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庸城。

    益州鎮(zhèn)北主營。

    祝如歌細(xì)心地給常歌削著一個(gè)蘋果，去皮之后又仔細(xì)地切成一口大小，端給常歌。

    常歌一心都在眼前的襄陽行軍布陣圖上，隨手摸了摸祝如歌的頭，夸到：“今天挺乖?！?/br>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蘋果，望著襄陽上方不遠(yuǎn)處的南陽郡。

    祝如歌有些試探性問道：“將軍這是……意圖襄陽？”

    常歌望他一笑，問道：“如歌，若是你，你會(huì)如何攻打南陽新野？”

    祝如歌掃了一眼行軍布陣圖，輕聲說道：“自然是穩(wěn)扎穩(wěn)打，先圖襄陽，再借襄陽北上，攻新野、取南陽?！?/br>
    常歌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和世子所思一致?！?/br>
    “將軍和世子所思不同么？”祝如歌問道。

    常歌啃了一口蘋果，說道：“我和醉靈皆與世子所思不同。醉靈今日便是去見圖南世子，當(dāng)面陳述?！?/br>
    “將軍作何打算？”

    常歌望著一臉疑惑的祝如歌，笑了笑，說道：“我考考你，你所讀《孫武兵書》中，九地為哪九地？”

    這是《孫武兵書》基礎(chǔ)中的基礎(chǔ)，祝如歌早已背的滾瓜爛熟，張口便答：“孫子九地乃散地、輕地、爭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圍地、死地。此九地用兵之法，多有不同，散地則無戰(zhàn)，輕地則無止，爭地則無攻，交地則無絕，衢地則合交，重地則掠，圮地則行，圍地則謀，死地則戰(zhàn)[1]。”

    常歌似乎頗為滿意，贊同道：“不錯(cuò)。那么，以你所看，襄陽屬于九地中哪一種？”

    祝如歌邊看著桌上這張襄陽行軍布陣圖，邊分析道：“襄陽郡在上庸郡東南方向，處于漢水谷地，漢江環(huán)抱南下貫之，順流可至荊州郡、夏郡。北接南陽平原，一路坦途，南陽郡探囊可得。東至隨縣、豫州，唯有往西向乃巴山山脈，此乃天險(xiǎn)?！?/br>
    “南船北馬，五郡通衢?！背８枰娝治龅念^頭是道，接著提示道。

    祝如歌立即恍然大悟：“襄陽屬衢地，當(dāng)合交之！”

    “聰明！”常歌立即夸道。他順手以木簽扎了一小塊蘋果賞了祝如歌吃了，接著說道：“以醉靈的話來說，就是‘襄陽這地方，太過于四通八達(dá)，守著吧，費(fèi)勁；不守著吧、取了也白取，那還瞎廢什么勁’。”

    祝如歌點(diǎn)頭道：“卜將軍所言極是?！?/br>
    常歌接連吃著脆生生的蘋果，說道：“是啊。所以呢，咱們破南陽，必定要有襄陽郡的支持。倘若沒有，先行和襄陽郡死磕起來，那是得不償失。”

    祝如歌不解道：“可我們益州方才才同荊州在建平郡大戰(zhàn)一場，此事還未過月余，如何商議共謀南陽之事？”

    “如歌啊，你以為，魏國好好的，在這個(gè)時(shí)候自新野布置人馬攻打襄陽，是為何？”

    祝如歌懵然搖了搖頭。

    常歌笑道：“荊州定了衡陽，一統(tǒng)荊州北部。魏王怕是有些坐不住，要趕緊殺殺荊州的銳氣?！?/br>
    “殺雞儆猴？”祝如歌試探問道。

    “正是！”常歌答道，“所以襄陽一戰(zhàn)，荊州非贏不可，不僅得守住襄陽，而且必須大獲全勝、北上新野，直搗南陽?！?/br>
    祝如歌恍然大悟：“所以實(shí)際上，荊州要比我們更急？”

    “對(duì)！”常歌贊同道：“他們比我們更急、更想贏，此時(shí)我們提出合作，一來我們自己省事兒，二來還能增加他們的勝率，何樂而不為呢?！?/br>
    祝如歌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將軍真厲害。”

    常歌不以為然：“厲害什么呀，去，去看看醉靈回了沒，回了就送點(diǎn)蘋果過去，就說脆生的很、也甜的很?！?/br>
    “是！”

    ******

    荊州。

    江陵城。

    “前些日子，喬匡正回來了一趟，面見了世子?！?/br>
    散騎常侍[3]陸陣云和祝政站在江陵城的后山樹林中，祝政的白袍上沾了些潤潤的晨露。茂密陰翳的樹林在他身上灑下斑斑日光。

    他二人特意避開了耳目，尋了這么個(gè)將將日出的時(shí)候碰了一面。

    祝政接住陸陣云的話頭問道：“喬匡正還在跟著常歌么？”

    “我的線人說，被打回去幾次，但一有機(jī)會(huì)，還是日日跟著?，F(xiàn)下，常歌已被跟的徹底沒了脾氣，有時(shí)候還招呼他來一起吃面?！?/br>
    祝政聽著他的瑣碎軼事，覺得頗為可愛，淺笑道：“他是這樣的?！?/br>
    陸陣云悄悄瞥了一眼，似是不敢相信祝政還會(huì)笑，接著收了一瞬間的驚異神色，接著說道：“他身上大好了，前些日子還跑去上庸的山上去打鳥，回來的時(shí)候，帶著什么狐貍、兔子、野豬都有，據(jù)說還有一匹黃麂子[1]，帶回來時(shí)，益州鎮(zhèn)北軍營都高興瘋了，美美飽餐了一頓?！?/br>
    “才好了，就又想著折騰?！弊ＵΦ?。

    陸陣云臉上卻疑云密布，說：“世子還是懷疑你?！?/br>
    祝政坦然：“世子懷疑我已不是第一日了。”

    陸陣云搖了搖頭：“此次不同?！?/br>
    “有何不同？”

    陸陣云問道：“先生可還記得建平郡西部都尉張智順？”

    祝政聽到這個(gè)名字瞬間沉了臉，鎖了眉頭：“記得。軍前抗令，偷襲常歌，導(dǎo)致他重傷。這筆賬，我還沒顧上和他算呢?！?/br>
    陸陣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就是這個(gè)張智順，他做這個(gè)西部都尉已許久了，不說李守正，就是之前的向天歌、劉遠(yuǎn)揚(yáng)、周正廷，哪個(gè)不比他優(yōu)秀。所以他急啊，拼命想表現(xiàn)自己。”

    祝政回憶起那日建平一役，陣前斗將，常歌連斬向天歌、劉遠(yuǎn)揚(yáng)，本已放過周正廷，卻被張智順無端射殺的事情，他輕吐兩個(gè)字：“難怪。”

    陸陣云猜到了他所思所想，接著說道：“張智順將周正廷之事，在軍報(bào)中也算在了常將軍頭上?！?/br>
    “可想而知?！弊Ｕ坏?。

    “不僅如此，他還將上次常將軍來太守府告別，先生下令不許射箭之事告訴了喬匡正。喬匡正知道了，那么世子知道，也就是時(shí)間問題了。”

    祝政毫無波動(dòng)，立即應(yīng)道：“這個(gè)好辦，說我愛才、想生擒即可。原本，世子給的命令也是生擒。”

    陸陣云搖了搖頭：“若是如我這般陳述，斷不會(huì)有什么大問題。關(guān)鍵是添油加醋。這個(gè)張智順將之前先生被三擒、歸來時(shí)和常將軍共車輦之事也告知了喬匡正。不僅如此，先生不在的這段日子，他還在建平主營大談特談此事，搞得建平主營都議論紛紛。”

    祝政疑道：“議論什么？”

    陸陣云撓了撓頭，似乎不知道如何開口。

    祝政廣袖一甩，淡然說：“但說無妨。不怪罪你?！?/br>
    雖然他如此說道，陸陣云還是小小的瞥了一眼他的臉色，許是方才講了不少常歌的軼事，他看起來心情還算不錯(cuò)。陸陣云這才咬了咬牙，輕聲說：“張智順，說……說先生您被建威大將軍納了做面首，這才得以三擒三放，完璧歸趙，還與之共乘……”

    祝政聞言一驚，問道：“怎的我是面首？他們看不出來么？”

    陸陣云似乎被祝政抓住的重點(diǎn)驚了一下，愣了片刻才緩緩說：“可能是先生著實(shí)俊秀飄逸，軍營里的人也就這么信了。”

    祝政皺了眉頭：“我可比常歌要高上三寸?！?/br>
    陸陣云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只好跳過這個(gè)話題，訕訕說：“……此事世子約莫也聽說了……”

    “三寸呢，比他體格大上不少了?！弊Ｕ掳?，仍在思索此事。

    “……所以……世子可能懷疑你倆有點(diǎn)什么。而且，此次建平城未能生擒常將軍，我怕世子要怪罪?！标戧囋茍?zhí)意不去理會(huì)“三寸”的話題，試圖將注意力轉(zhuǎn)移至正常方向上。

    祝政坦然說道：“世子并無證據(jù)。況且本次出使充州頗為順利，料想功過相抵，并不會(huì)過于為難?！?/br>
    陸陣云悄悄地松了口氣，繼續(xù)說道：“世子懷疑從不需要證據(jù)。而且他本就暴戾無常，哪里講什么證不證據(jù)、功過抵不抵?？傊愣嘈⌒?。”

    祝政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知道了。新野現(xiàn)下如何？”

    “常將軍還是每日插科打諢，并未有其他動(dòng)靜。不過，我聽說他著人自益州運(yùn)了不少弓箭輜重過來?！?/br>
    “明白了，由著他鬧吧?！弊Ｕ喍陶f道。

    陸陣云問道：“先生此次出使交州，可有收獲？”

    祝政應(yīng)道：“基本同意?！?/br>
    “先生還是打算獲取富商支持么？”陸陣云不解道，“富商貪得無厭，多數(shù)諸侯國都是打壓為主。只是交州實(shí)在重商，竟讓富商把持了交州政務(wù)，這才……”

    祝政淺笑道：“我由著他們自由發(fā)展也是富商聯(lián)合把持政務(wù)、我打壓也不過是轉(zhuǎn)為暗地里聯(lián)合把持政務(wù)，何不順?biāo)浦?，做個(gè)好人呢?！?/br>
    陸陣云未語，神色頗有擔(dān)憂。

    祝政將他拍拍，說道：“陣云啊。你多在荊州主公身前走動(dòng)，可以動(dòng)動(dòng)眼色觀察觀察梅相每日里如何料理政務(wù)的，能學(xué)到不少?！?/br>
    陸陣云拱手道：“是，謝先生指點(diǎn)。”

    祝政頗有耐心，解釋道：“我知你憂心何事，阨窮、富商，我自有制衡。待交州權(quán)衡之后，結(jié)論一出，你便知曉?！?/br>
    “先生深謀遠(yuǎn)慮，陣云唐突了?！?/br>
    祝政笑了笑，接著問道：“再說說，常將軍還有沒有什么別的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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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九地：此段引自于《孫子兵法》（亦稱《孫武兵書》）九地篇

    [2]黃麂子：一種很可愛的鹿科生物，現(xiàn)在數(shù)量已經(jīng)很少了，不要吃哦！

    [3]散騎常侍：主公近身侍從，出行則起碼散從，與員外散騎常侍互為備崗。散騎常侍上可通達(dá)主公、下可規(guī)諫百官，時(shí)兼軍政顧問，可在丞相前行走、過問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