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奇道：“這是刻了……一只豬？”

    畫面中最醒目的就是兩只大眼睛，高鼻厚唇，果真像只豬。后面能看出是個戴著奇怪尖帽的小人，眉目俱在，雙手高舉著這顆……豬頭？

    這又是怎樣怪異的組合？

    第76章

    吳二白賣了個關(guān)子故意不說破，一臉得意的看我們面面相覷，等他終于醞釀夠了情緒剛要開口，就聽小哥說，“不是豬，是龜?！?/br>
    他手里拿著照片抖了抖，指著那兩只大眼睛說：“只有龜?shù)难劬κ沁@樣圓?！毕棺恿ⅠR接道：“我說也是，豬頭太沉了，對吧?！彼莆摇?/br>
    我聳了聳肩，說：“要說是豬也沒什么不對，都說豚祠司命，司命又是北斗之神，用來祭祀也是正常，就是現(xiàn)在……反正我從來只見過供桌上擺豬頭的，倒是沒見過擺……”說到這里我才覺出不對，后面兩個字幾乎脫口而出，又咽了回去，但瞎子已經(jīng)笑翻了。

    吳二白咳了聲：“你倆嚴(yán)肅一點(diǎn)，多正經(jīng)的事怎么到你倆那……”他沒說下去，也笑了起來。唯獨(dú)小哥自巋然不動，坐如鐘目如炬的盯著那張照片看。吳二白笑夠了說：“當(dāng)然我也覺得是龜，龜在上古時期就用來占卜絕對不是隨意為之，龜背圓而龜腹平坦，正應(yīng)了古人心中天圓地方的想像，龜腿狀似四根柱子撐起身體，就如同上古神話中撐起天地的四極……”

    “也有可能是看到了龜?shù)耐炔畔氲降乃母翁斓?？”我說。

    “那就不可考了，”吳二白說，“而且你們應(yīng)該記得，當(dāng)年洛書玉版就是夾在龜甲中出土的，現(xiàn)在再來看玉琮上的圖像，意義就很明顯了，這個戴著尖帽舉著龜甲的就是天極神，天一生水，北極星太一居與水，玄武似龜似蛇也居與水，蛇眉銅魚又似魚似蛇，它們同源而出，表達(dá)的是同一個意思。

    位于天蓋中心的天極神，舉著代表大地四面八方而位于中央的神龜，朝天而望，祭祀天地。只有它，有這個資格?！?/br>
    信息量太大，半晌都沒有人說話，屋里只聽見胖子甚囂塵上的呼嚕聲，瞎子從手邊不知道甩了個什么過去，胖子夢中驚坐起，茫然睜眼看了我們一眼，二話沒說又倒頭接著睡了。

    瞎子抄著手道，“可這些和苗寨又有什么關(guān)系?！?/br>
    吳二白擺手道：“你不要急，我馬上就要說到了?！?/br>
    “當(dāng)年我為了考據(jù)這條蛇眉銅魚，去了廣西。當(dāng)然等我到的時候，大墓已經(jīng)結(jié)束挖掘回填了，文物全部在市里，在考古研究所看完玉琮，我還想著去當(dāng)?shù)卦倏纯?，你三叔給我找了個向?qū)В褪前湍水?dāng)?shù)厝?，叫盤馬……”

    “這個人有什么問題？”我問到。

    “這個人本身沒什么問題，只是有一天，我看到了他的紋身。他的右肩到胸口，紋了一只麒麟。”

    小哥抬頭重復(fù)了一句，“麒麟？”

    吳二白說：“對，是麒麟?，幾迦瞬簧屑y身，這樣大面積的更是罕有，并且這只麒麟圖樣古老，反而更像是一只鹿。要知道，在早期的陰陽觀念里，麒麟是鹿的演化，并且被認(rèn)為是有陰陽相生能力的靈物，陰陽合而萬物生，麒麟指代中宮，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加一個麒麟，正好是五宮四相，而中宮之神，就是天極神?！?/br>
    他頓了頓，接著說：“于是我向他打聽那紋身的來歷，他告訴十年前他救過一個過路的苗人，那人為報答，給他紋了這個圖樣，說是憑此圖在苗寨里可以暢行無阻，我當(dāng)即改了計劃，許他重金要他帶我去找這位紋身師傅，他說十年來皆無音信，但可以帶我去那苗寨。

    我就是這樣改道去了貴州，找到了那深山里的苗寨，果然紋身好用，苗家人熱情好客，酒也好喝，開頭幾天我?guī)缀醵际亲磉^去的，一開始不太好意思和姑娘搭話，好在有背孩子的婦女不避著我，我就逗她們的小孩解悶，后來才注意到她們背孩子用的布兜上，繡的圖案著實(shí)眼熟的很。”

    說著，他從桌上攤著的那堆照片里挑了幾張遞給我們，上面拍攝的孩子各有不同，布兜也五顏六色，但醒目的是，中間一個黑色布片拼出的八角型，異常清晰。

    這圖案我們這幾日天天在看，早已經(jīng)諳熟于心，不正是那玉版洛書的八角星圖？！

    第77章

    吳二白說：“很吃驚是不是？但是平心而論，這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圖樣嗎？”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某些東西因?yàn)槟闾焯炜矗?xí)以為常而并不覺得有異，就像面前這八角星型，我遙記得兒時穿的百衲衣上，似乎也有這么個圖式。

    “若不是我看過那枚洛書玉版，也根本想不到這些，正是這塊包孩子的布兜讓我重新有了思路，苗人是蚩尤后裔，但文字早已失傳，先人歷史只有靠那些古歌口耳相傳，還有這些繡在衣服上的圖樣。我也是到了苗寨才知道，一件苗衣早已僅僅不是一件衣服那么簡單，看似豐富多彩的款式與風(fēng)格其實(shí)是有著嚴(yán)格的界定的，每種樣式都代表一個族群，必須嚴(yán)格遵守繪制，而不能有任何改變?！?/br>
    “所以……苗人是把歷史畫在了衣服上？”

    吳二白點(diǎn)頭道：“洛書圖只是一個開始，你們看這些……”他彎腰從抽屜里捧出個鐵盒，打開之后又是滿滿一盒相片，這次沒有人物入鏡了，全部是些繡片的細(xì)節(jié)圖。

    瞎子嘖嘖兩聲，搖頭笑道，你不會是姑娘拍的太多引了眾怒？

    那一盒照片，沒有上百也有七八十張，可見確實(shí)是下了一番大工夫的，這全寨從上到下都估計被他拍了一遍。我剛準(zhǔn)備跟著笑，只見吳二白掩面道：“這也算一個原因……”

    “苗人對衣服極為重視，一件衣服工序繁瑣復(fù)雜，一般的沒有三四年做不完，而那些尤其精美的大衣耗時則更長，但相應(yīng)的，記載也更豐富。但苗家傳統(tǒng)，入殮之時要穿家中最精美的服飾下葬，這樣才有顏面得見先祖。寨中老人手里都有這么一件耗盡畢生心血的衣服，斷不肯輕易示人，要不然……”

    “不然什么？”我問道，話一出口才回過味來，“你挖墓！”

    這廂吳二白還未說話，那邊胖子一骨碌爬了起來，眼神失焦的沖我們問：“什么墓？去哪挖？”

    我簡直哭笑不得，胖子趿拉著鞋過來，邊揉肚子邊說：“你們商量什么呢？什么斗？哎先別說等我一會……”扭身往外跑，估計是內(nèi)急。

    吳二白梗著脖子道：“我也就是拍了幾張照片，事先還備了香燭寶紙，好好的祭拜了一番才開棺的，再說這手藝也是你傳下來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能捫心自問一下嗎？”

    我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但小哥在一邊敲了敲桌子，說了句行了。吳二白馬上了閉嘴?？梢妼?shí)在是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還白白被瞎子笑了這一通。

    胖子裹著一股廁所味沖回來，直接擠到我身邊就搶照片，待看清之后又扔了回來，道：“我當(dāng)是什么，這一堆繡花有什么好研究的？”死胖子也不知道是消化不好還是太好了，一張嘴能把我熏暈過去，我索性把位子讓給他，擠到小哥身邊，他正低頭將桌上零散的照片一張張排在一起擺好，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吳二白說：“就是那張，綠色底子的……”他伸胳膊點(diǎn)了點(diǎn)，“其實(shí)是一塊袖子上的繡片，其實(shí)我統(tǒng)共也沒拍幾張，但這活要晚上干，一開閃光燈就露餡了……”

    胖子還在狀況外，問他：“露餡什么？”

    “苗人兇悍，直接刀就架在了我脖子上，要不是我真的沒干嗎，說不定真要一命嗚呼了。所以說這繡片是我用命換來的也不為過?！?/br>
    我冷笑道：“你還沒干嗎？你把人祖墳刨了還拍照留念，你還想干嗎？”

    吳二白說：“那我這也是為了研究，又不是真的……行了行了，反正就是被趕走了，好再是相機(jī)沒被收了去，要不然今天你們也看不到這些了?！?/br>
    繡片上，似魚似蛇的神物環(huán)繞四周，中間清晰可見一人型，頭戴尖帽，兩肋似生出雙翅，而他腳下，踩著一只碩大的烏龜，甚至龜甲上的花紋也被繡了出來。

    和那張神人紋玉琮放在一處，答案簡直一目了然。

    這兩個紋樣同宗同源，講的居然是同一件事。

    祭祀。

    第78章

    瞎子仰在太師椅上邊抖腿邊說：“在任何情況下，時間都是永恒存在的因素?！?/br>
    我抬頭看他，不知道他的腦回路又拐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胖子左顧右盼的一時也找不到話頭，拍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

    “這句是那個誰？是不是什么尼什么……說過的？”

    瞎子推了推墨鏡，嬉皮笑臉的：“不好意思，這次是我的原創(chuàng)。”

    我直接掏出手機(jī)就給他拍了一張，他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晚了，鼻子里哼了一聲表示懶得理我，我把照片給蘇萬發(fā)過去，才轉(zhuǎn)臉問吳二白：“你就是這么被趕走的？可是單有這些布片……也說明不了什么問題?！?/br>
    吳二白沉吟半晌，才說：“怎么說……這就要回到我之前說的那個因果上了，比如說，你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那么你會怎么解釋那些目前你理解不了的現(xiàn)象？又像是我這種，我信這世上的永生，所以看問題的角度又是另外一種了。

    比如這些繡片，我回來仔細(xì)分析了一下，有些圖案是重復(fù)出現(xiàn)的。如果把一張圖當(dāng)作一個敘事體，那么每一個單一圖案就是一個詞，通過不同的排列組合，傳遞某種特定的信息?！?/br>
    他站過來挑了幾張照片，一一指給我們看。

    “比如這上面的類似小亭子的卷檐，這個東西我見過實(shí)體，那苗寨最高處有間神廟，頂部就是這樣的，當(dāng)然你們可能不信，那神廟非族人不能靠近，但只要看過一眼，就會知道，這繡片上的東西就是指它無疑。

    頂下這個立于神廟中的小人，自然是天極神，從那幾張來看，圍繞天極神的神獸各有不同，但也能基本分辨，朱雀，青龍，龜與魚，或者蛇，都是有明確特征的……”

    胖子湊過來插了一句：“這個小娃娃看著面熟，我怎么覺得我小時后老家過年的時候門上貼的抓鬏娃娃……看上去差不多？”

    手機(jī)叮的一聲，屏幕亮了起來，是蘇萬回了一句——“老家伙還挺囂張的?！蔽胰讨Γ瑢⑹謾C(jī)推過去給小哥看，他皺眉盯了幾秒，也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