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正式下班時間過去了一個小時。林奇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剛走到警署門口,男人那張突出的臉就撞進了他的視線。 “林奇警官,”特納攔住他,“急色匆匆的,準備去哪兒呢?” 林奇面無表情地瞟了他一眼,沒說話。 特納也不怵,欣欣然道:“難道這就是你拒絕和我共進晚餐的理由?” 林奇板著臉,“公職人員不得隨意接受普通民眾的宴請。” 特納勾起嘴角,笑了笑,“如果我是想和你探討一下案情呢?報告我看……” 林奇截住話,“那請您在我正常上班時間過來吧?!?/br> 特納看了一眼自己的通信器界面,說:“翡冷翠的預約只要不超過二十分鐘都能算數(shù)?!?/br> 林奇不是那種有耐心的人,他也不擅長繞彎子。 “克林特先生,恕我抱歉,我待會兒還有事?!?/br> “查案?”特納挑眉問,“有什么案子是需要犧牲吃飯時間,而不能等一等的呢?” 林奇蹙眉,臉色終于起了變化,可只發(fā)出了一個單音節(jié):“等?” 特納露齒一笑,傾身貼在林奇耳邊,說:“上次會面有些信息我遺漏了,能再補充一點兒嗎?” 特納的車把倆人放在了翡冷翠門口,一下車就能聞到餐廳內(nèi)的芬芳劑香味,是櫻桃和海鹽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恰好中和了食物的馥郁。 毋須等待,訓練有素的侍者引二人入席,莫扎特的小奏鳴曲環(huán)繞在頭頂,輕快悠揚,是最好的餐前伴奏曲。 “有什么忌口嗎?”特納從電子菜單上抬頭望著林奇問。 林奇低聲說:“我不是很喜歡蒜的味道?!?/br> 特納點一點頭,點了今日主廚推薦,并特地強調(diào)了去蒜。 “酒單看了嗎?需要嗎?”特納問。 林奇搖了搖頭,對侍者說:“巴黎水。” 點好單后,特納熟稔地按了幾下桌邊觸屏,貼心地替林奇調(diào)整了空調(diào)風口和濕度。 “經(jīng)常來?”林奇支頤問。 “出新菜單的時候,總會躍躍欲試嘛?!?/br> 話落,倆人沉默了一會兒,林奇不知道究竟是出于尷尬還是友好,也許兩者皆有。 “我想去一下衛(wèi)生間。”林奇率先打破沉默。 特納站起來,紳士地替他拉開椅子,林奇道了聲謝。特納很高,林奇必須仰頭看他。 擦肩時,特納的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了林奇的手背,異樣的溫度傳了過來。林奇一驚,不知這是有意還是無意,也許兩者皆有。 但這并不意味著林奇面對他就會紅著臉驚慌失措。 *** 鄭旦用叉子切開牛rou,紅褐色的汁水突地溢在了盤子邊緣。他擰著眉毛,習慣性地低罵了一聲。 姜特德不動聲色地遞了條循環(huán)餐巾過來。 鄭旦還沒接到手,餐廳忽然暗了下去,他也跟著緊張了起來,但不知怎地,竟有了一絲期待。 “有人過生日呢。”姜特德笑著說。 不一會兒,室內(nèi)音樂變成了統(tǒng)一的生日快樂歌。一名女侍者端著插了一根電子蠟燭的蛋糕走向壽星。 鄭旦借著黯淡光線看清了。那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臉蛋白皙,笑起來時,燭光灑在她兩頰,像抹了橙色的胭脂。 女孩閉著眼睛吹蠟燭時,大伙兒都在友好地鼓掌祝福。 “真小啊,”鄭旦也在輕輕拍掌,同時感慨著,“這么小就得要在重力井里呆著了。” 從骨骼判斷,女孩應該出生在正常重力加速度環(huán)境下,十有八/九是地球人。塞德娜星低層區(qū)是0.3倍重力加速度,十二區(qū)是中間地帶為0.8倍重力加速度,只有拜占庭區(qū)是和地球一模一樣的引力場。無論年齡大小,只要不是土生土長的小行星帶人,就必須在重力井里作日常適應訓練,以便克服在低重力區(qū)行動的不適。 “鄭先生,”姜特德叫他,“你是多大來塞德娜星的呢?” 鄭旦正欲回答,室內(nèi)忽然又亮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鄭旦?你怎么在這兒?” 鄭旦扭頭,看見林奇一臉驚訝地盯著他。他站了起來,眼神有點心虛,笑笑說:“這么巧啊?奇奇。” *** “這位是?”林奇手插在口袋里,從眼神到表情都沒有半點暖意。 和鄭旦在一起的男人,明顯就是希爾馬慶典節(jié)那天把人半路拐跑的。他在心底告訴自己,要穩(wěn)住。可話到嘴邊就是冷意朝天。 姜特德這時已經(jīng)跟著鄭旦站起來了,同林奇和善地打招呼,甚至伸出了手。 林奇猶豫了一下,蜻蜓點水般握了握,敷衍得很。 姜特德很容易就感受到了對方的敵意,可他并不以為意,饒有趣味地在鄭旦和林奇之間掃了掃。 林奇知道自己這樣很沒有禮貌。 在以前,他也吃過醋??赡莻€時候,他和鄭旦都不過青蔥少年懵懂無知,鬧得再兇也沒有隔夜仇,而且基本上都是鄭旦屈服,哄著他順著他。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 鄭旦有了自己的秘密,把他排除在外,讓他的怨念滋生。更為可笑的是,他現(xiàn)在正被鄭旦望向別人的那種黏黏糊糊的眼神狠狠抽打著末端神經(jīng),理智快要暴走。 仨人都立著,霎時成了餐廳里一道尷尬的風景線。 鄭旦為了解圍,主動問:“奇奇,你是和誰一塊兒來的?。俊?/br> 林奇瞟他一眼,干巴巴回:“你不認識的?!?/br> 姜特德一言不發(fā),慢悠悠地坐回原位,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特別無所謂、沒關系的感覺。有種反正我也對你沒什么興趣沒想認識你,你就可別瞎cao心了。 見姜特德越淡定,林奇抑制不住的心浮氣躁。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那你們先吃,我也得過去了?!?/br> 鄭旦突然看向林奇后方,眼中映出驚異。林奇跟著回頭,看見特納·克林特向他的方向走來。 ——難道? “特納先生?!?/br> 鄭旦脫口而出的話證實了林奇的猜想,果然他們也認識! 他的煩躁又添了幾分,簡直就像是把原本安寧祥和的結(jié)界摔碎了一次再一次。 特納笑笑,對著鄭旦點點頭,算作打招呼。然后轉(zhuǎn)向林奇調(diào)侃:“薩根警官,我還以為你上廁所上迷路了呢?!?/br> 林奇:“……” 鄭旦和特納本也不是熟人,聊不上幾句。 特納說:“不打擾你們的興致了,祝你們用餐愉快?!?/br> 說完,他朝鄭旦狡黠地眨了眨眼。 鄭旦虛瞟了眼姜特德,然后摸了摸鼻尖說:“沒有沒有,你也一樣?!?/br> *** 走回座位的時候,林奇走得很快。 特納知道他在氣什么,故意放慢步子,“慢點兒?!?/br> 林奇沒有理會他,氣鼓鼓地落在椅子上。 特納不問,林奇也不想搭話,倆人就這么著又沉默了一陣。 “他是我未婚夫。”林奇忽然沒頭沒尾地這么一句。 特納挑挑眉毛,笑得像株招人的桃花,語調(diào)意味深長:“鄭先生嗎?” 明知故問,林奇平靜下來,知道眼前這男人戴著虛偽的假面。問與答里都在步步為營,實在不該讓他看見自己丑態(tài)百出。 “說吧,”林奇雙手/交叉,撐在鋼化玻璃桌面,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關于楊真,你有什么想補充的線索?” 他告訴自己,這段飯的目的是為了追查真相。而真相一向都是藏在容易被忽略的訊息里,所以此刻,他才會坐在這個和狐貍一樣狡猾的男人面前。 *** 姜特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略帶失落地問:“怎么了?不合胃口?” 鄭旦心不在焉地戳著一顆西蘭花,他不知該怎么回答。因為就在剛剛和林奇講話時,有那么一瞬,他感覺到了突兀。 這違和感像一道光束,把他從迷霧中照醒,可很快地,這道光就消失了。 他想起某個夏日,那時他和林奇不過十一、二歲,還在地球,見過真正的天空和湖泊。 大人們在岸邊支燒烤架,他們坐在一葉蒸汽驅(qū)動的獨木舟上,平靜地漂浮著。夕陽的淡紅色余暉和蒸汽相互混合,把深藍的湖面劃起一道道魚鱗般的震顫。天地是五彩斑斕的,他的心情也是愉悅激動的。 林奇直起身子回望了下對岸,說我們漂得太遠了。 他正想說沒關系,可不知怎地,他被一陣風帶到了湖里。 水面泛著緞子一樣的波紋,在千朵布滿斑點的水花里,他從脖子以下開始下沉,下沉。 “鄭先生?” 姜特德連續(xù)叫了他兩遍,鄭旦終于從回憶里驚醒。 “你沒事吧?”姜特德?lián)鷳n地看著他。 他們的頭頂在放一首流行樂隊的單曲,迷離空靈的調(diào)子仿若制造了一個似薄霧般的穹頂,暖色的黃光穿越音符,從四周散射在桌上、餐具上、修長的手指上,以及快要冷掉的食物上。 姜特德被蒙了一半的臉,靜靜隱匿其中。 鄭旦望著他,覺得眼前的男人好像從一個年代久遠的世界而來,帶著某個沉重的使命,用一種悄然沉默的方式,啟開這顆星球腐蝕的內(nèi)核。 鄭旦有些恍惚,但與此同時,他應該立刻斂住情緒。 他放下手中的叉子,平靜地問:“姜先生,剛剛特納先生為什么不來和你打招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