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聲接踵而至，伊萬趴在玻璃上，看到朔風(fēng)凜冽，硝煙彌漫中，火光從艦體底部一路燒上頂，染紅了半邊的深灰色天幕，轟轟烈烈，壯觀，奪目。

    忽然一聲巨響傳來，爆炸點燃了引擎邊的油箱。威力恐怖的能量波以探索者號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展開，在那一瞬間，竟然生生壓平了周圍無邊的森林大火——

    逃生機猛地一顫，警示燈滴滴滴滴地變成了紅色。

    “警告，尾部受到猛烈撞擊?！?/br>
    “左引擎嚴(yán)重?fù)p傷，副油箱輕度泄露。目前油量：40%。39%。38%...”

    “自動駕駛失效。請確認(rèn)是否開啟手動駕駛？”

    “確認(rèn)。”那是羅斯的聲音。

    飛機駛?cè)朐茖?，又是一波震動?/br>
    巨大的震顫讓伊萬的傷口二次裂開，他疼得眼前發(fā)黑，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問：“你特么...就...就不能開穩(wěn)點？”

    羅斯回答了什么他已經(jīng)不知道了。

    因為下一秒，他就活生生地疼暈了過去。

    暈了三天。

    暈得稀里糊涂的時候伊萬又進入了那個夢境。只不過這次和之前并不一樣，他夢見自己是王后，年幼的國王在他的教導(dǎo)下長大，而那個男人是祭祀，以神權(quán)之名代行國家之事。

    一只冰涼的手扯住他的衣角：“您要去找祭祀嗎？”

    金色卷發(fā)的小國王趴在飛舞的輕紗下，眼巴巴地看著他。

    伊萬聽到他自己說：“嗯。”

    夏天的末尾，空氣燥熱不安。棕綠色下種滿了開過頭的苜?；?，迷離的王室花園散發(fā)出夢幻的光暈。寬闊威儀的石階從半山腰連接至山頂，拔地而起的漿白色石柱構(gòu)成了神圣威嚴(yán)的圣殿。

    伊萬身體的主人輕輕踏上最后一階石階，遠(yuǎn)方沙漠吹來的狂風(fēng)刮起他身上輕薄的白色布料，他神色不變，看著僧侶在他面前緩緩打開圣殿的雙扇大門，門里是一片黑暗。

    夕陽高懸于云端，西方的天幕鋪滿大片的紅。他走進圣殿，大門在他身后轟然闔上。十二只粗闊石柱支撐起高聳的前殿，墻壁上滿是精美絕倫的彩色浮雕和壁畫，跳躍著的火焰冷冷燃燒在金箔的掛臺上，照亮陳列著的琳瑯滿目。

    “...莎布·尼古拉斯，”身穿華麗祭祀服的阿撒托斯高坐在神壇上，露出兩臂精壯的古銅色肌rou，“離祭典之日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你找我有什么事？”

    伊萬赤.裸的腳踝踩在大理石地面上。似乎有些猶豫不安，然后他聽到自己說：“...我想離開這里?！?/br>
    阿撒托斯用手撐起下頜，輕笑出聲：“告訴我你的理由?！?/br>
    理由？

    伊萬感覺一股憤怒的火焰從心底陡然升起，在他自己的內(nèi)心熊熊燃燒。就好像阿撒托斯的問題極度可厭，可厭到令人渾身激動僵硬，他深吸了口氣，冷靜地說：“你...不應(yīng)該毀滅這個地方?！?/br>
    阿撒托斯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話：“不應(yīng)該？”

    他向后躺倒，陽光穿過薄薄的彩色玻璃，傾灑在他的身上。王位后，他的影子被拉得極長，觸手蠕動，張牙舞爪，那根本不是人的影子。

    “難道你對我們的小國王有感情了？”

    “......”伊萬感覺一股無形的壓力加諸在他的身上，青白色的臉上環(huán)繞上一股死氣，他深吸了口氣，開口，“他們說...神愛世人?！?/br>
    男人于黑暗中出現(xiàn)在他身后，混沌的混亂氣息將他包裹在內(nèi)。那惡意是如此近，又如此的濃烈，悶熱的空氣中，他無端感覺心上滲出一絲涼意。阿撒托斯說：“我們又不是神?！?/br>
    “可是你像神一樣回應(yīng)了他們的召喚?！?/br>
    “那只是因為太無聊，”低沉的聲音回蕩在昏暗靡靡的圣殿里，“召喚總要伴隨代價，而收取代價的早晚由我來定?，F(xiàn)在，我認(rèn)為是時候了。”

    “...為什么我們就不能直接離開？”

    “因為我不想。”阿撒托斯的紅色眼睛如同混沌一般注視著他，那里面蕩漾著的瘋狂，讓他心驚膽跳。

    伊萬在夢里感到心悸一樣的害怕，他用力掙扎了幾下，光亮終于照進了黑暗的世界。

    逐漸清醒。

    用力地眨了眨眼，他終于看清自己的所處之地。

    飛機一頭扎進了黃沙中，周圍是一望無際的滾滾沙漠。大紅色的朝陽高照在萬里無云的天空，火辣辣的陽光穿透輕薄的薄霧，傾灑在蒼茫壯麗的荒蕪之上。

    遠(yuǎn)處有一個小黑點，伊萬定睛一看，原來是羅斯一腳深一腳淺地蹣跚前行。他呆愣在原地足足有三秒，隨后猛地站了起身，不顧腹部隱約傳來的陣痛，跳起來穿過歪歪扭扭的廊道，然后打開飛機尾部傾斜的入口。

    “發(fā)生...什么了？”伊萬的聲音顫抖個不停。

    “飛機墜毀啦，”羅斯一瘸一拐地坐上入口處的伸展臺階，跳著將自己灌滿黃沙的軍靴脫了下來，用力地抖了抖，試圖讓硌腳的沙子回歸沙漠，“你暈過去后，我本著離那里越遠(yuǎn)越好的精神握上了飛機的控制盤。但是呢，因為我不知道怎么開飛機，所以在穿過一片對流層的時候，雷劈中了它的主引擎?！?/br>
    他拍了拍飛機的外殼，金屬外殼被高溫?zé)屏藬?shù)天，把他燙得“嘶”一聲縮起手：“幸好憑借我高超的臨場反應(yīng)，飛機在這片沙漠上迫降成功。不然這片星球上最后兩個幸存者也沒了。”

    伊萬木然地抱腿盯向遠(yuǎn)方，那里萬里無云，一片閃瞎人眼的金色，羅斯拍了拍他的肩：“你看錯方向啦。探索者號的遺骸在那邊?！?/br>
    他手指向另外一邊，同樣的云，同樣的沙，同樣的藍(lán)天。

    十分鐘后，終于接受現(xiàn)實的年輕人重重嘆了口氣。

    “我們現(xiàn)在在哪？”他問道。

    羅斯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了一聽啤酒，灌了一口：“按照飛機上的顯示器所說，我們在β225的南部地區(qū)。探索者號呢，在北部，所以如果你想回去的話，我建議最快的方法是從這里打個洞，然后穿過去?！彼c了點腳下，笑得一臉陽光燦爛，毫不遜于頭頂上大咧咧的陽光。

    灼熱的高溫讓伊萬的腦袋暈乎乎的，他一臉悲戚地甩了甩頭，想要以此驅(qū)逐浸入人心的熱浪：“行行好，從這里打洞可以打到天荒地老打到我老死?，F(xiàn)在是第幾天了？”

    “從你昏迷那天算起，是第三天了。你不知道當(dāng)時情況有多惡劣，墜機那會你渾身浴血，整個椅背都被你的血給染濕了。我差點還以為你掛了?！?/br>
    伊萬抿唇：“謝謝?！?/br>
    “不用謝，只不過你讓我有點傷心。”

    “為什么？”

    “在我給你處理傷口的時候，你握著我的手，叫肖恩的名字叫了781次?！?/br>
    “肖恩...”

    “現(xiàn)在是第782次?！绷_斯又喝了一口啤酒。

    坐在他旁邊，伊萬一動不動。盛大的朝陽在他身后綻放，一片金黃延伸向遠(yuǎn)方的沙漠襯托出他皮膚的白皙無暇，在那薄薄的皮膚下，紅血絲蔓延開來，形成單薄的紅霞。

    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寂寞：“羅斯，把你的啤酒給我喝一口。”

    “怎么，是不是很傷心，”羅斯好哥倆地?fù)ё∧贻p人的肩，“理解你的心情。但懷孕的人最好還是不要喝啤酒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