,毫不退讓。 “他要是入了魔,自然由我承擔,金丹連帶著謝逢殊缺的那縷魂魄,我都要帶走?!?/br> 此話一出,在場的仙君對望一眼,臉上驚疑不定,最后還是玉璣仙君再開口。 “金丹之事還需商討,但是應龍缺的一縷魂魄——這從何說起?。俊?/br> 絳塵豁然抬眼看向對方,玉璣仙君心內一驚,在心中給自己壯了壯膽子,繼續(xù)道:“上古之時,為了防止應龍復生,仙界確實拿了他的金丹與長刀?!?/br> 他一攤手,有些無可奈何:“但確實無人碰過魂魄,還以為尊者手下留情,放他三魂七魄去轉世輪回了呢?!?/br> () ※※※※※※※※※※※※※※※※※※※※ 其實這篇文又叫命盤去哪了/佛骨去哪了/金丹去哪了/魂魄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