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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亦醉亦歌亦山河在線閱讀 - 復(fù)得

復(fù)得

    豫州。

    汴梁。

    昨日下過一場大雪,大清早里,積雪累成冰溜子,格外得寒。

    盧蒼林今日不當(dāng)值,他懷里惴惴的,滿滿的都是心事。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摸進了自己常去的一家小酒肆,靠里坐下。

    小酒肆里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都是笑鬧的食客。好似譙郡戰(zhàn)鼓、汴梁幽禁都和這群縱情酒rou之人毫無關(guān)聯(lián)。

    烈酒暖身,盧蒼林悶悶飲了幾口,方才覺著汴梁冬日的冷,稍稍緩了些。

    一位游俠進了門,厭惡地撇開鬧騰的食客,徑直落座最靠里的席位,恰巧同盧蒼林背對背。

    二人若無其事各自吃著酒,眼中卻滿是警醒,四處打量是否有耳目眼線在側(cè)。

    掃視一番后,盧蒼林頭也未回,以極低的聲音說:“信兒可送到。”

    游俠聽他問話,面上裝作獨自吃酒,悄聲應(yīng)道:“尚未。去了江陵,已是空城。”

    盧蒼林眉頭迅速鎖緊。他上次聽到荊州的消息還是夷陵告急、滇南要反,怎么這才沒過幾日,江陵居然已是空城。

    “輔才太傅不出,但憑寥寥數(shù)人,再無他法?!?/br>
    游俠說著,一句話卻引得盧蒼林心中憂思重重。此事誰人都知曉,但誰又敢當(dāng)眾同典子敬作對,在他眼皮子底下將輔才太傅救出來呢?

    畢竟典子敬,是為了制衡吳國,連豫州池主公都敢挾持的人。

    “談何容易。”

    盧蒼林思來索去,在項上人頭和效忠主公之間,有些糾結(jié)地做出了選擇。

    “我向你薦一人?!蹦怯蝹b繼續(xù)不動聲色說道,“輔才太傅有一胞兄,朱謀,表字九變,官拜魏國宰相。倘若他知曉胞弟受人挾制,定不會袖手旁觀。”

    盧蒼林低著頭,問:“對方是丞相,我如何見得”

    “我可為你引薦一人。三日后老地方見。”

    游俠低低地說完這句,將桌一拍,大聲喊道:“小二,結(jié)賬!”

    ******

    祝政幾乎一夜未眠。

    常歌多數(shù)時候是昏迷的,渾身冰冷。祝政一直擁著他,悉心幫他揉著胳膊、搓著手心,生怕錯過他一絲一毫的回溫。

    后半夜的時候,落雪止了,卻開始結(jié)冰凌子,帶著帳內(nèi)也透心地冷。

    祝政摸著常歌帶著些溫的后心,輕輕將他翻了個身,將他正面埋入自己的心口。常歌的身子帶著結(jié)實的線條,飛揚的發(fā)和恰巧入懷的肩卻帶著些柔。

    祝政的心口帶著燧焰蠱毒的焚噬痛楚,帶著對常歌的掛心憂慮,還帶著一絲得償所愿的甜。

    他依稀想起,曾經(jīng)水漫郁林郡一役后昏迷的常歌。

    那時候,祝政的身子只有些式微的溫度,就像歲暮天寒中的燭火,微弱而執(zhí)著地溫著常歌。

    有那么片刻,他感激起了燧焰蠱毒,讓他一腔深情化作灼灼烈火,讓他現(xiàn)下能強大而持續(xù)地暖著常歌。

    天有些微明的時候,常歌迷迷糊糊好似醒了又好似夢囈,呢喃了幾句全然聽不清楚,借著晨曦初白,只能看到他眉眼中的痛楚和糾結(jié)。

    祝政左手緊緊擁著他,右手摸索著常歌后腦,輕輕地安撫他、陪著常歌說話。他為常歌講著些細碎的笑話,眼前好似浮現(xiàn)了意氣飛揚的常歌,被他的話逗的朗聲大笑。

    祝政品著這許久未曾見過的輕快少年的笑容,唇角也泛起一絲欣慰。

    他讓他的常歌受了苦、許久都未再如此笑過了。

    錦官城刺殺再見,常歌還是他的常歌,那站在暗影和陰郁里的樣子,他卻從未見過。

    建平城巨箭重傷,醒來的常歌有痛有悔,那一臉的神傷,都是他心中稀碎的痛。

    年輕的祝政,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要護著常歌,朝堂之上爾虞我詐、明槍暗箭,他在心中抗拒,卻無力阻攔。

    朝堂紛擾散去,塵埃落定,只看到他渾身是傷的常歌。

    “常歌,不會了……以后再也不會了……”

    祝政擁抱著安靜的常歌,卻好似定了自己的心。

    ******

    常歌似乎好轉(zhuǎn)了些,自行翻了個舒服的姿勢,主動歪在祝政懷中。這串小動作將祝政從朦朧中驚得霎時清醒,他摸了一把常歌的額,冷的好了一些。

    祝政垂下眼簾,黑暗中只能見著常歌的輪廓。他一直在夢囈。

    趁著他無覺,祝政懷著私心往下探了探身子,深深地將他摟了摟。他將臉埋入常歌頸窩,未料到卻聽清了常歌的夢囈。

    是“王上”。

    祝政的動作凝滯了一刻,他稍稍離開了些,努力想在微明夜色中看清常歌的神色。常歌卻在黑暗中摸著了他的臉。常歌的指尖寒涼,就像深結(jié)的冰。

    祝政被這低溫驚地下意識離了些,常歌卻轉(zhuǎn)而黏了上來,胡亂地親了他一口。

    原本摟著他是為了蠱毒,原本祝政別無他想。漆黑中的慌亂又召回了祝政心頭蹲著的野獸,他只覺得摟著常歌的手幾欲要克制不住,想要將他狠狠糅進自己懷中。

    “王上……王上……臣有錯,臣知錯……”

    這一吻似乎也驚著了常歌,他胡亂說著些夢話,語氣里都是恐慌。

    祝政大膽地聯(lián)想這只言片語的夢囈背后的情景,他忽然感覺燧焰蠱毒的效果陡然增長,不住灼燒著他的心。

    他搖了搖懷中的常歌,啞聲問:“常歌,你醒著么?”

    常歌不答。他翻了個身,背對祝政蜷起了身子。

    祝政幾欲要克制不住自己。他不敢再想常歌這段夢囈背后的含義。他只覺得熱血噴張上涌,像是整個人都在燒。

    祝政開始在心中默念幼時修習(xí)的各類克己心法,定著自己的心。

    緩和些許之后,他虛虛地挪了一下常歌,半點力道都沒多加。只是祝政的指尖,仍帶著顫。

    ******

    快要大亮的時候,如歌打了溫溫的熱水過來,也沒避著二人,只是不大敢抬眼看祝政。

    祝政也沒避著如歌,有些戀戀不舍地松了懷中的常歌,坐在床頭潤濕了布巾,幫常歌擦臉。

    他那片鐵面在昨日的混亂中已不知滾落到哪里,祝政輕輕撫開了常歌額發(fā),柔柔地幫他潔面。這是他戀慕的面龐,左頰帶著一抹紅痕,像是振翅的鳥。

    祝政本是想徹底毀了他的面目,一了百了,徹底安全。未料到事到臨頭,他還是難以下手。

    不燙的烙鐵只觸到了常歌一剎,看著他皺緊的眉和痛苦的睫,祝政再也下不去手,一把丟開了烙鐵。

    烙鐵落在地面上,發(fā)出沉重的回響。

    祝政抑住了想要擁抱他,想要在他耳邊說抱歉說別走了,想要在他眉眼上落下繁復(fù)的吻的沖動。

    那時,宮變業(yè)已開始,就連他也不知,自己能否活過這個狂風(fēng)急雨的夜。他退縮了,不敢再攀扯常歌。

    常歌被推入甬道之時,好像將他的神魂一齊帶走了。

    常歌啊常歌。

    我的常歌。

    經(jīng)此一別,不知能否再見、再見不知何時、再會不知何方。

    那一推他使盡了全身的力氣,生怕猶豫一分就要將常歌反手拉入懷中。

    他癡癡地望了闔上的石門很久,這才推開地牢的木門走了出去。

    祝政惟愿一人身殞,只換得常歌長寧。

    ……幸而再次遇見,幸而失而復(fù)得,幸而讓祝政的余生不會空有蹉跎。

    他細細地擦著常歌堅韌動人的面容,心中滿是依戀和不舍。

    “……將軍的額……都搓紅了。”

    祝如歌小聲提醒喚醒了祝政,他這才收回神思,發(fā)現(xiàn)無知無覺間,真的將常歌的額搓紅了一小片。

    他有些懊悔地將布巾丟入盆中,換了指尖輕柔觸碰。

    又是我。都怪我。

    祝政在心中不住地說,帶著陳年的愧和現(xiàn)下的悔。

    祝如歌出去了,再不敢進來。

    祝政又躺了進去,幫著暖常歌的后心。他一直緩緩地同常歌敘話,談些很久以前的事情,說得自己又笑又淚,又是滿腔惋惜。

    他擁著常歌結(jié)實的背,卻發(fā)現(xiàn)他過于瘦了,瘦得肩胛凌厲、瘦得脊骨突出。

    無所不能、戰(zhàn)無不勝,都是架子而已。只有祝政知曉常歌往昔的笑,只有祝政觸得到常歌瘦削的肩。

    ******

    快到晌午的時候,祝如歌端了些好進的粥飯進來。

    祝政將他斜斜地抱起,靠在自己心口,柔柔地問:“常歌。常歌醒一醒,吃些東西好不好?!?/br>
    常歌面色發(fā)冷,面上卻是沉睡的靜。

    “常歌。常歌?!?/br>
    祝政一聲一聲喚著他,想將他從沉睡中喊醒,常歌卻好似沉溺于夢境中一般,連睫毛都未抖一下。

    “我是端給先生的?!?/br>
    祝如歌小聲說:“將軍病了素來如此,常常一兩日昏著,水米不進?!?/br>
    祝政聽得心口抽疼,音色倒是鎮(zhèn)定:“水米不進怎么能行,那還能熬得幾日?!?/br>
    祝如歌不語。眾人對常歌是敬是重,是畏是怕,從未有人敢近身,何況予他喂食。即使有人敢,倚著將軍的自尊,也斷斷不肯如此。

    祝政忽然想起了什么:“常歌昨日可吃了?”

    “將軍已有三日未食了。前日是寒毒,昨日是火毒,今日……”

    祝如歌的聲音低了下去,似乎再也不忍多說。

    祝政捏了常歌的手,摩挲著他的指節(jié),愈發(fā)覺得骨節(jié)分明、骨瘦形銷。

    “昨日只吃了先生給的金玉酥。”

    “傻瓜。點心哪里能當(dāng)飯吃?!?/br>
    常歌整個人沉沉埋在他的心口,祝政輕輕攬著他的肩,只恨他不能替了常歌受苦。

    “先生吃一些罷。”

    祝如歌將端著的木盤往前伸了伸,勸道。

    “不吃。端出去吧?!?/br>
    如歌還想再勸,祝政側(cè)臉遞了個眼色,他便不再多說,端了粥飯便出去了。那眼神中,盡是比將軍還濃的決絕。

    ******

    祝政煎熬了一夜一日,終于熬制不住,半夢半醒地瞇了小會兒。

    常歌時而迷蒙時而昏睡,要到傍晚的時候才無力地睜了眼睛。他睜開眼,便是祝政安睡的面龐,只以為他趁機無禮輕浮,一掌將他推下床榻。

    祝政在睡夢之中陡然一跌,猛然驚醒,口中下意識卻喚了“常歌”。

    他從地上坐起,撫著自己摔疼的后心,花了片刻來理解現(xiàn)下的態(tài)勢。

    常歌帶著些惱怒,不解地瞪著他,警醒地靠坐在床上。

    祝政顧不上身上的傷痛,只問道:“你可好些了?”

    常歌本想甩臉子冷語幾句,一眼卻看到祝政左邊心口的血痕,閉口不語。

    祝政快速站了起來,顧不上整理亂了的衣衫和方才跌坐沾上的灰塵。他一手扶著后帳,朝外喊道:“如歌,快端些飯食,將軍醒了。”

    “將軍醒了!”

    如歌的聲音滿是喜樂,聽著是撒開步子就跑遠去了。

    祝政回到榻邊,下意識地牽了常歌的手,想探探溫度,接著幫他暖暖。

    常歌只以為這是新一回合的輕浮之舉,一把將他甩開,冷聲說道:

    “先生這毒,原是為了此等輕浮之舉么。”

    祝政低著頭,為這句冷語神傷。深冬的暮色晦暗地掩了他的神情,他輕聲說:“將軍要如何才能信我?!?/br>
    “信不了了?!?/br>
    祝政陡然從床角摸出一把短刀,這舉動將常歌嚇得一驚。祝政側(cè)著臉,常歌只覺得,暮光照出了短刀寒厲的芒,卻照不出祝政的真心。

    “將軍不信,我可剖心為證。”

    祝政終于轉(zhuǎn)過了臉,眼神中盡是決意堅定。他右手捏著短刀,輕輕抵上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