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換藥時的劇痛令他汗下如雨，穆昆仰靠在絲絨鋪就的榻榻米上，等著視頻那頭的謝嵐山露面。電話接通了，突然出現(xiàn)于畫面中的謝嵐山令他眼眸狠狠一亮，甚至忘記了自己半邊身體清創(chuàng)時的疼痛，掙扎著就要從榻上坐起來。

    一改上一個視頻里的風(fēng)情花哨，謝嵐山剪短了頭發(fā)，大方暴露出俊美清晰的面部線條與一臉青青紫紫的淤傷。他對著鏡頭盤膝而坐，一只手拿著一把雕刻用的小刀，另一只手里攥著一只刻了一半的木頭小象，他的腳邊撒落著一些白花花的木屑，大片的像指甲蓋兒，小片的像魚鱗。他抬眼注視鏡頭時神情平靜，靜得無一絲一毫的起伏波瀾，整個人內(nèi)斂又克制。

    這人在他身邊臥底那些年，比誰都拼命，也就經(jīng)常受傷。穆昆記得謝嵐山總是獨自坐在角落里，帶著一身深深淺淺的傷痕，靜靜雕著手里的木頭。

    這一瞬間，穆昆感到非?；秀?，好像他認(rèn)識的那個阿嵐又回來了。

    穆昆半裸上身，謝嵐山看見了他受傷的上肢，裂傷的創(chuàng)面還未痊愈，紅白相間的血rou看得一清二楚。

    “我還記得你被關(guān)諾欽的手下伏擊那次，也受了傷?！敝x嵐山居然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跟他敘起舊來，他淡眉淡眼地說，“在泰緬邊境的樹林里，我對你說，我一定帶你走出去。”

    連著幾日的細(xì)雨已經(jīng)停歇了，窗外霧氣彌漫，綠植茂密，風(fēng)一過，就抖落一地密集的水珠，更把這地方襯得仙境一般。謝嵐山寡淡的面容與神態(tài)徹底喚醒了一段往事，穆昆想起謝嵐山如何替自己吮出腿上的毒液，又是如何在那個同樣潮濕的夜晚背著他前行。

    他半開玩笑地說要在他身上紋上自己的名姓，而最后他與他雙手交握，一諾千金地回了一句，生死之交。

    接踵而至的回憶令穆昆更覺恍惚與痛苦，甚至超過了脫皮換rou所帶來的痛苦，他抬手蓋住了自己的臉，乞求般低聲道：“你別裝作你是他，你又不是他……你不是他……”

    謝嵐山以一種悲憫沉默的目光靜靜注視目光半晌，忽地輕笑出聲，眼神一剎變了，又變得飄飄蕩蕩，往死里招人。他丟掉手里的木頭小象，以小刻刀的刀背輕輕刮過自己鮮紅嫵媚的唇角，微笑著說：“好吧，我們來談點正經(jīng)的。”

    他在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tài)里切換，如此游刃有余，穆昆重傷之下神思不清，幾乎都快分不清楚，這人到底是緝毒警還是殺人犯了。

    “70億的紅冰，我只要1個億的鉆石，不算太貪吧?！敝x嵐山挪動鏡頭，向穆昆展示了停在自己屋子外的直升機(jī)，然后移回鏡頭，繼續(xù)說下去，“我用你的一些紅冰租了這架直升機(jī)，等跟你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以后，我就會遠(yuǎn)走高飛，不會再以謝嵐山的身份在你面前礙眼。”

    “1個億的鉆石，你怎么就認(rèn)定了我一下就能拿出來？”換藥的醫(yī)生下手重了些，穆昆疼得齜牙輕哼，扭頭怒瞪了對方一眼，又對鏡頭里的謝嵐山冷冷一笑，“再說，你憑什么認(rèn)為我會答應(yīng)跟你做這個交易？”

    “Diamondsareagirl’sbestfriend.”謝嵐山佯作嗔怪狀地挑了挑眉，繼而輕笑說，“你不說我是你夢寐以求的皇后么，拿這點鉆石討你皇后的歡心，又怎么了？”

    忽然間，他再次完全收斂笑容，沖著鏡頭煞有介事地遞出手掌，認(rèn)真道：“我們是兄弟，是生死之交?！?/br>
    一旦進(jìn)入一個緝毒警的狀態(tài)，不但說話時的神態(tài)，好像連聲音都變了，那分明木訥的模樣卻分外銷魂。穆昆簡直中了蠱，幾乎情不自禁地說：“你何必逃到國外去，還不如回到我的身邊?！?/br>
    這人的殷切既好笑又可憐，謝嵐山再次改變這種冷硬木然的狀態(tài)，眼波裊然流轉(zhuǎn)，只說：“碰頭的地方我來定，時間由你來挑。公平一些。”

    約定碰面的地點正毗鄰老撾第三軍區(qū)。由于老撾成立了金三角經(jīng)濟(jì)特區(qū)，所以特意在這里駐扎了一座營區(qū)，并令一位名為扎西卡的上校進(jìn)行治安管控。

    關(guān)諾欽能在短時間內(nèi)接管穆昆的地盤，很顯然對三國高層都沒少打點，拔出康泰這根蘿卜也帶出了一些泥，他背后的上層官員也大多倒臺了，而老撾這邊，據(jù)說他打點就是扎西卡。

    扎西卡既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被穆昆籠絡(luò)，也因常年包庇涉毒份子，與中國方面多有齟齬。

    理論上中立的第三方，穆昆不敢擅自在這里行動，中國的特警也沒有管轄授權(quán)，雙方都更放心。

    “你要是怕死，也不必親自跟我交易，派你的手下帶著鉆石來就行了，畢竟——”掛斷視頻電話前，謝嵐山淡淡說了這么一句：

    我是兵，你是匪。

    一直久候于屋外的湯靖蘭推門而入，手里牽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姑娘，這是關(guān)諾欽的外孫女娜伽，圓臉圓眼，睫毛又密又長，頂著一頭如羔羊絨般天然的卷毛，還挺漂亮。穆昆養(yǎng)著她，就是為了制衡關(guān)諾欽的殘部。

    見榻上的男人良久沉思不語，湯靖蘭窺測出他的想法，便將小女孩打發(fā)去花園里玩耍，出聲提醒：“謝嵐山提出這個交易顯然是另有目的，我不相信他?！?/br>
    藥已經(jīng)換好了，創(chuàng)面也覆蓋包扎上了潔凈的紗布，但穆昆壯碩的肌rou仍因疼痛不斷抽搐，他眼睛里的幽光忽明忽滅，眼神寒冽如漆黑夜幕中的一鉤瘦月。

    “從劉明放他那個局長父親的手機(jī)里監(jiān)聽到，藍(lán)狐隊長隋弘現(xiàn)在就在緬甸，很顯然他們想讓謝嵐山以這一噸冰毒引你上鉤。”任憑她怎么勸說對方就是不開口，湯靖蘭有些急了，艷麗的面孔微微變形，“那條藍(lán)狐隊里的小狼狗讓你吃得虧還不夠大么，還要再以身犯險一次？”

    “你過來?！焙暨甏瓪獍肷?，穆昆終于開口，他的聲音比往日低沉不少，到底是個傷患。

    “貪心不足蛇吞象，難道那些紅冰比我們的事業(yè)、比你的性命還重要？”

    女人俯身靠近榻上的男人，然而毫無征兆的，對方勃然怒起，拿起醫(yī)生尚未收走的一把醫(yī)療剪刀，朝她的臉狠戳下去。

    湯靖蘭躲閃不及，臉被劃下一道深長口子，瞬間血流如注。

    女人驚叫出聲，轉(zhuǎn)身想逃，結(jié)果又被男人一把揪住了頭發(fā)。

    “你個蠢貨，真以為我在乎那70億的紅冰？”負(fù)傷的野獸最是瘋狂，穆昆將湯靖蘭拽到身前，他垂目附在她耳邊，一臉猙獰地低吼，“我從頭到尾都只要謝嵐山一個人?！?/br>
    說話間，一個手下推門進(jìn)屋，穆昆松了手，眼皮懶洋洋地合起：“如果不是我想要的消息，就別說了，我會宰了你。”

    然而對方帶來正是他想要的消息。

    通過監(jiān)聽劉焱波的手機(jī)，他知道藍(lán)狐的隊長隋弘已經(jīng)悄然來到緬甸，然而他沒有急著部署如何，而是去了緬甸東部一個叫孟撣的小村莊。

    穆昆派出大量手下打聽隋隊長在孟撣的行蹤，終于打探出來，這位藍(lán)狐隊長每年都會到這里的一座寺廟來參拜。

    佛國緬甸，大小寺廟數(shù)以千計，這座寺廟位于山頂，山不算高，但也因此香客稀少，以至于這寺廟跟荒廟沒多大差別，終年看著灰撲撲的，也一貫沒什么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