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他的名字
眼下的沈子契自然不是真正的沈子契,他是沈息。 可他知道,不論如何,這一世的吳泠,心中最摯愛和膜拜的,都是那個有幸成為他深淵之光的沈子契。 所以眼看著吳泠又一次陷入深淵,他能想到的,也只有承認自己就是他的子契哥哥,并故意以沈子契的語氣,叫他“小吳泠”。 “……” 而吳泠就在深沉的恐懼中,原本無神望著沈子契的眸底總算稍微泛起漣漪,他下意識抬起雙手,捂著自己的耳朵,像是總算隔絕了不斷充斥在腦中的可怖聲音,讓他短暫地清醒,想起自己現(xiàn)今是誰,又在哪。 “沈子契?!卑肷?,他把頭埋在沈子契身前,低低叫了一聲,終于踏實下來。 () 他怕什么?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只能任人宰割的小不點,他不是說好的還要保護他在意的人,他怎么可以這樣軟弱? 這個人不止對他做過那些事,也是一步步害他子契哥哥落入現(xiàn)今困境的罪魁禍首,他不該怕他的,他必須面對他。 于是就在沈子契眼見吳泠情緒有所好轉(zhuǎn),正欲將他往身后帶去之時,吳泠卻一轉(zhuǎn)身,面色還蒼白著,但強迫著自己,目光灼灼地看向林秀。 “唔!” () 而隨著一聲悶哼,吳泠皺眉,眼看著林秀似是才想起他身旁的林雋,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只手動作優(yōu)雅地按住林雋流血的傷口,指尖攪動,片刻間,竟是徒手將那一枚子彈捏了出來。 () “這都能受傷,果然不能指望你干什么?!彼踔翛]有看林雋,只語氣不善地低聲說了一句。 大顆的汗珠自林雋額間滾落,襯得他原本精致的臉透出一股病態(tài)的美,他一動不動與吳泠對視,眼底是淡淡的冷笑,似是在說,看到了?這就是他親哥哥。 “呵?!?/br> () 而林秀此刻看著吳泠與先前截然不同的神態(tài),多少有些意外他竟然這么短時間內(nèi)就能夠面對他之余,發(fā)出一聲輕笑。 “你其實和小時候一樣,”他指間摩挲著沾上去的血污,慢慢說道,“看起來軟綿綿,卻這么的……有意思??上Я?,本來已經(jīng)對你心軟了?!?/br> 繼續(xù)說著,林秀視線擦過沈子契牢牢護在吳泠腰際的手,笑容又有些意味深長。 不好的預(yù)感頓時從吳泠心底生出,他刻意忽略了聽到對方聲音時仍不能抑制的緊張,只瞪著這多年來一直沒有在人前露面的林秀,盡量集中精神,猜想他突然出現(xiàn),究竟會是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沒想到林秀看著他的眼睛,又一次洞察他的內(nèi)心般開口,“當然是將這些和我作對的人,都殺了。” “而你,才是我的主力?!?/br> 這一句模棱兩可的話說出來,還不待眾人想通他的意思,就見他忽地抬手——仍是剛剛?cè)〕隽蛛h肩上子彈的那一只。 吳泠距離最近,霎時看清上面沾染的血跡竟明顯有規(guī)律一般被排布涂抹,心下一緊,卻已然來不及,只見林秀笑著,“啪”地打了個響指。 一剎那間,吳泠眼前被黑暗籠罩,除了剛被他印刻在腦子里那血紅的符文,什么都沒有,也什么都聽不見。 他只是在這沒有盡頭的黑暗中,后知后覺,林秀原來是故意那樣對林雋! 他倘若當著眾人的面以自己的血做符,必然會引起注意,而林雋與他是親兄弟,他趁機用林雋的血,竟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眾人眼皮底下完成了這道血符。 () 正當吳泠努力思索該怎么掙脫這層詭異的咒術(shù),卻又緊接著,被陰晦氣息充斥的熟悉感覺無不在提醒他,有尸煞上了他的身,很多很多。 他如今雖然已是神闥,不會再經(jīng)歷最初那種每進來一個,就要體會一次死亡的絕望痛苦,可他這樣與外界完全切斷聯(lián)系,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感覺,卻更叫他恐慌。 尤其林雋那一句——而你,才是我的主力。 他想到他身上的,無疑是這場館中剛與眾人糾纏的尸煞,林秀把它們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究竟能做什么?他作為神闥,是不可能被尸煞cao控的,那林雋要如何利用他來對付其他人? 沈子契又怎么樣了?他看到自己這番模樣是不是又要著急了?可千萬不要陷入林秀的什么圈套才好…… () 吳泠有些難捱地想著,卻連感受到自己心跳都不能,除了盯著那道血符憑空猜測,別無他法。 ……不對。 而無奈面對那一道刺目的符文,過了一會兒,吳泠忽然間像是明白了什么。 () 那恐怕根本不是單純?yōu)榱死ё∷暮唵畏洌?/br> 如果說林秀將尸煞全部引到他的身上是要利用他除掉這場館內(nèi)所有人,那么他這道血符,很大的可能,是為了……血煞! 是了,那血煞就是將眾多尸煞聚集在一個封閉的地方,以咒術(shù)控制,叫他們互相攻擊,最后存留的那一個,最為兇猛殘暴,遇神殺神遇魔殺魔,其實和傳說中的養(yǎng)蠱是一個道理。 只是不同的是,這種方法幾乎沒有人成功過,因為很難找到可以封閉眾多尸煞的地方,更鮮少有人能制出這讓尸煞自相殘殺的血符。 () 所以說,按照林秀方才的態(tài)度,他最初將吳泠培養(yǎng)為神闥,便是為了等到這一天,他有能力制出血符,煉出血煞? () 那么沈息呢? () 林秀從始至終的目標,不是沈息……而是自己嗎? 吳泠不可置信地想著,伴隨頭腦越發(fā)清晰,猛然間又意識到一個問題。 殮門一直想以他前世的尸骨來控制沈息,可按照沈息所說,他當初為完成那陣法,根本不可能再以任何形式存在,所以殮門是沒有辦法利用他的尸骨達到目的的。 那么假如……林秀干脆將目光放在現(xiàn)今的他身上,直接在他的身上煉出血煞,再這樣封閉他的意識,那他即使是神闥,也難保身體不受血煞驅(qū)使,而他一旦隨著血煞大開殺戒,沈息不可能任由其他人傷害自己,必會同他一起反擊,其實也算變相地控制了沈息! 到時他和沈子契,都成了殮門鏟除對敵的強大武器,神風局和這些民間組織,很可能會因為他們而就此覆滅。 到頭來,他們?nèi)耘f免不了要害死更多的人。 () 吳泠的意識越來越絕望,仿佛回到他小時候,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一點點等待死亡,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忍耐。可是,他當年的無作為最多讓他一個人承受痛苦,如今他若再找不到辦法,連累的是所有人。 他甚至想,也許他當時真的錯了,他不該強行與沈子契糾纏,是他的自私才導(dǎo)致這一世殮門歪曲他的陣法,橫行世間,造成這樣多無辜的人深受其害。 他無論如何,都要沖破眼前這道血符,阻止他們繼續(xù)下去—— 思及此,吳泠突然頓住了。 他緊盯血符,竟是在電光石火間,想到了一個或許可行的辦法。 ——將它改變。 任何符咒都不可能是完美的,越是看起來毫無破綻,也許命門越是脆弱,他只要能找到,就一定可以破除。 而林秀這個,雖然牢牢困住他的意識,似乎讓他走投無路,但同時,也局限了這道血符可能存在的弱點。 那就是,它需要被吳泠謹記。 () 所以吳泠陷入黑暗,失去同外界的所有聯(lián)系,卻唯獨要面對它,也無法忽視他。 () 吳泠心思涌動,一想到這個可能,已然迫不及待地集中精力,強迫著自己,一遍遍描摹那道猶如催命的咒文,并在潛意識中,改變它的符號排列。 其實說白了,就是要騙過自己。 這對于神骨還在的他來說倒是不難,但作為普通人,他只有最笨拙的方式,強行逼迫自己相信他心中所想的,才是他面前的。 () 于是就在這種刻意混淆當中,吳泠不知時間,不知疲憊,有的只是不厭其煩的嘗試。 好在他并沒有猜錯。 原本血紅的咒文隨著吳泠一次次反復(fù)描摹,最終被他強硬從意識里抹去,換上另一種形態(tài)。 果然,不出片刻,周圍壓抑的黑暗像是裂開一道縫隙,又頃刻間悉數(shù)崩塌,天光從無數(shù)碎片之中投下,明亮奪目。 () 他掙脫了林秀的血符。 () 卻也在這一瞬間,他感受到了身上濃厚強烈的血腥煞氣——是血煞! 他……他到底晚了一步?那其他人—— 緊閉多時的雙眼驀然睜開,吳泠迅速適應(yīng)這不知與他隔絕多久的場館,視線顫動著,幾乎不敢去確認。 不料,首先映入眼簾的,卻并非他方才擔憂的尸山血海,而是沈子契一張毫無血色的面孔。 原本失去感知的身體此刻傳來絲絲暖意,吳泠這才發(fā)現(xiàn),沈子契正面對面地抱著他,見他醒了,對他一笑。 “我知道你可以?!?/br> 吳泠聞言心底柔軟,隨即他正欲看一看周圍,又聽沈子契繼續(xù)道。 “你放心,我不會讓人傷害你,也不會叫你做后悔的事?!?/br> 聽見沈子契這么開口,聲音莫名有些嘶啞,不知怎么吳泠眼角一熱。 他就下意識想要動一動手臂,沈子契抱得他實在太緊,讓他又有股說不出的心慌:“你先放開……” 而他輕輕說話間,一低頭,卻愣住了。 是血。 他一動,竟流了更多。 與此同時,他腦內(nèi)閃過一段畫面,是方才他身體被血煞所控,兇猛狂暴,接連傷人,不僅重創(chuàng)了上前阻止的秦彧,又兇神惡煞地將無法對他下狠手的陸靈山步步緊逼至絕境,眼看他便要傷他的師父,一旁本阻攔眾人對付他的沈子契,及時擋住了他。 任憑他周身凌厲的煞刃盡數(shù)朝他涌去,沈子契只用力抱著他,一黑一紅的煞霧交纏,紅的如血肆意蔓延,黑的卻明顯在一點點消散。 直到——吳泠終于睜開眼睛。 他急忙笑著看他,說他知道他可以。 “……” () 喉嚨里發(fā)出不成聲的悲鳴,吳泠嘴唇抖動,說不出一個字,只難以接受地猛然抬頭,大聲在心中默念著不會的,他怎么會傷害他,這都不是真的。 然而殷紅的血這一次卻自沈子契嘴角落下,越來越多,那曾叫吳泠避如虎狼的晦黑煞霧也散得越來越快。 “……沒關(guān)系,你的子契哥哥,不會有事?!?/br> 深深看了吳泠半晌,沈子契安撫地又抱緊他,嘴唇貼在他耳邊,像是有很多話要說,但最終,還是只說了這一句。 他一生罪惡累累,可惡果卻全都由他最愛的人來承擔,幸而轉(zhuǎn)世后的他沒有再辜負他一腔深情,而他能夠在這一世再與他相遇,替他擋過這一劫,已經(jīng)很知足,剩下的路,縱有不舍,交還給他們……也算不枉此行。 便在最后一絲煞霧消失之時,沈子契合上眼,嘴角微微揚起。 “沈息……” 因為吳泠第一次清醒著,叫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