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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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0雪。我算明白了,什么叫日記?就是不想寫也得他媽每天寫。想寫就寫不寫拉倒,管他語法啊修辭啊,應(yīng)該叫詩。我還就不分段兒!行了,我是詩人。正好我最近看了馮至,雖然我不配跟人放一塊兒。說自己吧。快除夕了,下學(xué)期就要分文理了,就我那期末考試成績,我看還是學(xué)文靠譜。就算我考音樂,那也是文科分低。我靠,錢越居然告訴我他要申報美國的學(xué)校。加州?回頭我在地圖冊上找找。希望他牛逼。我爸也說過送我出國,我才不去。猴子賀磊肯定隨著我步伐走,我們挺像f4,哎cao了,要缺個f了。還有我爸,有生意,除夕出差,要帶我媽去秦皇島,寄來了兩盒南海參,一箱雙頭鮑(我靠,海里居然有這么大鮑?再大點(diǎn)兒不定誰吃誰)湛沛生同志半生致力于氣死他老子,他不知道我爺爺當(dāng)年一槍倆美國兵嗎?不過好奇怪,我沒有那么在意我除夕晚上能不能見著他。但我必須要表現(xiàn)得生氣、在意,繼而艱難地對他報以諒解,需要這樣一個過程的,否則我即無情。他是我爸沒錯,但他好像停在某一年,不繼續(xù)往前了。我想起他,不覺得天可以跳起來摸到,不畏懼攀高跌重了。連帶著我的寶貝,我媽,我都覺得變得遠(yuǎn)了,這點(diǎn)讓我恨他。哦今年安徽齁冷,聽說六安霜凍,新聞里看菜農(nóng)損失嚴(yán)重。市里倒不至于凍死,可坐著坐著腿就麻了。但我在春天里!我不能避開戀愛帶來的的猛烈的狂喜,我以前都意識不到。接吻打電話互相手/yin。遙遙我的寶貝,雖然我這么喊他,他不太喜歡,但還是會溫柔地抱住我。寒假我覺得不爽,因為看不見他,我很思念他,思念時刻提醒我,我正深愛他,想和他發(fā)生性/關(guān)系(我如果真的這么說他可能會揍我,但如果他同意,被揍也劃算)行了寫作業(yè)了。 ——分你媽的文理?!?/br> 這本子藏在小儲物間的頂柜,和茹美鵑的遺像放一塊兒。湛超偶爾在想,最先知道我深愛著一個男人的居然是奶奶,她一生為善,定會保庇我的愛情。 臨近年夜飯,賀磊電話sao擾,攛掇著來附小cao場打野球。吐著白汽,擤著鼻涕,扒了棉襖就來這么一場。錢越盯賀磊,湛超三步上籃,他呼:“猴子!蓋!蓋!”魯劍飛跟魂不守舍,哦了句,舉臂奮力竄起,rou鼻梁直鑿湛超肘拐,聽“嗷”,他骨碌碌好比橫著滾跑了的煤氣罐。比湛超那次更兇,山根隆起一塊,兩注鼻血潺潺?!耙灰撮T診?”湛超脫了汗透的t恤攢巴成團(tuán),堵住他鼻子?!斑€戴個帽子裝——”賀磊揪他掉鴨舌帽。 “哎!” “你這......” 魯猴子頭頂兩道割稻機(jī)耕過似的轍。他徐徐弓下腰,膝蓋夾牢臉,盯著腳尖悶鈍說:“我害怕,超哥。” 魯劍飛父親養(yǎng)小,兼濫賭老虎機(jī),連本帶息欠地下賭場六萬。年關(guān)清賬,文說不通行武打,賭坊這幫人懂分寸,不取要害,折中廢四肢其一后下死令:三天不斷水我丟你進(jìn)巢湖喂魚。魯猴子父親別家一年后跛著露面,魯猴子母親撕了布匹,掀了碗碟,死命朝外推他的胸膛,嚷:“走!去找你姘頭!”巴掌過后精疲力竭,又扥回丈夫,眼淚涔涔地訴說苦楚。于是悟出一個道理:男人盡管去犯錯誤吧,大多愿意,就能回巢。魯猴子的憤恨是溏心的、半苦半糖的。本以為會有牢獄式的“闔家團(tuán)圓”,跟著卻是荒暴而不失“節(jié)度”的sao擾。 魯猴子乞求他媽:“讓他滾不行嗎?!” “那是你爸。”女人搖頭,翻壓箱底的存折人民幣,圣母樣的慈悲,“你爸從前不是個壞人,他都跟我說了,他知道錯了。你哪能那樣冷血?” 魯猴子鼻血剎住,抖落開t恤,唔囔說:“超哥,你衣服我給你染臟了。怪貴的吧?”他光是知道胸口那標(biāo)志是個牌兒,不知道它念班尼路。 “沒事兒,洗不掉我睡覺穿。”湛超又哆哆嗦嗦穿回它,“走,猴子,咱們帶你去把頭全推了吧。你這跟挨了批斗似的還能見人嗎?長出來的也不齊啊。” “cao!”賀磊蹬了腳籃球架,“胖猴,你家還差多少呀?收水那些逼可難纏呢。等下我算算喔,我攢了點(diǎn)煙錢,壓歲錢也沒亂花,有個小四百?!?/br> 錢越連運(yùn)球,梆梆梆,“再你把你賣了我看正好夠。” “cao?!辟R磊罵。 “他們說后天再來,后天正月二十九?!濒敽镒佑L(fēng)點(diǎn)煙,火苗抖巍巍的對不準(zhǔn),“說最少先見到三萬。我家哪有三萬??!我cao,我寧愿魯衛(wèi)國給帶走斬掉一只手。我媽讓她躲去了淮南老家。我搞不懂,我媽干嘛管他?媽的,顏家遙讓給我那名額,我拿了兩百,我媽說好過年用它給我雙李寧球鞋的!你們都穿耐克的!媽的,也沒了?!?/br> 賀磊說:“瞎*講,我就沒有,我就穿國產(chǎn)?!彼位文_,“照跑第一?!?/br> “可——” 湛超問:“正月二十幾?” “二十九?!?/br> 賀磊呸:“這些逼要債還挑良辰吉時?” “我們?nèi)齻€去你家。”湛超說,“總歸我跟賀磊架子大,他們敢怎樣?” 錢越又跳投,“我可不去,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真剁到我我媽要跳樓?!?/br> “cao,你就個冷血的孬慫蛋?!辟R磊二呸,“我跟湛超去?!?/br> 仔細(xì)一算,頭十七年父母三令五申:你是我跟你爸的命根。自己聽信了,當(dāng)真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偷跑去酒吧喝醉不算,那是成長里避無可避的“蠢蠢欲動”??膳略趷矍樯狭?。要知道愛情從來不是單一靜止的動作,而更趨近夏日里微醺著快速蹬車至稍稍缺氧的窒息狀態(tài),一樣事物隨影變幻萬千,愈喘愈呼吸,愈呼吸愈醉,至手腳麻痹,醫(yī)學(xué)稱堿中毒。不允酒駕,那愛同樣就是失智;亦即,不允早戀忌的是腦門高燒的驚險后果,厭學(xué)、早孕、私奔、情殺。你真去愛誰誰管得著?湛超突然對“英勇”跟“偉岸”有了嚴(yán)肅正確的需求,既是本能慫恿,靜著想想:也是愛的后遺癥。 連帶湛春成問他:“大冷天的不蹲家里又打球去?” 湛超都“嚴(yán)肅正確”道:“做雷鋒?!?/br> “做啥?!” “我說?!闭砍┍亲樱皠e等我吃飯了啊?!?/br> 二十九正化雪。韓家洼挨一個頭幾年新建的廳機(jī)關(guān)宿舍,來玩的不乏退休高干,有光鮮的退休金,體面的衣服鞋,摸黑順著巷子找進(jìn)棋牌室,屁股黏在板凳一天就不走了。魯猴子家的棋牌生意在他爸回來后歇了菜,只是那股熱鬧而荒廢的煙味腌透了四面墻,哪里都昏沉。魯猴子臥房不比灶披間大,一張彈簧床,褥子油光發(fā)亮。湛超只覺得此景下的混亂頹圮,整潔一些,就很相似顏家遙的房間。只是魯猴子是魯猴子,他是他,魯猴子沒有他那股有銳度到出格的疼痛。突然的,湛超就更思念他。 賀磊敲敲墻,“cao,跟紙一樣脆。哎胖猴,睡半夜你就不怕風(fēng)給你刮塌?” “那我也不能睡大馬路啊?!彼ü上葸M(jìn)床,“薄好,我能聽見吱,吱吱,嘿嘿?!彼铇拥哪樕戏洪_兩波猥俗,“我靠!搖了一晚上誒,就魯衛(wèi)國那瘸子。” 賀磊低頭翻他連環(huán)畫,“你真他媽——嘿!cao?!倍级?。我們最初的性幻想一定是我們最深的秘密。 湛超則在他桌上那本盜版《紅樓夢》里摸到一只沒套鞘的果皮刀。掖的那頁細(xì)看看,說的是寶玉初試云雨情。 中間魯猴子母親進(jìn)來送了一盤切好的時果。灼燃的內(nèi)虛逐漸變不冒火焰的隱燃,湛超意識到自己的存在雖不尷尬,卻也絕不自然,說白了就是你算哪棵蔥?他和賀磊對視后,坐在那里沉默,另外兩人亦不出聲,女人既不驅(qū)趕也不提出感謝。湛超就看她。同樣的衰大于興的一張臉,矮婦人,兩頰少rou,眉眼間有不切實的幸福,和一種不容置喙的女性的勇。她朝湛超賀磊笑,說:“你們就是胡鬧。大人的事情哪能叫你們小孩子插手?還真能殺人放火嗎?玩吧,晚上留下吃飯,我多燒幾個菜?!焙芸炱鹕沓鲩T,又在門間停住,回頭問魯猴子:“你為什么總你把爸爸當(dāng)成敵人?沒有他就沒有你?!?/br> 門關(guān)上良久,屋里爆出怒吼,“沒有我最好?。。。?!” 賀磊不知所措,逾刻笨拙地去安慰涕泗橫流的魯猴子;湛超則像受了提醒,跳脫地在思考自己必須來到這個世上的理由。 差不多天擦黑,飯香四溢,門外有交錯的人聲,一方問話一方作答,情勢聽著并不緊張。好像說自嚴(yán)打之后,涉黑的烏合之眾漸次有組織、有紀(jì)律。慢慢人聲分清了主次,聒噪的旁人的罵聲低下,一道音域偏狹的男聲抬高,他反復(fù)提及“債”“利息”“該死”“警察”“賠命”“手指頭”等諸多字眼。起先對話從容朝前推進(jìn),突然又在某節(jié)點(diǎn)爆發(fā),爭執(zhí)猛地烈了。恰如助燃劑,旁人的罵聲又刁滑地順勢響起。很快混亂一團(tuán)了,逾刻有“啪”一聲玻璃器物擊碎的動響?!按蚱饋砹?。”湛超去握門把。 握住沒有擰,唾沫在嘴里吞咽了兩次,魯猴子賀磊都沒有因為外部地吵鬧而催促他快點(diǎn)。湛超沒擰動,又重復(fù)兩次,“鎖上了?” “???!”賀磊才箭步上前,擰了兩次。 魯猴子也擰了兩次,擤著鼻子說:“我媽......應(yīng)該是從外面上了鎖。” 顏家遙六點(diǎn)半的樣子關(guān)了灶火,正給顏家寶粥碗里撒白糖,接到了湛超電話。這逼倒是寒假過后老老實實了一陣子沒再日日十一點(diǎn)過準(zhǔn)時來電問候翻來覆去談那些稀爛的瑣細(xì)。媽的,吃喝拉撒睡,他從來不曾不帶仇恨地梳理過自己的“一日”,可真挑些品相好的小事作談資嚼啊嚼,叫人發(fā)困的乏味里,好像真有了一絲密契的詩意。有些事情說過好像就飄散了,很難再抱怨了。 他看窗外,“現(xiàn)在?” “嗯。不行嗎?現(xiàn)在?!?/br> “你抖什么?” “我在外面啊,多冷啊,北風(fēng)那個吹啊~雪花那個......化呀。嘴不利索?!?/br> “那你跟我念?!鳖伡疫b把聽筒換到右,“八百標(biāo)兵奔北坡?!?/br> “八百標(biāo)兵奔北坡炮——噗嗤?!闭砍α耍凹疫b,換個人讓我念我肯定不念,我還得罵他傻/逼?!币馑季褪钦f除了你,只有你。 “那行,你等我?!?/br> 兩分鐘教程到茂林路的那家面店,硫黃色的燈,亮半屋暗半屋,看就他一個,正在靠里的一張桌上溫吞舀吃一碗餛飩。讓顏家遙想起那次,申請表,得乙肝,他筋骨畢現(xiàn)的一只手。他彼時怎么能想到他是這么怪的人,內(nèi)外一致的燙得灼人,能燎出泡兒,自己明明什么也沒做,他看著自己就能五迷三道。這不是有病這是什么呢?他假咳,很做作的那種,好像什么地下組織接頭,他抬頭倏然就點(diǎn)亮了兩瞳,“家遙?!鄙踔磷驳搅损Q飩碗,湯晃啊晃,濺出了兩團(tuán)。 他心臟有墜掛重物的下沉感,既不是悲痛也不是憂慮,只是懼怕自己的存在能這么輕易地左右一個人。我只是出現(xiàn)在你面前而已啊。 “冷不冷?”世界特別冷。 顏家遙手是溫的,遞過去給他檢查,“還好吧?!?/br> “我再去要一碗?!?/br> “我吃過了?!?/br> “那——”湛超有點(diǎn)不知所措,又舍不得撒開他的手。 “我真的不餓,也不冷?!鳖伡疫b抽回手,“我以為你會回河北過年?!?/br> “沒有,這兩年都是我爸媽過來?!?/br> “哦?!?/br> 顏家遙任憑他直露的目光如一條犬類濕熱的舌,在自己臉上來回地舔。 “你特地出來見我一眼?”顏家遙問。 “也不是啦?!闭砍唵螐?fù)述了起因,刨去了魯猴子跟賀磊。自己**自己能沒遮沒掩,別的都叫隱私,說了叫嘴欠。 “cao,黑社會?!鳖伡疫b蹙起眉毛笑,“然后呢?” “然后沒搞成,門鎖了?!?/br> “我知道鎖了,然后呢?沒群毆你嗎?” “你看我像被毆了嗎?真毆了我哪還敢見你。然后就,也沒什么大事,屋里砸了稀爛。我也臉留下吃飯,就溜了?!?/br> “我之前覺得你只能算想哪是哪?!?/br> “現(xiàn)在呢?” 顏家遙鐵口直斷:“大傻/逼?!苯又坂停l(fā)笑得歡,最后俯趴在桌上。 湛超咬著勺子跟他一塊兒笑,點(diǎn)頭說:“嘖,我也覺得?!?/br> “快岔氣了我。” “我回來的路上就在想,我干嘛呀,逞能裝大頭搞得傻/逼兮兮的。其實是因為你。” 顏家遙在臂彎里皺起了眉毛。 “我沒有把你看得弱,只是,我、我喜歡你,就覺得自己要再能耐一點(diǎn),永遠(yuǎn)保護(hù)你,全世界的事兒我都想插手。家遙,我真沒把你看弱,我老覺得你比我爺們兒。”湛超強(qiáng)調(diào),“不過目前看來我還根本是自以為是。我當(dāng)時,一擰,門鎖了,我咯噔一下放心了。其實我們都怕了,我真要出去被幾個人拿刀抵著......我可能得跪下?!彼?,臉埋在手掌里嘆:“嗐——媽的丟人!白長這個兒了。你別嫌我,我還沒長大。” “湛超?!?/br> “嗯?” “你是不是想我了?” 斯須的啞然,湛超隨即恨恨說:“是啊,想瘋了!”湊過去就想親他。 顏家遙轉(zhuǎn)開臉,總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走。” 街上團(tuán)團(tuán)灰濕的雪,二十九呢,噼里啪啦就有了炮響。 ※※※※※※※※※※※※※※※※※※※※ 這幾天放假,會勤更噠 久等啦謝謝還追的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