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個午夜夢回，都被夢中的驚險嚇得身體僵直不敢動彈，蘇昭邁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僅僅走了八步，就來到了道路的正中間，她環(huán)顧著左右，最后又抬頭望著路盡頭向她伸出手的周荔。

    此時的周荔正微笑著，兩眼飽含期待的目光，等著她勇敢的走出心中的藩籬，“來吧！”

    他的聲音很輕，說出這兩個字也不是為了讓她聽到，只是因為他想說罷了。

    幼年里，那驚險無比的“懸崖”，此時瞧著不過如此，蘇昭說：“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br>
    她兩手指著兩邊，聲音爽脆，“我想從這里跳下去！”

    跳下去？她的神情天真無邪，渾然是一個小孩子的做派。那明亮的雙眼讓人無法拒絕，周荔避開了她的眼神，說出了一句當年很流行的話，“你跳！我也跳！”

    蘇昭笑得前仰后合，捂著肚子蹲在了地上，淚水從她的眼尾落下，不是傷心，不是難過，只是因為開心。

    她飛快的起身，步伐堅定而有力的朝著周荔所在的方位一步一步的走去。

    這條路帶給她的恐懼，在幼年就埋下了根，隨著時日漸久，更加一發(fā)不可收拾。直到今天，她終于可以無所畏懼，甚至每一步都似在閑庭散步。

    來到了周荔的身邊后，她臉上的笑容是他從未見過的。他本想用手留住這份美麗，然后美麗因為長了腳，在他沒來得及動作之前，就溜走了。

    山的盡頭是什么？

    路的盡頭又是什么？

    那是很高的山，草木叢織，沿著一條蜿蜒小道，不停的向前，向前。

    山的最高處，有一棵老槐樹。正對槐樹的不遠處，有一個避風的地兒，那里一片平坦，除了一個小小的山包。

    這是蘇昭第一次來，每走一步都走在刀子上，那些刀子從來不會磨滅，身后的刀子全部回到了她的心上。她的兩手攥成了拳頭，整個人都在顫抖著。

    她望著煥發(fā)生機的樹木，“山上真冷呢！”

    周荔追了上來，動手脫下自己的外套卻被蘇昭給制止了，“不用，冷點好?！?/br>
    小時候，聽人說，從鬼門關走過一次的人，會成熟，會懂事，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她晃了晃腦袋，保持著靈臺清明。

    周荔皺眉問：“怎么什么都沒有？”

    蘇昭說：“就是什么都沒有。”

    周荔不解，“為什么？”

    蘇昭從旁邊的樹上摘了幾枝顏色鮮亮的花，放在了山包的旁邊，“他啊，就是小孩子心性，最喜歡花花草草了?！?/br>
    事已至此，周荔又怎么會不明白這里長眠著誰。他兩手放在蘇昭的肩頭，以示寬慰。

    “你長得好看，他一定很喜歡你。”蘇昭笑嘻嘻的說著。

    周荔說：“不，他就算喜歡我，也一定是因為你的喜歡！”

    蘇昭輕哼一聲，“就你會說?！?/br>
    她望著小山包，久久的出神。

    “你看這山，你看這水，有緣的人，總會再見的?！?/br>
    “我會好好的活著，帶著你的期許快樂下去！”

    “媽，你還記得那里嗎？”接過母親手里的碗筷后，蘇相城指著對面山上的郁郁蔥蔥，那是他們曾經的家，現(xiàn)在已經雜草叢生，滿地荒蕪。

    蘇老太微微瞇起了眼睛，回憶著，“怎么會忘呢！我在那里可是住了大半輩子！”

    “媽，咱們過去那邊看看？”蘇相城感慨著，多年未曾去過的地方，現(xiàn)在還好嗎？那些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他夢中的熟悉情景，還存在嗎？

    蘇老太嘆息，“路都被草遮了，誰知道林子里有什么呢！”

    蘇相城笑著說：“是呢，在這里看看也挺好?！?/br>
    談笑間，蘇相城想起了什么，從懷里掏出了一根煙點好后，遞給了蘇老太。蘇老太則是一臉的不可置信，“你做什么？我不……”

    蘇相城把煙遞到了她的布滿皺紋的唇邊，“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喜歡抽煙，這會兒又沒別人?！?/br>
    片刻后，蘇老太熟練的抽起了煙，“也沒有多喜歡，就是以前肚子里滿滿的都是牢sao，沒有人可以傾訴，也沒地方發(fā)泄，抽煙起碼可以讓肚子舒服一點！你是怎么知道呢？”

    “有一次我天黑回家，看到石桌下有火星子忽明忽暗，走近才知道你是為了不讓我發(fā)現(xiàn)才特意把煙掐了的……”

    母子倆在回憶著往昔，那些過去很久的事情，又重新在眼前上演……

    前面的人跑的飛快，后面的人緊追不舍，歡笑聲始終伴隨著兩人的奔跑的腳步。

    “你跑慢一點，別摔著！”周荔在后頭喊了一聲，蘇昭揮了揮手，仍舊不管不顧的往前跑著。

    終于來到了她想要到達的地方，她兩手叉腰，主人翁的姿態(tài)拿的相當?shù)臏蚀_，“歡迎來到我的寶葫蘆！”

    剛才帶他看了“葫蘆頭”，現(xiàn)在看到的是“葫蘆”碩大的肚子。

    河水干涸以后，露出了歲月堆積的亂石，蘇昭小心翼翼的踩著這些石頭，一步步的走進了她口中的“寶葫蘆”。兩邊是碩大的石岸，沒了水以后的“葫蘆”很丑，完全沒了靈氣。

    她指著右邊的石岸，“以前，膽子大的小伙伴會從那里跳下來，然后在水里水里扎個猛子，大家伙都會跟著歡呼雀躍……”

    她的耳邊回響起了小孩子的聲音，看著石岸，那個怯懦的小女孩在岸上坐了好久，好多次躍躍欲試都沒有跳下來，所以從未贏得過最想要的掌聲。

    “寶葫蘆”的最中間很神奇的留下了一個鍋口大小的池水，她蹲在旁邊，專心致志的望著，忘記了周邊的一切。

    一陣輕微的響動，就見小小的池子里，多了幾條小蝌蚪在水里游啊游，幼年的經驗告訴她這些蝌蚪是極為缺水的狀態(tài)，現(xiàn)在來到了這里實屬“如魚得水”。

    她抬頭看了一眼為小小的生命贏得了生機的人，陽光有些刺眼，他又背著光，她看的并不真切，但她知道他是世上最可愛、最好看的人。

    “你真好！”蘇昭緩緩站起了身，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住了他，臉頰貼在他的胸前，濕潤的眼角很快打濕了他的衣裳。

    “那是因為你更好！”周荔伸出長而有力的手臂，回抱著她。

    情人相擁的時候，時間忘記了前進的步伐，又或者是飛了過去。

    “還害怕嗎？”周荔低聲在她的耳畔問著。

    “不知道?！碧K昭的聲音一如著艷陽天，明媚而炙熱，“我只知道我不會再做噩夢了！”

    “那窄窄的路，那深深的河，那小小的土包，那些盤桓在我心頭上揮之不去的陰影，原來都不過爾爾?！闭f這話的時候，蘇昭鼻頭一酸，淚如雨下，“原來我的恐懼，如此不堪一擊！”

    “能嚇到你的，從來只有你自己！”周荔親吻著她的臉頰，銜花般珍藏著她的淚水，悉數(shù)吞食入肚，讓他們再也不見天日。

    那些令她恐懼的噩夢，在死神的面前望而卻步。

    蘇昭舔了舔冰涼的下唇，“我到底得了什么?。渴遣皇且懒?？如果不是要死了，為什么你們大家都對我這么客氣？”

    她忽然轉變了畫風，周荔有些招架不住，“客氣？”

    蘇昭神色沉重，“我在醫(yī)院那么久，一定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手術吧？如果沒病，為什么要做手術？而且……你們沒有一個人愿意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我原本也不想問，但是現(xiàn)在，我認為我已經有足夠的能力來消化這件事，所以……請你毫不猶豫的把真相說給我聽吧！”

    她神色堅毅，一如要上戰(zhàn)場，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周荔苦惱，“你是不是想得有點多了？”

    蘇昭堅定的搖頭，“不，跟你重逢前不久，我甚至還吐血暈厥過，你可別告訴我這些都是因為勞累過度，如果僅僅是勞累過度，那為什么會三番五次的出現(xiàn)在我身上？后面我可沒做什么辛苦的事情！哦，如果非要說什么辛苦的事情，也只能說是考證那段時間……”

    揉著她頭頂?shù)陌l(fā)絲，就像在揉一團亂麻繩，周荔捏了捏她的臉頰，滿是寵溺的口吻說：“小朋友，想太多會長白頭發(fā)哦！”

    好溫柔，好可愛，好想……

    不！

    找回理智的蘇昭好容易堅定了自己的態(tài)度，“告訴我吧！我已經不是之前的我了，現(xiàn)在，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嚇到我了！我連童年時最恐懼的東西都能戰(zhàn)勝，我不信還有什么能嚇到現(xiàn)在的我！快說吧！我洗耳恭聽！”

    “所以，你帶我看山看水看土，就是為了跟我表決心？”周荔不慌不忙的岔開了話題，只是臉上的神情變得嚴肅了幾分。

    蘇昭正色道：“不要顧左右而言它！我只要你給我一個確切的答案，我的身體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周荔伸出兩根手指，在蘇昭分析他手指姿勢的含義時，手指觸到了她的唇角兩邊，“笑一笑，都是小事，沒什么大不了的！”

    手指人工擺出來的笑，能好看到哪里去。更何況面龐的主人此時關注的可不是笑或者哭，“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勿謂言之不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