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yī)院的日子里，蘇昭被周荔照顧的無微不至。醫(yī)護人員和親人沒有人告訴她她為什么什么住院，她壓在心底很久一直沒有問。

    她摸了摸鏡子里圓潤了些許的面頰，撇撇嘴出了衛(wèi)生間。

    因為小時候家里條件不好的緣故，她喜歡吃東西，喜歡胃里撐得滿滿的感覺，以至于直到高中一直是肥肥胖胖的。到了十八歲，家里境況好了，她費了很大的努力瘦身成功。外形有了變化不假，但即便是現(xiàn)在，她看到食物的時候，仍然需要很大的毅力來克制自己的食欲。

    她本就不是易瘦體質，如今會變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怎么了？”見她唉聲嘆氣的出來，周荔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不同，上前詢問。

    蘇昭悶悶道：“一夜回到解放前，我好不容易才瘦下來的……”

    周荔揉揉她的頭發(fā)，說：“現(xiàn)在剛剛好?！?/br>
    蘇昭斜睨，“話說回來，你是什么時候喜歡我的？難道你喜歡胖一點的？審美有些另類呢！”

    又來了又來了。

    周荔對這種問題一點都不陌生，他說：“我確實喜歡豐腴一些的。至于你嘛，瘦一點還是豐腴一點，我都可以?！?/br>
    蘇昭露出了笑臉，雙手一伸勾住了他的脖子，痞里痞氣的說：“讓我看看，為什么小嘴兒這么甜？”

    說罷，就朝著他的雙唇突襲。

    “咳！咳！”

    房子里還有別人？蘇昭嚇一跳，就看到蘇老太正坐在沙發(fā)上，視線避開了門口的兩人。

    有些不舍的從周荔的身上收回了手，蘇昭好不尷尬的理理頭發(fā)，乖巧的問：“奶奶什么時候來的？”

    蘇老太容色不變，說：“你在醫(yī)院已經(jīng)待了兩個多月了，我才來看你，是嫌我來得太早了？”

    蘇昭沒說話，只是笑了笑。

    說話間，周荔為蘇老太送了一杯熱茶，蘇老太端著茶，優(yōu)雅十足的品嘗了一小口……

    蘇昭不是第一次覺得蘇老太變了，現(xiàn)在的蘇老太不再是蘇老太更像是她喜歡的“常小妹”，再也不是那個陰郁暴躁的老太太，而是個優(yōu)雅大方的老太太。

    “出院那天，順路去老蘇家的祖墳祭拜一下?！碧K老太說：“你這次也算是死里逃生，給他們上柱香，感謝祖先的護佑?！?/br>
    蘇昭沒有說話，往年去祖墳祭拜這種事從來輪不到她和堂姐蘇暄，當初蘇昉還在的時候，哪怕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逢年過節(jié)，爺爺和父親也會抱著他去祖墳祭拜。

    對于這個“驚喜”，蘇昭默不作聲。

    蘇相城進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了這樣一幕，他放下手里的東西，“你不是老嚷嚷醫(yī)院待的煩了嗎？我們帶你去山上吹吹風！”

    “好?！?/br>
    蘇相城送蘇老太離開后，周荔對于蘇昭的悶悶不樂看在了眼里，“是不想回去？”

    蘇昭搖頭，“不是，就是覺得有些奇怪?！?/br>
    她笑著說：“小時候，我和堂姐想要去祖墳看看，但是大人都說女孩子不能去那里。有一次我倆就偷偷跟著去了，山高路險，我掉進了一個窟窿里，堂姐為了救我，也掉進去了……”

    “他們一行十幾個人，回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們。”蘇昭說：“我們倆當時真的嚇死了，大人還說正是因為我們私自前往祖墳，掉入黑窟窿是祖先對我們的懲罰?！?/br>
    “有夠扯的！”周荔吐出了四個字，“要是你不想去的話，我去幫你推了。”

    有些發(fā)冷的手背周荔緊緊的攥著，漸漸的變得溫熱，“后來，蘇昉去世后，逢年過節(jié)祭祀的事情就落在了我們的身上。你說是不是有些可笑？”

    她一臉嚴肅地說：“不是有人說‘上班如上墳’嗎？我覺得上墳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我可以在那里找到來時的路。知道了來時的路，才能更好地往前走?！?/br>
    “你說得對！”周荔抱住了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天氣已經(jīng)晴了個把月，溫度也漸漸回升了，然而出院的這天卻是個大陰天，回老家的路上，天上甚至飄起了雨點。

    一個小時的路程，雨從小到大又從大到小。等他們到了地方，不僅雨停了，還有微弱的陽光灑落。

    “吶，黑窟窿就在那里?！碧K昭指著一個地方給周荔看，周荔隨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那里什么已經(jīng)是一片平地，甚至還雜草叢生。

    同行的還有好幾個人，他們倆毫不忌憚的手牽著手。

    一條細窄的小路出現(xiàn)在了視野之內(nèi)，只能容一個人走過，兩邊都是深深的山坳，掉下去不是粉身就是碎骨。

    蘇昭有些興奮，“那條路叫做鷂險，我小的時候，經(jīng)?？吹礁浇那閭H來這邊玩兒，就是為了一起走那條路?？上Я耍F(xiàn)在都沒年輕人來了?！?/br>
    聽出了她話里的落寞，周荔說：“一會兒忙完了，咱們下來試試？”

    蘇昭捏了捏他的手心，激動的答應了。

    她撒謊了，名字是假的，情侶來也是假的，就是一條抄近小路。她那時候膽小，從來不敢走那條路，寧愿多走半個鐘頭的路，都不敢，現(xiàn)在想找個人壯膽試一下。

    又往前走了許久，蘇昭指著兩山之間的平地，對身邊的周荔說：“你看到那里嗎？原本有個堤壩，后來栽種一種粽葉，我的第一桶金就是在那里賺的！那時候正逢端午節(jié)快要到來，我和小伙伴就去那里摘粽葉，一百片一分錢，那個端午節(jié)我賺了二十塊呢！”

    她得意的仰著頭，“那時候，我真的特別特別的開心！覺得賺錢也沒那么難嘛！”

    一直走在兩人前面的蘇相城聽到這話，插了一句，“她兩手兩腳都是水泡，要不是臉上被葉子割傷了，我們都不知道這件事?！?/br>
    羅美瓊心疼地說：“她從小就最會藏了?！?/br>
    當年家里境況糟糕，夫妻倆都在忙著養(yǎng)家糊口，除了一日三餐根本沒有那么多的時間關心女兒的其他事，沒有愧疚是假的。

    羅美瓊對周荔說：“看起來嬌生慣養(yǎng)，其實真的吃了很多苦，而且她什么都不說。別家的孩子總是跟小朋友鬧矛盾，她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事?！?/br>
    跟蘇昭坐同桌的那些時間里，他就知道蘇昭看起來綿軟好說話，但卻不是個逆來順受的。她不記仇，有仇也不會隔夜，一般當天的事情當天解決。

    原來，在別的孩子“找家長威脅”的時候，她已經(jīng)學會了自己給自己解氣。

    祭拜完，中午在一位親戚家吃飯，飯后蘇昭戴著周荔在鄉(xiāng)間的下路上閑逛。

    “我小的時候，這里有一條很寬的河。”蘇昭說：“以前還會發(fā)山水，你知道山水是什么嗎？”

    如果放在以前他是不知道的，但是自從拍攝過《傾情山水》后，他自然是再清楚不過。山水一般伴隨大雨，大水沖破河床，淹沒過河的路，很多人會趁這機會撈河柴，也曾發(fā)生過有人被山水沖走的事件。

    山水，是一種自然災害。

    蘇昭說：“那邊有個很大的水潭，我和小伙伴經(jīng)常在上游玩兒?！?/br>
    河水早已經(jīng)干涸了，兩岸的石頭露了出來，像一個葫蘆一般，最先面是長寬的河流，接著是一個小小的水潭，可以容納兩三個小孩，過一個湍急的口，下方就是個圓圓的大水潭。

    “以前，這里是個很寬很深的水潭，看著大一點的孩子從上面跳進去，大家一起歡呼，我可羨慕了，但是我從來不敢下去?！彼χ?，自顧自的說：“記憶里是個很大很大的葫蘆，現(xiàn)在看著居然就這么一點，原來只有這么一點點！記憶可真會騙人！”

    已經(jīng)沒了水的水潭，只剩下大大小小的石頭，光禿禿的連根草的沒有。

    那些時常出現(xiàn)在夢里的童年，再也回不去了。蘇昭的眼睛酸澀，她仰頭不讓眼淚掉落下來。手上傳來了一陣溫熱的觸感，他似是根本沒看到她眼里的淚水，直說：“水會流走，會干涸，但是山還在?！?/br>
    明明只來過一次，但是周荔已經(jīng)記下了所有的路，他牽著蘇昭的手，來到了剛才蘇昭只給他看的那條名為鷂陷的路。

    站在鷂險的前面，蘇昭感嘆，“這么多年過去了，記憶中很多龐然大物都變得渺小，只有這條路似乎變寬了，真的比記憶里的寬了好多。”

    原本每次踏入這里都會心驚rou跳，現(xiàn)在看著不過爾爾。

    周荔忽然松開了她的手，他高大的背影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之中，然后又漸漸的遠去，這條路并不長，他走到另一端的盡頭后，回過神望著她。

    “過來吧！我在這里！”

    周荔對著她伸出了手，就好像已經(jīng)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

    雨后，天氣放晴，陽光肆意的照射在每個人、每粒土的身上。頭頂?shù)陌l(fā)絲都熱辣辣的，而對面那人的笑容比陽光更加耀眼，他早已不再是眾人追捧的星星，他是她的陽光、水、空氣。

    小路的兩邊依然是可怕的望得到底的“懸崖”，她的心里已經(jīng)再無任何的恐懼。

    這條路，曾經(jīng)令她恐懼。

    這世上，有太多令她恐懼。

    然而，這一次，她邁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