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深海的岸邊，一名黑衣女子腳踏一片翠綠落葉，從浪尖走到雪地中，站定。

    “下雪……了？”

    她呢喃道。

    “第一關……竟然下雪了？”

    遠處，山谷中走來兩個旅人。

    高個著黑，肩上扛著一個黑色的武器，矮個著白，懷抱白色武器，遠看不清是什么，恰似一對無常。

    “你們是……”那女子瞇起雙眼，靜靜地看了一會，終于想起了這兩人的名字，“一百三十年前白露樓救人的岑雪枝岑大夫，和……一百二十年前拆了萬紫千紅窟的希音寺衛(wèi)箴？”

    衛(wèi)箴：“……”

    岑雪枝：“你是？”

    能如此指名道姓，還把時間事件記得清清楚楚的，很有可能就是當時在場的人。

    但岑雪枝對這妙齡女子毫無印象。

    “我叫同塵，”她自我介紹道，“前生死門的地字號之一。”

    地字號共有三位，岑雪枝和衛(wèi)箴連最強的樓臺都沒能一眼認出，更別提眼前這位了。

    “你叫同塵，”衛(wèi)箴對自己不認識的配角格外有興趣，問道，“除了你和樓臺以外，另外那個地字號叫什么名字？”

    “我meimei名叫同輝?！蓖瑝m道。

    衛(wèi)箴主動攬住岑雪枝的肩膀，在他耳邊介紹道：“除了樓臺以外的兩個地字號，是一對雙胞胎?！?/br>
    當著外人的面做如此親密的動作，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但那時岑雪枝只當這是普通朋友之間常有的行為，現(xiàn)在反而不習慣起來。

    “咳……”

    岑雪枝向前走了兩步，從衛(wèi)箴的手臂中掙脫出來，和同塵打了個招呼。

    “我們早就想拜訪段三公子，謝過他當初的救命之恩，但是一直沒有機會?！?/br>
    其實一百二十年前，殺上明鏡山之前的幾天，岑雪枝是有機會去見段三公子的，但那時他能篤定，是段三公子收了連彩蝶的好處，監(jiān)守自盜還魂丹，才害得衛(wèi)箴差點被無名……

    不過現(xiàn)在這件事過去了，岑雪枝對段三公子的敵意也輕了些，畢竟不能直接將他救過自己一命的事一筆勾銷。

    “公子也一直記掛著岑大夫。”同塵道。

    衛(wèi)箴一把握住岑雪枝的手腕，質(zhì)問同塵：“段三公子記掛他做什么？”

    岑雪枝：“……”

    “岑大夫為人正派，同我們?nèi)又就篮希蓖瑝m坦然道，“公子會記掛岑大夫也實屬正常吧？”

    衛(wèi)箴心中冷笑：呵，你們跟雪枝這么志同道合，就沒發(fā)現(xiàn)其實是他拆的銷魂窟嗎？

    岑雪枝為緩和氣氛，轉(zhuǎn)移話題道：“不知道同塵姑娘此來第一關，是不是來找陳將軍的？我們剛與陳沾衣將軍和劉玉將軍見過面?！?/br>
    “我確有要事同陳沾衣商量——”同塵忽然停頓住，問岑雪枝道，“不過也只是幾句話的功夫，不會耽誤太長時間，不如岑大夫和衛(wèi)公子先在岸邊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回來直接帶你們?nèi)ヒ娙?？?/br>
    岑雪枝當然同意。

    同塵腳踏一柄彎刀，背對他們離去，黑色斗篷翻飛，背后繡著一個紅十字星。

    “她絕對有問題。”

    岑雪枝看著她的背影，信誓旦旦道。

    “怎么說？”

    “我們于段三公子來說，算不上什么助力，相反，還毀過段三公子和連彩蝶的生意、破壞過銷魂窟，”岑雪枝分析道，“但是她卻主動招待我們，這不符常理?！?/br>
    衛(wèi)箴將他一邊頭發(fā)掖到耳后，親了親他的側(cè)臉。

    “！”

    “說的對?！毙l(wèi)箴道。

    岑雪枝推開他，用手擦了擦剛才被吻到的地方，慌張道：“你、做什么、光、光天化日……”

    衛(wèi)箴笑著說：“晚上才能親嗎？”

    岑雪枝憋了好一會，才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好，”衛(wèi)箴笑道，“那我等晚上?！?/br>
    岑雪枝轉(zhuǎn)過身去，低著頭看腳下，不明白他怎么能這么……

    這么……

    “不害臊！”

    衛(wèi)箴笑出了聲。

    同塵全程御劍來去，中途沒有停留，沒多久就趕了回來，給兩人帶路，同時套瓷。

    “我聽陳沾衣說……”同塵問道，“你們和方大小姐有交情？”

    “有一點?！贬┲Υ稹?/br>
    “我記得你們也同文先生關系不錯？”同塵又問。

    岑雪枝把話又巧妙地推給了她：“我們最后一次見到文先生時還是同無名一起討伐明鏡山，不知道文先生后來怎么樣了？”

    同塵似乎沒有瞞著他們的意思，直白道：“她從明鏡山回來后，就離開生死門了?！?/br>
    “段三公子肯放她走？”岑雪枝問。

    凡是說的上名字的門派，都有控制門內(nèi)修士的辦法，就如邊家當初的拿云手給府上護衛(wèi)喂毒一樣，不會允許別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我奇怪的正是這一點?！蓖瑝m坦誠道，“岑大夫，衛(wèi)公子，你們是聰明人，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

    “文先生會離開生死門，三公子又同意了，只能是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這件事，和崢嶸有關嗎？”

    同塵直視岑雪枝的雙眼。

    “你對崢嶸很感興趣？”岑雪枝婉言拒絕了，“可是這支筆是文先生的私產(chǎn)，我不能隨便把相關的事告訴別人?！?/br>
    “我明白了?！?/br>
    同塵沉默過后，又微笑著開口：“不過如果岑大夫有想知道的事，可以盡管問我，比如和方大小姐有關的。我知道你們剛?cè)腙P，可能對關內(nèi)這些年的事不太清楚，而且……

    “別人可能不敢說，因為茲事體大，涉及幾大上古世家的名譽，所以不思凡下了禁言令，但如今我和meimei同輝正是不思凡的第二把交椅，并不受這些規(guī)章的限制?！?/br>
    還有這種好事？

    岑雪枝知道她在同自己拉關系，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方大小姐和溪北的兒子……叫什么名字？”

    去見那孩子一面——這是他答應劉玉的。

    岑雪枝想先找清楚這一切的原因。

    同塵用手在空中虛劃了三個字，道：“方清源。這兩個字還是南門雪先生起的。”

    “方清源……”岑雪枝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又鼓起勇氣問，“南門先生他……”

    “他十幾年前死在了秋千架。”

    衛(wèi)箴輕輕捏了捏岑雪枝的肩膀。

    岑雪枝對衛(wèi)箴擺擺手，示意沒有關系，繼續(xù)追問：“就是那場殺死了無名的煮海之戰(zhàn)嗎？”

    “沒錯。”

    同塵的語氣中，沒有一絲對前天字號無名的緬懷之情。

    “我聽說……”

    還有兩個不知道的名字，但岑雪枝決定先問那個不姓“段”的。

    “無名在煮海之戰(zhàn)前就已經(jīng)被一個魏家的人重傷了？”

    “確是魏家的一個女孩，但并不姓魏，而是隨了母姓姓孟，名叫孟無咎。”同塵又在空中劃了幾筆，一縷火焰在風中組成了這名字的三個字，道，“她是天靈根屬木，差點繼承魏家，但最后因為修魔走火入魔，殺了邊、連兩家的不少人，被無名和南門先生合力殺了?！?/br>
    衛(wèi)箴總結(jié)道：“所以南門先生和無名都被孟無咎重傷，去養(yǎng)傷了，但一直沒有恢復，直到兩年后才在煮海之戰(zhàn)中戰(zhàn)死。”

    同塵點頭。

    “那除了方清源以外，另外還有一個殺了他們的人，是誰？”衛(wèi)箴問。

    “他……”同塵停頓片刻，道，“準確的說，他才是殺死無名和南門先生的真兇，方清源只不過是個幫手而已——

    “他叫段應識，也是南門先生起的字，是段大公子段倡焱的兒子，天靈根屬火?！?/br>
    衛(wèi)箴心中已經(jīng)被問號填滿了。

    因為……

    這都誰?。?？？

    不管是什么方清源、孟無咎，還是段應識，都是衛(wèi)箴完全沒有寫過的人物、根本沒聽過的名字。

    岑雪枝則默默把這些名字記下，繼續(xù)問同塵：“他們?yōu)槭裁匆獨o名？”

    同塵搖頭道：“我不知道，當時……”

    同塵陷入了回憶，迷茫地說：“當時段應識就像瘋了一樣，先是燒了廣廈，后來又差點將一整片海水都蒸發(fā)殆盡，最后終于和無名同歸于盡。

    “我與同輝一直以為，他應該是怕無名以后會搶奪他在廣廈的權力吧。因為三公子無后，早就已經(jīng)決定，將來會把廣廈留給他，但是溪水劍……”

    “給無名?！贬┲拥?。

    “對。”同塵有些不屑道，“無名為公子效力時間很短、又沒有什么實績，確實配不上這把劍，段應識心里不服也是自然?！?/br>
    她的表情語氣都誠懇，不似作偽。

    地字號的三位，樓臺、同塵、同輝，都對無名心懷不滿，看來生死門內(nèi)部同行相輕的問題很嚴重。

    “但是溪水劍不是被樓臺搶走了嗎？”岑雪枝又道，“陳將軍殺了樓臺，溪水劍一半落在陳將軍手中，段應識應該去找他，而不是無名吧？”

    “陳沾衣再怎么說也只是一個凡人，能有什么威脅？”同塵顯然還不知道陳沾衣有多強，篤定道，“再說了，第一關已經(jīng)只剩下陳沾衣一個人，那對于段應識來說，最好的選擇難道不是先殺掉重傷的無名嗎？如果坐等無名痊愈，以后的廣廈到底由誰做主，可就難說了?！?/br>
    岑雪枝與衛(wèi)箴對視了一眼。

    “那么……”岑雪枝轉(zhuǎn)回頭，又問，“同塵姑娘，你知不知道，樓臺是為什么，屠了江樹落月樓與第一關？”

    “當然是因為無名?！蓖瑝m神情陰沉，道，“樓臺想要溪水劍，但顧忌無名身后有三公子和第一關，所以趁三公子與我和meimei都不在時，犯下這十惡不赦的大錯，罪不容誅。”

    “你們都不在？”岑雪枝心里一涼，猶豫道，“樓臺不會是計劃了很久吧？他一口氣殺了落月樓和第一關幾千人人，竟然不是因為一時沖動？”

    “當然不是?！?/br>
    同塵一口否定。

    “他這個人夠陰暗的，”衛(wèi)箴摸著岑雪枝半扎的頭發(fā)，怕他被嚇到了，附和了一句，“計劃了這么久，專門為殺這幾千人，下手又利落，簡直不是人啊。”

    “他本來就不是人?！蓖瑝m卻道，“他是被姑獲鳥養(yǎng)大的孩子，與妖無異，殺人時自然不會心慈手軟?！?/br>
    衛(wèi)箴：？這又是什么？

    岑雪枝下意識為妖類辯白道：“人分善惡，妖也一樣，這個姑獲鳥確定是惡妖嗎？”

    同塵笑了：“岑大夫，你可能沒有和妖類接觸過吧？妖不分善惡，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感情，也就沒有善惡觀，只有本能罷了。

    “姑獲鳥是由慘死的產(chǎn)婦幻化成的妖怪，專門抱養(yǎng)人類的孩子，將他們養(yǎng)大后，放回人類中去，殘害人類，好能再產(chǎn)生同類、在混亂中繼續(xù)搶奪人類的孩子。

    “我與meimei從來就沒有信任過樓臺，但是奈何公子宅心仁厚，總覺得他雖被妖養(yǎng)大但還是人身，屢屢委以重任，才給了他可乘之機?！?/br>
    岑雪枝不以為然：“你是說……所有的妖都是這樣嗎？”

    “各類妖的本能不同，但大抵是一樣的，”同塵簡要說明，“也就是同人與其他野獸一樣最原始的本能——想要存活、繁衍的欲|望。為了滿足本能，他們會不擇手段?！?/br>
    岑雪枝想要反駁，卻又不想說出連吞的名字，于是提起了另外一個妖類：“我曾經(jīng)見過一個妖，他鐘情于玉郎君很多年，癡心不改，這不是與人類的感情無異嗎？”

    同塵瞇了瞇眼，從容道：“我來猜猜，那個妖類，本體是不是什么樂器、書畫？”

    岑雪枝、衛(wèi)箴：！

    “是……”岑雪枝結(jié)巴道，“是一個畫中妖?！?/br>
    “那就對了?！蓖瑝m閉了閉眼，得出了結(jié)論，“他的作者一定已經(jīng)死了，所以相中了玉郎君在琴棋書畫上的本事，就和寶劍認英雄、寶馬求伯樂一樣，不過是把這種本能，自欺欺人地稱之為人類的‘情’而已?！?/br>
    岑雪枝回想起靈通君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不禁懷疑起來：真的……是這樣嗎？

    但這和人的感情，又區(qū)別在哪里呢？

    衛(wèi)箴心中此時也是“咯噔”一聲：要是真是這么回事的話，雪枝他對自己一見鐘情……

    會不會只是單純地因為，他是自己書中的角色呢？！

    （

    第二對副cp是，方清源x段應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