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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嘉年華在線閱讀 - 第***

第***

    預(yù)備下周去深圳,要歇幾天業(yè)。岑遙傍晚去經(jīng)辦找劉唐報備。

    在六樓市場部門口碰上正抽煙的朱倩。岑遙本想繞開,“哎我吃人啊”,她眼紅紅,舉著手機(jī)叫喚著,岑遙才笑,湊過去站定,“給我來一根?!?/br>
    朱倩還是那副殺鬢的眉,岑遙都不敢多看她。她摸出包淡藍(lán)色的愛喜,“女煙你抽???”

    岑遙撇嘴搖頭。她才笑,“來經(jīng)辦有事呀?”她鮮少這么給你好鼻子好眼。

    “我來請幾天假。”

    “怎么了呀?”朱倩匆匆又瞥屏。

    “家里事。”

    “請假關(guān)門要填個單子來找人事蓋章,等下我拿給你?!敝熨慌緡}噠戳著屏,手速奇快,展眼一長段,丹田發(fā)力,猛按發(fā)送,“你先別進(jìn)去!門鎖了。劉經(jīng)理忙~著呢?!?/br>
    眼神一飛,“忙”字兒意味無窮。岑遙兩秒就懂了,哧聲笑,“你們辦公環(huán)境,也真夠惡劣的。”說著掏自己的金皖出來。

    “嗨呀,習(xí)慣了?!彼莻€精明人,深知何為“點到即止”,許是情緒差,才順了嘴:“男人就是賤,花頭精和窩囊廢,就這兩種。選吧?!?/br>
    岑遙尷尬著按響打火機(jī),心說,我算哪款呢?可能得歸進(jìn)變態(tài)吧。他勸她:“也不能這么一桿子打過來,那么多男同胞呢?!?/br>
    她熄了屏,叉腰瞪眼:“來,我問你個問題岑老板!”

    嚇一跳。岑遙眨眼,“你說。”

    “你覺得我這人丑嗎?”

    “不覺得?!泵嫉酶母?。

    “業(yè)務(wù)能力怎么樣?”

    “很強(qiáng)?!蹦愫喼笔堑刂骷翌^等女幫工。

    “也算是挺有異性緣的吧?雜糧粉家小孟,童裝部的小劉,你們都知道的,沒吹牛。”

    “是,都知道?!贬b笑,“他兩個是明著的,還有暗的,更多。”

    她大白眼翻上天,“就是!媽的。男人我可不缺?!?/br>
    說著便把她蛇鼠一窩的準(zhǔn)婆婆家罵了個透?!笆?!我爸媽是農(nóng)村上來的,性子是貪點便宜,可我也沒說他們就一定得搬來住呀?那老慈禧就是嫌我小縣城出來拿個大專文憑的!哎,他兒子不也就個破爛三本破爛園林,不就往大馬路上種幾棵破樹嘛?!我摸爬滾打好賴還是個主管了,自己買車買公寓,他讓領(lǐng)導(dǎo)罵了連個屁都不敢放!好笑,他一家知識分子就養(yǎng)出個豬頭類來,我擦屁股!我接盤!他們有什么不滿意?!”

    說著進(jìn)前,一揪岑遙前襟,簌簌落下淚水。

    沒見過這陣仗,岑遙提議從根鏟除,“真委屈就分唄?!笔衷谒缟享橅?,也是頭一次察覺她屬陰的軟爛質(zhì)地。

    朱倩訥然?!澳遣恍小!彼龘u頭,“我好愛他?!?/br>
    她愛人,愛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懦弱和無能。說出來就是鬼迷心竅,可仔細(xì)想想也沒什么不對。

    經(jīng)辦的門鎖兩支煙的進(jìn)度后才開,有那么旖旎的事,經(jīng)辦門倏然如浴室門,像有熱津津的白熱汽從縫處彌散。出來的是管美君。說不上是目光交匯,管美君眼睛只在岑遙鼻尖擦了一下,就掩進(jìn)了消防通道門里。通道在盡頭,闃黑潮臊,進(jìn)出顯詭秘。

    拿了單子回來填,日期、事宜、何故,纖悉無遺。單位組織架構(gòu)里頭號難糊弄的是財務(wù),哪里都一樣,其次非人事莫屬。凡抱怨,還要說:哎呀都是按流程辦事啦!

    小何定門口抽煙,“有兩個小男孩找你。在試褲子。是賣七十吧?那個藍(lán)的?!?/br>
    “誰?”伸手,“借我個筆?!?/br>
    “我大字不寫一個哪有筆?不認(rèn)識,面生啊?!?/br>
    來的是杜曉峰——心梗死了的老杜家的同性戀兒子——帶著他男朋友。兩人初嘗世故人情,買了體面卻欠實惠的巨峰禮盒,面上一層水靈靈,底下的其實帶干疤。

    那次一面之后,兩人多有qq上的往來。杜曉峰無緣故的信任多半來源于無緣故的恐懼。岑遙雖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困惑,但依然做到了有問必答。

    消息總在半夜來。岑遙偶爾會跟湛超做/愛,過后疲累地一床而眠,無傷大雅。手機(jī)的熒光亮起,湛超會顫動眼皮,哼兩嗓子,埋首進(jìn)岑遙前胸,問誰啊煩人。岑遙答朋友。湛超問幾點。岑遙說一點多。每這時,岑遙會沒有任何負(fù)擔(dān)地淹溺于湛超的情。他覺得人愛人,多少會混合點什么別的。十七歲,他不想多思辨,但始終認(rèn)定湛超對自己是有同情的。他如今看湛超,他沒大變,自己則衰了,指心態(tài),待他會像個不知世的孩子。如母親挖心挖肺,既痛恨他乞憐,撒潑放賴,那么沒出息,又求他別長大,天我擎住了,你睡吧。他那么漂亮的肩背,肌理,臂上是神奈川的浪,沫里飛丹頂鯉、千瓣蓮。他的吻熱膩膩,哪里也不放過。他那么巨碩的一根陽/具,囚了獸一樣兇。一切又都不及自己拒絕,他看過來的一眼,那里面的挫敗。明明不情愿,但覺得什么給他都可以。去死都行。湛超抱怨好亮啊。岑遙就說,那我回房吧。湛超抱緊他,囔別走。腿緊絞他。他很會融化人,岑遙便自滿得昏眩起來,自負(fù)起來。

    杜曉峰幾乎都在發(fā)問和抱怨。他年紀(jì)小,沒察覺這不好。取一段:

    杜:他和朋友打球,我如果在籃球架下面幫他拿衣服,等著他,他就會很生氣。

    岑:他可能,沒想好吧。

    杜:我難道是婊/子不見光嗎?

    岑:你說話有時候太白,其實會很傷人。放在心里不說,也不妨礙你判斷。

    杜:我只是有點害怕。

    岑:你要信任他一點。

    杜:岑哥我知道,但感覺有點難。我媽又打我了,還一直說我賤。

    岑遙前天才在天花上釘了根弧形不銹鋼,環(huán)子一穿,扯匹被單,算是個井口大的試衣間。一個人,大約夠;鉆兩個人,簾子微微掀動,里頭正起膩。岑遙悄沒聲地進(jìn)店來,饒是三十歲了,那低低的動靜聽著都滴汗。

    “正好吧?”“卷一下,褲腳還是有點長?!薄澳愣紫屡??!薄拔沂悄銒寙幔俊薄昂俸?,你是我心肝。”“那你昨天不睬我?”“哎別說了,卷多點。”“你這塊潮了怎么?”“想你冒的水兒?!薄笆遣涞哪虬桑堪?,別親我?!薄巴砩匣啬慵?。嗯?”“套沒了?!薄百I。搞爛你的腚。”又一陣窸窣聲,像鬧耗子。

    杜曉峰掀簾出來,正見岑遙坐柜臺里剝五香蠶豆。嚇一跳,臉發(fā)燒,“岑哥?!?/br>
    “你怎么來了?”岑遙起身給他找紙杯,“永達(dá)這么稀亂,虧你能找到我?!?/br>
    還是黑粗框的眼鏡,沒棱角的好面孔??赏蝗豢此挥X得純了,他黑瞳仁,碎短發(fā),汗津津的后脖頸,身上渥有股因蒙昧而生的憨甜與性感。要真是那種人,的確是三瞥兩瞥就要動心了。岑遙心里覺著不舒服,認(rèn)為這孩子言行蹊蹺。但又沒誰不在這年紀(jì)揮霍點什么,他的困厄跟沉迷不已,應(yīng)該也都是真心的。何況老杜喪期也早過了。

    杜曉峰低頭,又恢復(fù)初見的靦腆,“問問就找上來了。”

    “你媽還好吧?”岑遙遞他水,“褲子合適嗎?送你吧?!?/br>
    “我老舅接去照顧了兩天?!倍艜苑逯柑杧ue,“有點偏頭痛。褲子合適,我付錢。”

    “頭風(fēng)這東西不能累?!贬b抬下巴沖簾子,揶揄說:“他吧?”

    “他?!倍艜苑迳焓志救?,“婁偉。”

    站出來個大個子。皮膚黑亮,前胸大臂脹鼓鼓的,健兒體魄兼好學(xué)生相貌,不大洋氣。他典型是多年以后同學(xué)會上,“咱們當(dāng)年那個土老鱉班長呀”。

    婁偉也是一口白牙,說話帶阜陽音:“你好,岑、岑哥,他跟我說過你。來得冒昧?!?/br>
    “我的乖?!贬b訝異,“你這么高。”

    岑遙記得也是舊年這月份,皖中樹還不多,一是毒日頭,四處云云溶溶。孫迎春是一襲蕊黃的長裙,穿矮跟皮鞋,露一截釉青的足弓。她笑盈盈地要先點名,刷啦啦翻花名冊,吊扇嗡嗡,沒誰說小話,只余輕或重的呼吸。一個個名字朝外蹦,余瑩瑩、苗佩文、徐靜承、馬一笛、賀磊,等等,岑遙如今只能記得個別名字里的個別個字了,臉孔也對不上了。等自己被喊到時,總有一點焦慮,喉嚨隱微作癢,想著怎么才能不著痕跡地念好那個“到”。手里一支鋼筆,蓋帽旋開擰合,反復(fù)多次。到自己比預(yù)想快,起身,磕了膝蓋,抬頭,到!坐下,小舒一口氣。隨后是一陣松弛的惘惘。節(jié)奏到“湛超”時停了一頓,孫迎春說了句,咦?姓湛,很少見哦。大家就都齊齊回頭,接著有誰輕呼,哇。岑遙記得自己當(dāng)時也是在想:這么高?他不自覺地在紙上寫了一個“湛”,墨洇染出一團(tuán)。

    后來覺得自己有點傻/逼,就在后頭又補寫了一個“藍(lán)”。

    時到晚九點,皖中起了陰涼的風(fēng),說是江浙沿海有臺風(fēng)正登陸。

    占小便宜心態(tài),岑雪偶爾在癱子家洗了頭才走。濕漉漉一匹,盤兩盤,用抓夾固定,滿屋飄發(fā)乳香。先在煨鍋里下了豬筒骨,佐蔥結(jié)姜片,燜過一夜,明天熬出來白湯能下掛面。想著夜里要落雨,就依次關(guān)了窗,有半扇的插銷年久失修,狠狠銹了,連捶帶鑿才閉上。關(guān)了燈,擺上尿壺,轉(zhuǎn)個身要說“你睡好我走了”,癱子悶聲:“阿姨。”

    久躺的雄性總會疑心自己那玩意兒還靈不靈光,出不出漿。岑雪掖好被子去洗手。

    聽見有“噼啪”的響聲,岑雪扭頭,見他連連在扇自己嘴巴子。

    “哎!”岑雪去扥他精瘦的手腕,“小蘇!小蘇!”

    他大哭。癟胸膛幾鼓幾落,不扇臉了,改用拳咣咣鑿擊自己的腿。

    “你明天喂我點耗子藥吧!真難受??!活著真難受??!”他一哭,嘴更發(fā)著烏紫,“活著真難受啊岑mama!”

    “別想三想四?!贬┫茹Q他兩臂,“哪難受?。坑谐杂泻??!庇址诺顾磼f住,“想想那些個住橋洞的,得大病的?!庇殖冻鏊眍^下掖著一根綁帶,抖落開,“再講哪個不難受啊?哪個快活啊?”捆上兩捆打個結(jié),喘吁吁,“不是綁你,讓你定定神?!?/br>
    他噎著吼:“我現(xiàn)在哪還算個男人?!”

    岑雪用揩去他鼻涕眼淚,“哪不算?槍不還過勁很嗎?剛不給你磨了磨嗎?”狎侮的話,歐巴桑的年紀(jì)說出來讓人想吐,此刻驀地成了勸慰。

    他接著抽了幾嗝,漸漸平靜下來。窗外轟然滾起雷聲。

    “你兒子好像很討厭我?”他問。

    “哪啊,他是記恨我?!?/br>
    “怎么講?”

    “沒事,講不清。母子嘛,根本講不清。”

    “趕緊走吧,雨要下了。你兒子曉得又要罵我?!?/br>
    岑雪給他解綁帶,“不許鬧了啊?!?/br>
    頭發(fā)折騰散了,幾綹掛在兩肩,梢上水滴滴落,浸潮了前襟兩團(tuán)。她頭一低,手一顫,眼淚莫名其妙就順著面頰溝壑滑進(jìn)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