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樣的記憶呢？解放日來臨之前，Alessio的mama告訴她，一家人要去看附近的慶典活動，然后乘船去島上。Violetta那會兒還完全不會意大利語，唯一用來交流的英語又不是她們的母語，Violetta聽得半懂——聽上去應(yīng)該是很好玩的事。

    “我也可以一起去嗎？”她禮貌而好奇地問。

    “當然啦。”Alessio的mama告訴她。

    想來也不會在那一天扔下她?？蒝ioletta總是下意識覺得自己好像不配。來到這里之前，家人反復叮囑她：“你住在別人家里千萬別讓人討厭”、“你在家可已經(jīng)夠討厭的了”……這讓她更加擔心起來。第一次寄人籬下的時光，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人家?guī)鋈ネ娴臅r候也會覺得虧欠，她就常常買很多水果和糕點。

    解放日那天早上，她實際上還不確定會發(fā)生什么，心里有所期待。也不知Alessio會不會一起去。畢竟之前好幾次出行，他都不去。

    Violetta和Alessio的meimei坐在汽車的后排。十叁歲的meimei很漂亮，有著亞麻色的長卷發(fā)，皮膚是一種凝固的白。那一天穿著紫紅色的掛頸式緊身短上衣，唇膏的顏色比衣服還要深，她的mama曾說過她的打扮與年齡不相符合，但也沒有干涉過。她給Violetta的第一印象是個內(nèi)向的小姑娘，Violetta很快發(fā)現(xiàn)那是完全錯誤的。也許正是因為她活潑又漂亮，所以在任何地方都格外受歡迎。Violetta那時還保持著國內(nèi)的習慣，穿得頗為保守。心里有些艷羨meimei這樣的當?shù)嘏ⅰ?/br>
    一家人都在車上準備好了，Violetta猜測Alessio應(yīng)該是和以前一樣呆在家里?？伤麉s走下樓來。Violetta面上波瀾不驚，只向座椅中間挪了挪，給他留出位置。

    Violetta沒有告訴過這里的任何人，在第一次親身經(jīng)歷“解放日”之前，她并不知道這一天的含義。就像是她不了解衣物沒帶夠的窘迫，以及意大利食物中卡路里的力量。

    而今年的解放日假期，房東姐妹不和mama到外婆家去了，她們要去的里雅斯特玩。她們也問Violetta想不想一起去。Violetta表示很可惜，已經(jīng)提前約了別的朋友。

    “是你以前住在山村時的朋友嗎？”房東姐妹問她。

    “是呀?！彼鐚嵒卮?。

    Violetta覺得上一次夜里和Michele見面時她穿的很奇怪，解放日這天不能再那樣打扮。從國內(nèi)帶來的衣服中有一套假兩件式連衣裙，上衣的部分做成了無袖襯衣的樣子，米色薄棉布上面印有淺淡藍與淺紅的波點；連接著藍色高腰寬擺裙，質(zhì)地和外面的西裝短外套相同。看上去像是五十年代西方電影里面女士度假時的服裝。

    她本想和房東姐妹們一同乘坐火車，在舉行解放日慶典的湖邊小鎮(zhèn)正巧有一站?？墒菫榱藭r間寬裕，房東姐妹打算前一天傍晚就去的里雅斯特。Violetta心里不好意思讓Michele再到這里接她，他卻表示不必介意。

    解放日的那一天早上，Violetta細心地裝扮好自己。昨天的課程非常多，她差不多又連續(xù)站著講了五個小時的課，回到住處簡單吃過午飯就去休息，晚上也是在午夜前入睡，可第二天疲憊感還是沒有完全消退。記得當年和Alessio一家去看解放日慶典時，她的氣色也是很不好。但不同的是，現(xiàn)在她有準備衣服，也習慣用妝容掩飾。

    見到Michele的時候她依然感到害羞，覺得今天的衣裝是不是有些夸張做作？

    他向她微笑道：“早啊?！?/br>
    目光中沒有驚訝于她的刻意打扮，也沒有講夸贊的話。這很好，他不是喜歡講漂亮話的男生。

    “早?！彼f著，遞上手中的紙袋，“衣服還給您，那天晚上我忘了。實在抱歉?！?/br>
    是啊，再放在她這里，就要變成笑話了。

    車開在市郊的匝道上，從這里到湖邊小鎮(zhèn)只要半個小時多一點。路上看到許多山麓或平原上的葡萄園，還有大大小小的村鎮(zhèn)。她能夠感受到離湖越來越近。曾經(jīng)住在房東meimeiElena  家的時候，她的jiejieSilvia  在湖邊一家服裝店上班。有一天發(fā)覺Violetta很羨慕，Silvia就表示那天可以開車帶她去，自己上班的時候她可以在湖區(qū)周邊游覽。那次冬日的清靜午后，Violetta去了很多曾經(jīng)有記憶的地方——和Alessio一家在解放日經(jīng)過的時候，游客還很多。

    其實Silvia也比Violetta小上好幾歲，可在Violetta心里卻把她看作jiejie。就像下意識覺得Alessio是比她年長的男生一樣，當年解放日從他的家去湖邊，車是開在山路上，她坐在Alessio和meimei中間，滿心期待與喜悅。忽然遇到顛簸的地方，她忍不住抓住meimei的手，他們兄妹笑了起來，他彎身幫她找到安全帶……

    也不知他們一家今天是不是也會去看慶典呢？她很清楚，沒有她這個外人在，他們應(yīng)該更加開心放松。

    這時，她注意到匝道外不遠處的建筑群，中心的教堂鐘塔十分明顯，其它建筑圍繞著它發(fā)散開形成小鎮(zhèn)的樣貌，古樸而美麗。

    “那里很漂亮哦?！盫ioletta忍不住贊美道。

    “那里啊，我曾經(jīng)的高中就在那個鎮(zhèn)上?！盡ichele說。

    對啊，她先前看到路牌上的標識就感到非常熟悉。其實這條路她也不算陌生，曾經(jīng)Silvia帶她上班的時候也是走的這里。

    “我們前面就要到了?！盡ichele說。

    車離開匝道，很快進入熱鬧的湖邊公路，這片湖區(qū)對她而言看多少次都看不膩。這一天，岸邊?？恐鵁o數(shù)的帆船和游艇；游人和車輛都非常多，充滿歡快雀躍的節(jié)日感。當年也是這般景象與天氣，Alessio和meimei從小已經(jīng)來過無數(shù)次，只有Violetta感到激動不已，好像來到海邊度假勝地。

    這次和Michele一起來，她依然那樣高興。過一會兒慶典就要開始了，她當年看過，記憶猶新——  并不算莊嚴，反而歡樂爛漫的儀仗隊，演奏著她竟然熟悉的樂曲《Bella,  Ciao》——《姑娘，再見》。那是她小時候就知道的譯制片《橋》的主題曲，哦，她不記得看過那電影，但卻有熟悉感。游客們隨著那隊列來到這一帶的小型紀念廣場，觀看簡短的儀式，記得好像有升起國旗或其它紀念旗幟，又好像沒有。整個流程也沒有很嚴肅，游客們都圍得很近，甚至一只屬于游客的狗臥在紀念地差不多中心的位置——Violetta可是人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慶典，簡直像是置身于電影里一樣。

    很快她會再看到，一定要看得更為仔細，其實當年心里還是有點緊張。但是很奇怪，本來陽光燦爛的天氣，竟忽然陰了起來，緊接著就下起了雨。

    他們趕快躲到街邊的咖啡館，店里漸漸來了更多躲雨的游客。座位早就沒有了。他們二人站在店外的屋檐下，她感到冷，這里四月一旦下起雨，刺骨的感覺堪比嚴冬。

    雨并不很大，卻格外漫長。印象中解放日的這一天總會是晴天。Violetta習慣于忍耐，她也早見識過這一帶春天的寒冷，可很快還是凍得顫抖起來，想必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要不要給您買一杯飲料？”Michele問她。

    “不必了，謝謝?！彼穆曇舳荚诎l(fā)緊。

    “我們回到車上去等，好么？”

    她這下望著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們跑回停車場，都已經(jīng)淋濕了。Michele打開車上空調(diào)的暖氣，她立刻感到如沐春風。隨即又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身將放在后排地上的紙袋取了過來，里面是方才還給他的白色襯衫。

    “快換上吧。”她平靜又略帶擔憂地說。

    “好吧，謝謝。”他說著，把衣服拿了出來。她立刻聞到了上面屬于她衣柜中的薰衣草香氣，有點滑稽和做作的感覺。同時，她把身子轉(zhuǎn)過另一邊低下了頭。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深深喜歡著曾經(jīng)唯一前男友的時候——或許嚴謹來講算不上男友，她織了圍巾送給對方，為了顯示高雅而在上面熏了濃重的香，以致于交給人家的時候，相隔一段距離都能聞到那股香氣。

    還有當年和Alessio一家晚上出去吃飯給爸爸慶祝生日。他們都有稍做打扮。Violetta打扮得最慢，因為她過于緊張，穿衣服和化妝的手不停地顫抖。她穿的是連袖長旗袍，偏于現(xiàn)代的裁剪其實不太好看，再加上她那會兒變胖。是的，芝士在這里的重要程度堪比國內(nèi)的生抽醬油，半個月不到的時間她就比過去任何年月都要胖。好在沒有感到困惱，反而覺得新奇?？梢谴┥线^去合身的衣服并且露出大片手臂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胖得不太合適。一家人在房間的門外等待，她為自己用心打扮而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走出來，Alessio的mama或許是出于客氣而稱贊Violetta漂亮。更加羞愧的是，她那天在頸間和手腕一共噴了叁下香水，坐到車上以后，她能夠聞到整個空間都彌漫著她的香水味?；貒院?，每當用上同一瓶香水，那段初夏黃昏羞愧又甜蜜的記憶就會涌現(xiàn)出來。

    她有點想笑那些時候的自己，又很快想到此時此刻的情境，捏了捏手指，暗自告誡自己：“不能笑！”

    默默地調(diào)整呼吸，把思緒帶了回來，假裝毫不在意甚至冷淡地問：“可以了嗎？”

    “好啦?！?/br>
    “嗯，好吧。”她把身子轉(zhuǎn)了回來。

    Michele已經(jīng)把衣服換好了。她但愿自己的神色沒有異樣。只是她也意識到，自己裙子外面的長袖外套幾乎濕透了貼在身上。

    “對不起，您介意我把外衣脫下來嗎？”她小心地問。

    “當然不會，您請隨意。”

    衣服的設(shè)計有些緊身，她慢慢地將那外套脫下來，手臂上已經(jīng)被雨水浸出一層潮濕。她又立刻意識到，里面連衣裙上衣部分的輕薄材質(zhì)，淋上雨之后接近透明，她里面也沒有像五十年代的女士那樣穿著襯裙。實在難為情。她假裝無意地把外套搭在手里遮在胸前。但愿他沒發(fā)現(xiàn)吧。

    雨沒有要停的跡象，早已經(jīng)過了典禮舉行的時間。

    “這樣的天氣，慶典會怎么辦呢？”她問。

    “我也不知道。以前沒有過這樣?！彼f，“您還想留在這里么？”

    是啊，不斷看到游客逐漸回到停車場開車離開。

    “您想要我送您回去么？”今天幾乎還沒有開始就要結(jié)束，真是黯然可又無奈的結(jié)局。

    她輕微點頭想要說：“好吧?！?/br>
    他又說到：“或者，您愿意去我家？至少可以請您喝杯茶?！?/br>
    “好吧?！彼f，禮貌地微笑了一下，實際上是來自心底的喜悅。她非常愿意回到那個村子。而且今天她不想回住處一個人呆著。

    Michele的家她早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來，還是或多或少有陌生感。他家的小狗不在，大概是和他的父母、meimei一起出去游玩了。他說過，家人昨天就去了o湖。

    “您還是去我和meimei的那間浴室?！彼f。是啊，淋過雨之后需要洗個熱水澡，“是不是需要換洗的衣服？可以把我meimei的衣服借給您?！?/br>
    她怎么好意思穿Elisa的衣服……

    “呃，您可以把這件襯衫借給我嗎？”她有點難為情，可那畢竟是她曾經(jīng)借過的衣服。

    “我現(xiàn)在穿的？”他說，“可是，我已經(jīng)穿上了，應(yīng)該沒有新洗好的那樣干凈。好吧，我現(xiàn)在脫下來給您?！彼f著，低下頭慢慢解開紐扣。

    “噢，別……”她趕忙制止。真是羞愧難當，雖然心知他是在開玩笑。她知道他可不是一慣嚴肅的人，卻往往在她的面前表現(xiàn)出溫文爾雅。

    “好吧，”他垂下眼睛，撫慰般地笑了一下，說：“我去拿新的給您。這樣的衣服我有很多件。”

    他從衣柜里拿了一件相同的白色襯衫遞給她：“我還是去我父母的浴室。您別擔心。一會兒給您準備些吃的?！?/br>
    又是那間漂亮可愛的浴室，  Violetta輕嘆著：完全沒有想到今天會變成這樣。

    她也沒有隨身攜帶隱形眼鏡盒與清洗液，只好不摘隱形眼鏡，在洗臉和頭發(fā)的時候盡量小心。當洗到了一半的時候，忽然聽到浴室的門外有輕輕的敲擊聲，她趕忙關(guān)上了花灑。果然是Michele在敲門。

    “請等一下哦?！彼行┗艁y地邁出浴缸，快步跑到門邊，身上還浮著沐浴露的泡沫。真擔心在地上滑倒。

    相隔浴室的門，她說：“您請講?！?/br>
    好像是在問她關(guān)于茶點的事情，聽得不太清楚。

    “請等一等。”她狠了狠心，將門打開一道縫隙，身子掩藏在后面。

    “真對不起，”聽到他有點無奈的聲音，“想不到您現(xiàn)在不方便。我其實可以過一會兒再問的?！?/br>
    “沒事，您請講。”

    “檸檬姜茶可以么，還是伯爵紅茶？”

    “姜茶可以?！彼s快說。

    “蛋糕呢，ptone怎樣，您還是想吃別的？”

    “可以?！彼辉诤醭允裁?，只想盡快結(jié)束這個對話。

    “好，待會兒見?！?/br>
    如果換成別人，Violetta會覺得對方一定是想故意讓她難堪?？伤嘈臡ichele絕不是這樣。問她關(guān)于茶點的事情也是好的，總比告訴她：“他的家人又突然回來了”要好得多。

    待她洗完澡換了衣服走下樓，發(fā)現(xiàn)Michele正巧生好了壁爐。灶上的鍋里正煮著東西。

    他抬起頭，對臺階上的她露出笑容：“好在之前問過您的喜好。您看，茶還在煮，已經(jīng)快好啦?！?/br>
    原來這次是將茶包放在水里面煮，姜的功效也許能夠發(fā)揮更好些。

    “實在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在那個時候問您。也許會讓您感到為難?！彼?，認真地道著歉。

    “有一點吧。但因為是您，所以程度沒有那么嚴重。”她說。

    “好吧?！彼瓜卵鄄€，“您看，茶好了?！?/br>
    餐桌上已經(jīng)擺放了一整個拆了包裝的  ptone。第一次吃到這種蛋糕還是在Alessio家的時候，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早餐里。Violetta素來不喜歡太甜的食物，想不到嘗過之后就怎么也吃不膩。

    “可惜今天無法到院子里吃。”Michele說。

    “在這里也很好?！?/br>
    近旁擺放臺燈的邊柜上有幾幅裝在相框里的照片，是Michele和meimei小時候的樣子，看得出來Elisa  從小就很可愛；而童年的Michele沒有多好看，又瘦又淘氣的樣子……

    “幸虧那時我不認識他。”Violetta心想。

    “我?guī)湍械案饷?？”聽到他的聲音，再轉(zhuǎn)身看到現(xiàn)在的他，感到有些恍惚。

    “還是，您想看看電視？”他說。

    把切好的蛋糕和茶帶到沙發(fā)旁的矮桌上。

    “您愿意看電影，還是看在羅馬的慶典？電視上也許有直播，可是這個時間應(yīng)該結(jié)束了?！?/br>
    “看什么都好?！彼瓜卵劬?。她在國內(nèi)的家里很討厭看電視。倒是愿意和這里的每一任房東家人一起看，即使在以前完全不懂意大利語的時候。她只是喜歡和他們在一起時的感覺。

    Michele隨意調(diào)了一個頻道。Violetta即使在沙發(fā)上，也習慣于坐得很端正，尤其是在別人家里、以現(xiàn)在這樣的裝扮。周圍是那樣溫暖，安靜地坐下來越發(fā)感到困倦，不能睡——她不易察覺地深深呼吸，端過茶來喝了一口。

    穿成這個樣子坐在別人家的客廳里實在很不舒服，身上這件衣服是她選的，好像故意的一樣。她有點后悔，可當時又想不出別的選擇。此刻她寧愿身上穿的是自己淋濕的裙子。

    “您是不是不想看這個？我們可以找部電影看，您喜歡電影么？”

    她確實喜歡，那是從小受到父親的影響。她也知道Michele  最喜歡的是《蜘蛛俠》，這里的許多男孩子都喜歡，狂歡節(jié)的時候看到很多小男孩穿蜘蛛俠的服裝。Violetta  只有很多年以前看過電影的前兩部，小時候倒是連著看過動畫片。

    “我很喜歡以前的恐怖片，”她說，“意大利六七十年代的影片我看過一些。但是，我還在國內(nèi)的時候，有過一段時間的焦慮，很難安心地完整看一部電影。”

    “那么，您現(xiàn)在好些了？”

    “其實，我不確定?！彼芟胍炎约旱氖轮v給他聽。

    實際上，自從來到這里，她幾乎所有方面都在變好。冬天的時候發(fā)現(xiàn)情緒再一次出現(xiàn)問題，也沒有像以前那樣隱忍?？伤荒軌蛳騇ichele談到這些。像他這樣的孩子，恐怕很難理解。前不久，博士項目申請開放以后，她提交了所有材料——還在國內(nèi)的時候就已經(jīng)準備，其中的課題研究反復修改無數(shù)次，漫長地等待著申請時間，今年的開放時間似乎比以往晚了些，這樣的改變令她感到擔憂害怕。她都無法和這里認識的人講起她內(nèi)心的恐慌，更不能告訴國內(nèi)的家人。好在她還有高中的代課工作，可以消磨那份無休止的焦灼憂慮。

    “幾年前，您第一次到這里的時候，我們聽說您來了。我心中猜想過，您會是什么樣子?！甭牭剿届o的聲音。

    “是什么樣？”她好奇地問。

    他笑笑，沒有回答，繼續(xù)到：“后來我第一次見到您，心想：‘原來是她’?！?/br>
    “怎么，和您之前的想象可有不同？”

    “有一點吧……”

    “是好，還是不好呢？”她記得，那天摘野草莓回來的路上，偶遇的騎著摩托車的年輕人。

    他依然沒有回答，卻說：“您可以倚靠在旁邊的墊子上。我們家人坐在這里的時候總是很放松?！?/br>
    對，只有她不可以。她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緊緊迭在一起的腿，坐下來的時候襯衣能夠遮住的地方不多。

    “或者，您愿意靠過來么？”他的神色十分認真。

    那太過親密，她無法做到?？墒牵恢鯓泳芙^。或許他是在開玩笑。

    “您是認真的么，在這里？”今天實在奇怪，竟然發(fā)生那么多次令她感到窘迫的事。

    看他包容又純粹的樣子，說不定有問題的是她才對。

    “好吧?！彼恢皇掷∩砩弦r衫的下擺，讓它不要向上方卷起來，同時另一只手支撐在身側(cè)的沙發(fā)上，僵硬地倚靠過去。

    感受到頭發(fā)上有氣息掃過，她說：“可以么？我是不是很重？”

    其實，她不敢放松下去，只是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

    “完全不會?！彼f。

    曾經(jīng)住到Alessio家的第一天，晚餐前他和他的家人一樣吻了她的面頰；解放日那天，在汽車后座上傾身為她系上安全帶。而此刻的親近，與那時完全不同。她能感受得出來。可是，她卻沒有選擇直起身子，就那樣，眼睛看向壁爐中的火光。想到之前開始準備研究計劃的時候，她給申請的研究領(lǐng)域教授寫過許多信，收到的自然是很好的回復：“您的研究聽起來很有趣，很高興和您討論”、“這個計劃十分優(yōu)秀”……如果時光倒流幾年，她會以為自己接近了成功?，F(xiàn)在的她完全明白，教授們的回信總會給未來的申請者很多鼓勵，并不一定是真的對她的課題非常感興趣。她也不認識任何人，可以給她借鑒的經(jīng)驗。

    她想著這些，又難過起來。想要抓住浮木一樣，忍不住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肩膀。她的動作毫無情欲，甚至像兒童一樣幼稚，記得以前只這樣抱過要好的女同學。

    他什么也沒有問，只是轉(zhuǎn)過身，回抱住了她。大約是第一次，她聽到別人的心跳聲，平穩(wěn)得令人安心。讓這樣的年輕人安慰，也是很可笑。也許是看那爐火的時間久了，或許睡眠不足，有一陣虛脹的眩暈。

    卻感到攬住她的一只手劃到了她的衣領(lǐng)處，解開她系好的第二枚紐扣，然后向下……

    她立刻起身，下意識雙手遮掩住衣襟：“請不要在這里……”

    他的家人——父母、meimei，平時都會坐在這里，其樂融融地看著電視節(jié)目。她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在這里接受這樣的事情？

    他自然沒有再繼續(xù)下去：“對不起?！?/br>
    “沒事?！?/br>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樣。”他真誠又溫柔地說著，爐火映著棕綠色的眼瞳，細密的睫毛自然而然下垂，遮住那塊綠色，隨后又望向她：“您要再添點茶么？”

    這讓她心里出現(xiàn)一陣愧疚，好像犯錯的人是她。

    “沒事，”她說，“只是不想在這里。”

    一切在向另外的方向發(fā)展。她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他們這次相約的初衷絕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

    “我不會違背您的心意，做您不愿意的事情?！?/br>
    “您沒有違背過我的心意?！?/br>
    “到樓上去好么？”他低沉而輕柔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