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點頭：“好的，明白。”

    皇帝看向郭東乘，問，“你這邊還有什么問題嗎？”

    郭東乘：“暫時沒有?！?/br>
    皇帝于是命人去傳召一位內(nèi)閣大學(xué)士進(jìn)來，由內(nèi)閣大學(xué)士執(zhí)筆，按照皇帝的意思寫了三份一模一樣的合同，然后再由皇帝審核和加蓋玉印，再加宋棠和郭東乘的親筆簽名及手印。

    完成后，皇帝給宋棠和郭東乘各一份合同，自己執(zhí)一份，看著宋棠和郭東乘鄭重道：“從這一刻起，合同就生效了，最終誰能最快查明真相，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宋棠只覺手中這合同似有三千重，但同時又像是一個挑戰(zhàn)、一種新生活的開端，讓她一時間百感交集。

    皇帝累了，揉了揉額頭說：“那就散了吧?！?/br>
    宋棠和郭東乘立即跪下謝恩。

    謝完恩后，兩人一起離開英華殿。

    外面雨已經(jīng)停了，但天色依舊暗。

    已是傍晚，低低的云層之上隱約可見幾縷彩霞。

    郭東乘看了看灰暗的天，不咸不淡地說：“恭喜宋姑娘成功救下了185條人命。”

    想到是因為自己此舉而讓大理寺承擔(dān)了莫須有的風(fēng)險和壓力，宋棠心里也有幾分愧疚，然而如今兩人的立場既統(tǒng)一又?jǐn)硨?，已?jīng)變得很復(fù)雜，所以她還是壓制住了心里的愧疚，微笑道：“也不過是暫時的，日后會怎樣還不知道呢。”

    郭東乘抿嘴一笑，道：“我也知宋姑娘此舉是迫不得已，所以抱歉類的話你就不必說了，從今日起，讓我們各自為敵，看看最后誰能贏吧?！?/br>
    宋棠見他這么說，當(dāng)即抱拳道：“那祝你好運?！?/br>
    郭東乘也朝她拱手道：“也祝宋姑娘好運！”

    四目相對，笑意中夾著較勁，仿佛隱隱起煙的草堆，但又還沒到起火的地步。

    郭東乘闊步而去，走在了他們前面。

    紅蓮這才問宋棠跟皇帝見面的情況。

    “他答應(yīng)緩一年后再問斬?！彼翁妮p描淡寫道。

    紅蓮看了看她的神色，道：“你跟他怎么說的？”

    宋棠才將事情經(jīng)過大致地跟她講了講。

    紅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擔(dān)憂道：“小姐，奴婢還以為你只是進(jìn)宮來向皇上求情的呢，眼下你把這么大的擔(dān)子挑上，而你自己的身體情況又這么不好，能行嗎？”

    她一向知道小姐膽子大，只是沒想到這么大。

    紅蓮憂慮得不得了。

    宋棠：“我會盡力而為的?！?/br>
    “可是你一個帶病女子家......”

    怕傷到宋棠的自尊，紅蓮沒有說下去。

    宋棠：“我自有主張，你不必?fù)?dān)心。”然后她朝亮起了燈的宮殿看了一眼，說，“我們現(xiàn)在去一趟明正大院吧?！?/br>
    紅蓮立即明白過來，點頭道：“好?！?/br>
    明正大院乃皇家建造的一所大型四合院，坐落在皇宮的西北邊，是給進(jìn)京參加科考的考生做住宿用的，但今年并非科考年，所以皇帝將其作為安置這批守館員及其家屬的地方。

    除了關(guān)在大牢里的那九位負(fù)有主要責(zé)任的人和宋棠外，其余人都被安置進(jìn)了明正大院。

    宋棠到來時，天色已經(jīng)基本上黑了，明正大院里面也已經(jīng)從先前的忙亂變?yōu)槠届o，不過還能偶爾聽見低低的說話聲和哭泣聲。

    看了宋棠手中的金色令牌后，門衛(wèi)說：“宋姑娘可要記住了——只準(zhǔn)許你在里面呆三刻鐘?！?/br>
    宋棠點頭。

    問清了母親龔氏所住的房間號后，宋棠強(qiáng)忍著腿疼加快了步履。

    龔夫人今年約三十五六歲，身材嬌小，眉目清秀，是京城名門之后。

    此刻，她正對著自己的貼身丫鬟桂香細(xì)細(xì)地囑咐著什么，神情鄭重，語氣卻又極其溫和。

    得知這批人暫時性命安全的消息時，龔氏便知應(yīng)是宋棠進(jìn)宮所起的作用，心里既緊張又欣慰，

    因此即便被囚禁于此，她也沒覺得有多委屈。

    只是不知宋棠現(xiàn)在怎么樣了，所以安排自己的貼身丫鬟在去領(lǐng)供給時順便打聽一下。

    這邊吩咐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宋棠進(jìn)來了，龔夫人的眼眶頓時紅了，快步上前來一把抱住了她。

    “皇上怎么會臨時改變主意的？”龔夫人問。

    邊問邊端詳著宋棠，見宋棠衣服全都濕了，臉色一片蒼白，頓時嚇了一大跳，忙讓桂香給宋棠更衣。

    眼下這邊只有龔夫人的衣物，所以桂香找了套色調(diào)比較淺的給宋棠換。

    紅蓮也進(jìn)來幫忙。

    當(dāng)衣服褪至小腿處時，兩丫頭都愣住了。

    由于長久被雨水浸泡的緣故，宋棠原本就發(fā)腫的雙腿此刻有多處的皮破了，傷口呈紅黑色，有血水正緩緩地往外滲。

    紅蓮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心想這得多疼啊。

    兩人繼續(xù)將宋棠的衣服往下褪，發(fā)現(xiàn)宋棠的腳面和腳底也有多處這樣的破損，咋一看去頗觸目驚心。

    兩人的臉色頓變。

    宋棠卻朝她們做了個‘別吱聲’的動作，小聲問：“這里有止血止疼的藥膏嗎？有的話先給我涂一點?！比缓笏忸^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這事千萬別跟我娘說?！?/br>
    省得她娘擔(dān)心。

    這些年里，報喜不報憂已成她的習(xí)慣。

    兩人點頭。

    于是桂香立即從旁邊堆放著的箱子里找出了一瓶藥膏，紅蓮便接過去，小心翼翼地幫宋棠涂。

    宋棠坐在一張很小的方形凳上，只覺得頭暈?zāi)X脹，全身乏力，若不是還要跟母親說說話，她此刻真的可以倒頭就睡。

    至于腿上的疼痛，最疼的時段已經(jīng)過去了，所以此刻的疼感于她來說不過是小事。

    她瞇上眼，想著接下來的事。

    明天一早要見張公公。

    見了他之后應(yīng)該問些什么，怎么問，這些她今晚都得想好。

    她便認(rèn)認(rèn)真真地思索起來。

    這時外頭的龔夫人忽然掀開簾子進(jìn)來。

    紅蓮反應(yīng)夠快，當(dāng)即將宋棠的裙擺放了下去。

    由于屋內(nèi)燈光比較暗，龔夫人沒有看到這一幕，她見宋棠已經(jīng)更了衣，便拉著宋棠的手往外走，邊走邊說：“自從你去了云霧山學(xué)氣功，我們母女兩就再也沒見過，算起來我們分開已快滿五年了?！?/br>
    說這話時龔夫人的語氣滿是溫柔，也滿是感慨。由于身子骨弱，龔夫人在生了宋棠后便被大夫告知不能再生了，否則會有生命危險，龔夫人為此很感愧疚，常常勸宋燕和再添一房，但宋燕和對此倒是很看得開，表示沒有生男兒也沒關(guān)系，畢竟他大哥、二哥家都有男兒，宋家斷不了后。至于再添一房這個建議，宋燕和很果斷地拒絕了。

    若他再添一房，盡管龔夫人也會善待這新人，但龔夫人的內(nèi)心肯定是痛苦的，何況兩女共事一夫，再開通的女人，久了也難免會起爭寵之心，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再者，他既娶了龔夫人，心里就只有龔夫人一個，容不下別的女人了。

    見宋燕和沒這意愿，龔夫人后來也就不提了。

    好在宋燕和的父母早些年過世了，若是在世，恐怕也由不得宋燕和這般任性，為此龔夫人既慶幸又內(nèi)疚，總覺得宋燕和為她付出太多了。

    龔夫人出身名門，從來沒吃過苦，是典型嬌生慣養(yǎng)型的人，但自從嫁進(jìn)來之后卻展露出了治家的本事，因此宋燕和這些年都放心將整個家交由她管，自己則專心地忙皇宮博物館這邊的事。

    宋棠到云霧山學(xué)氣功后，龔夫人曾多次想去云霧山看她，但都被宋燕和拒絕了，因為怕她的身子骨頂不住五六天的長途跋涉，因而她只能靠通信來跟宋棠保持聯(lián)系。

    知道自己的女兒身患重病，自己卻無法見得到她，更不能親手照顧她，這是龔夫人這幾年里感覺最煎熬的事，同時，這幾年里她也嘗盡了牽掛的味道。

    如今終于得見女兒，她自然是開心，可是一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面，就又難過得眼淚直流了。

    她握緊宋棠的手說：“去年八月，你來信說你的病痛有時可以通過氣功來控制了，我和你阿爹聽了不知多高興，現(xiàn)在你回來了，為娘要好好看看你的腿?！?/br>
    宋棠忙說：“我的腿好得很，我方才還獨自從皇宮門口走到英華殿去了呢?！?/br>
    龔夫人一臉不置信地看著她。

    她比宋棠矮半個頭，宋棠猛然發(fā)現(xiàn)她的鬢角已經(jīng)有幾根銀絲了。

    而且，她看起來如此的蒼白憔悴，可見這些日子里過得并不安生。

    宋棠的心頓時如同被刀割了般。

    父親現(xiàn)在大牢里，母親一臉的憔悴，她整顆心都糾了起來。

    龔夫人是個嬌弱的女人，從小嬌生慣養(yǎng)，沒有經(jīng)歷過什么大風(fēng)波，此次的事件無疑是她經(jīng)歷過的最大變故。

    或許因為從小沒有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龔夫人即便三十五歲了也依然保留著少女般的天真和簡單。

    但當(dāng)然并不表示她沒有心事，宋棠的雙腿就一直是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甚至可以說，這件事多少導(dǎo)致了她偶爾的憂郁。

    然而在人前，她總是一副笑臉，讓人以為她真的很看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