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床上躺著的這個楚大爺，竟然是個越戰(zhàn)老兵，七十年代負(fù)傷回來，瘸了一條腿，因?yàn)橥辉庾児?，人也廢了，年過三十也沒能娶上媳婦，后來父母去世，他和大哥分了家，自己就在這村外頭蓋了一間房，一直一個人住。后來鄭大爺也搬到這附近，倆人都沒成家，平時就互相照顧。前兩年他腿腳越來越不方便，鄭大爺索性就搬過來照顧他了。

    “倆沒人要的老頭，互相就個伴?！背鬆斝χf。

    “鄭大爺也沒親人么？”

    “他呀，比我還可憐，從小就是個孤兒，家里窮的揭不開鍋。后來出去打了幾年工，賺了點(diǎn)錢，就在這北邊蓋了兩間磚瓦房。”

    “您為什么沒搬出去呀？”肖遙記得國家對老兵還都是非常體恤的，像楚大爺這種腿腳不便的老人，政府肯定會管的。

    “在山里一輩子了，不想出去了，死也死在這里?！背鬆斂人粤藘陕曊f。

    鄭大爺掀簾子進(jìn)來，說：“你又來了，跟人家小年輕說什么死不死的。小肖啊，走了，出來吃飯。”

    肖遙便出去洗手去了，出了門才發(fā)現(xiàn)外頭居然已經(jīng)下了一層薄雪，雪花細(xì)碎，下的并不算大，等到洗手回來，見鄭大爺已經(jīng)扶著楚大爺出來了。周海權(quán)端了一盆熱湯進(jìn)來，說：“齊了?！?/br>
    “留你吃飯，還得勞你下廚，”鄭大爺提了一個小火爐出來，放在了楚大爺身邊，笑著說，“老楚啊，小周這么辛苦，你是不是把你埋起來的瀘州老窖挖出來一瓶？”

    “我們都不喝酒。”周海權(quán)說，“這不有湯么，喝湯就行?！?/br>
    “這日子，哪能喝湯就行。”老楚說，“那老鄭，你去挖一瓶，還知道在哪埋著不？”

    “放心，我留著記號呢。”鄭大爺說著就出門去了，周海權(quán)跟了出去，還在攔他，肖遙還沒見過從地里頭挖出來的酒呢，笑著對楚大爺說：“我去看看。”

    鄭大爺拿了個鐵鍬繞到屋后，在一棵老桃樹底下量了幾寸遠(yuǎn)，然后鐵鍬下地，刨了個坑。肖遙好奇地蹲在旁邊，說：“直接埋在土里就行了么？不會跑味么？”

    “這下頭有個窖呢?！编嵈鬆斦f著就挖到了一塊石板，他將石板撬開，就見里頭有兩個密封的陶罐，大概是年紀(jì)大了，他有些喘，趴在坑邊上，伸手抱出來一個陶罐，周海權(quán)將石板搭上，要重新填土，鄭大爺說：“別了，都拿出來吧?！?/br>
    “喝不了?！敝芎?quán)說。

    “喝不了也挖出來，留著我跟你楚大爺以后喝?！?/br>
    鄭大爺說，這是窖藏了十幾年的老酒了，是楚大爺六十大壽的時候埋的兩瓶酒，從陶罐里打開一看，那酒瓶是瓷的，造型很精美古雅，一開封，好濃好香的酒味。

    “還真窖成了，”楚大爺眉開眼笑，說，“當(dāng)初我埋這兩瓶酒，還怕自己不懂這些窖酒的知識，怕窖壞了跑了味，早知道窖這么好，當(dāng)初多埋兩瓶了?！?/br>
    酒是好酒，周海權(quán)喝了一口也說“好”，肖遙雖然不懂，但聞那酒確實(shí)香醇。鄭大爺給了他一個杯子：“你也喝兩盅？”

    “我不喝酒?！毙みb把杯子拿在手里，“我多喝幾口湯。”

    “嘗嘗，現(xiàn)在可沒這么好的酒了。”楚大爺說，“這次不喝，下次可喝不著了?！?/br>
    “真是好酒，”周海權(quán)也不知道說的是真心話，還是為了要讓兩位老人高興，對肖遙說，“你少喝點(diǎn)，嘗嘗看?！?/br>
    既然周海權(quán)都這么說了，肖遙便把雙手把杯子捧了過去，鄭大爺給他倒了一杯：“慢慢喝，不著急。”

    肖遙抿了一口，其實(shí)他人生喝酒的經(jīng)驗(yàn)有限，以前在周家的時候也喝過，周家財大氣粗，喝的自然都是比這還要貴的酒，所以他也喝不出這酒的好壞，只覺得入口確實(shí)沒那么辣，比較香。

    “怎么樣？”鄭大爺樂呵呵地問。

    肖遙點(diǎn)頭，說：“好喝?！?/br>
    這頓飯都是農(nóng)家野味，主菜是菌菇燉雞，此外還有一盤花生米，一盤炒青菜，一盤魚rou。更多的時候，肖遙都是靜靜在旁邊吃，他是很細(xì)心的人，知道什么時候給大家續(xù)杯，什么時候給大家盛湯，他發(fā)現(xiàn)楚大爺愛吃魚，就把魚rou挪到了他跟前，鄭大爺撥了魚刺，挑了兩塊夾到楚大爺碗里，然后把那盤魚又放了回去：“我做的魚最好吃，你們嘗嘗?！?/br>
    等到吃完飯，外頭的雪已經(jīng)下大了，天色陰沉的厲害，楚大爺有些咳嗽，要挪到里間去，說：“主人不說留，老天爺都要留客了。”

    肖遙喝了兩盅酒，身上暖和的很，他跑去外頭茅廁上了廁所，回來見周海權(quán)一個人靠著火爐坐著，便走過去在火爐另一側(cè)坐下，烤了烤手說：“我想起一個古詩。”

    “什么詩？”

    “白居易的，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他說著便一邊烤著手一邊笑了起來，他的手又細(xì)又白，周海權(quán)伸手捂住他的雙手，說：“冷不冷？”

    周海權(quán)的手掌貼著他的手背，肖遙抬頭笑著看他說：“你的手怎么這么熱。”

    “我火力壯。”周海權(quán)說。

    第81章 原始本真

    雪是越下越大了, 楚大爺?shù)目人月曇苍絹碓絼×?，周海?quán)進(jìn)去看了一下，說：“咳這么厲害么？”

    “過一會就好了?！编嵈鬆斦f，“吃著藥呢?！?/br>
    “要不等雪停了，出去醫(yī)院檢查檢查？”

    “你不知道他，”鄭大爺說, “年輕時候就怕進(jìn)醫(yī)院, 現(xiàn)在老了怕死的要命, 更不肯去了?！?/br>
    肖遙看外頭的雪沒有要停的趨勢, 便有些擔(dān)心今天真的走不了, 周海權(quán)說：“等會看看能不能小一點(diǎn)。”

    “怎么，你們今天還要走？”鄭大爺說, “別走了, 下著雪呢。”

    “您不知道, 今天不走，明天恐怕更走不了了, ”周海權(quán)說, “這幾天天氣預(yù)報說有暴風(fēng)雪?！?/br>
    鄭大爺說：“那你們就等等看, 在我這里比較無聊是真的?！?/br>
    “楚大爺沒事吧？”肖遙問。

    “沒事，老毛病了, 讓他躺一會就好了?！?/br>
    這里連電都沒通, 家里只有個收音機(jī), 鄭大爺拿出來了, 可是也收不到臺了, 天氣不好，信號本來就差，如今就更差了。

    肖遙覺得這里未免也太艱苦了一些，他是待不?。骸拔铱闯鬆?shù)纳眢w不大好，怎么沒到山外住，他是老兵，國家不會不管吧？其實(shí)有些養(yǎng)老院，條件還是很好的?！?/br>
    鄭大爺抽了根煙，吸了一口，說：“都多少年沒出去過了，老了，也懶得動了，他這人也倔的很，不肯麻煩別人，要是想出去，早幾年就出去了?！?/br>
    其實(shí)像他和周海權(quán)到老鄉(xiāng)家里，放下東西說幾句話就走，是最好不過的了，彼此都熱情，相處時間長了，其實(shí)也就沒什么話聊了，周海權(quán)就陪著鄭大爺抽煙，時不時聊兩句，雖都是男人，但大家年紀(jì)差的多，閱歷更是不同，山里的人，跟周海權(quán)也聊不到什么共同話題。肖遙更是無聊，就一直在屋子里打量，然后就看見柜子上放著一本相冊，他就拿過來看了一眼。

    這相冊很老了，外皮的塑料膜都蛻皮了，里頭的照片也都發(fā)黃了，鄭大爺笑著說：“那是你楚大爺?shù)南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