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逐漸小了，待人都走光了，皇帝這才緩步行了上去，神色晦澀難懂。

    許久之后，捏著謝明儀的下巴，將他的臉抬了起來。

    “明儀，你還記得朕么？”

    謝明儀癡癡地笑了起來，當真是一副憨傻的樣子，皇帝心尖沒由來的一澀，拇指指腹輕輕將他唇邊的血擦拭干凈，低聲道：“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明儀？”

    皇帝見他只是笑，一個字也不說，渾身是傷，早就不復當初的風光，可眉眼仍舊是俊俏豐逸的，笑起來很有那人當年的風采。

    “想不起來也罷。”皇帝松開手，語氣平靜道：“這事情的始末，朕已經調查清楚了，不管是你，還是子安，都并非全然無辜，無過，但朕雖是天子，也是人父，終歸是要護著親生兒子?！?/br>
    頓了頓，他又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朕這些年來，對你的所作所為，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的確出色，在朝為官做了不少實事，可同時也做了不少惡事。你玩弄權貴，心狠手辣，做事無所不用其極，這些朕都忍了?！?/br>
    “朕知道你喜歡元嘉，曾經不顧子安的苦求，將元嘉賜給了你?？赡憬K究是親手將她推開，這怨不得朕?！?/br>
    謝明儀仍舊癡笑，仿佛一句都聽不懂。

    皇帝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事到如今，朕也不妨告訴你，就憑你挾持元嘉跳崖，就足夠定你死罪了。朕其實不想你死?！?/br>
    “明儀啊，你若是肯向朕低一次頭，朕就饒你一命?！?/br>
    他抬眸望著謝明儀，搖頭道：“以你的心氣，想必饒你一命，你勢必要卷土重來，但無論如何，朕會看在你母親的顏面上，饒你一命?！?/br>
    謝明儀的神色逐漸變得嘲弄起來，低笑道：“皇上本可以將我殺了，以絕后患，何必如此大費周折，難道真的只是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理由很好找，但朕不舍得。”皇帝回身瞧他，單手摸了摸他的臉，“你其實不該辜負元嘉，她是無辜的，她的父親也是無辜的，錯的人是朕?！?/br>
    “皇上終于肯同臣說實話了？”謝明儀抬首，眸子冷得似霜，字字冷冽，“愿聞其詳?！?/br>
    “因為朕愛你的母親，”皇帝語氣平靜，抬眸望著謝明儀，思緒卻仿佛飄到了過去，“你也知道，你的母親乃寧國公府的養(yǎng)女，當初朕對她一見鐘情，她對朕也是如此。誰曾想先皇下旨讓將寧國公府的嫡小姐下嫁于謝拂?！?/br>
    頓了頓，他神色一沉，攥緊拳頭道：“朕當初乃東宮太子，謝拂不過就是個外臣，若是讓他娶了寧國公府的嫡出，而朕只娶了個養(yǎng)女，傳揚出去，該是多大的笑話？”

    “所以，你就因為這個負了我的母親？”

    “并不全然如此，”皇帝搖了搖頭，“即便你母親嫁給了謝拂，只要朕想，還是可以將她接入皇宮，但她卻背叛了朕，當真愛上了謝拂?！?/br>
    “朕是皇帝，怎能容忍自己曾經深愛過的女人，在其他男人懷里享樂，朕曾經不止一次地給過你母親機會，是她自己拒絕了，怪不得朕?！?/br>
    話到此處，皇帝眸色中閃過一絲陰戾，似乎還很不甘，冷笑道：“謝拂膽大包天，居然敢公然搶走朕的女人，就勿怪朕心狠手辣！”

    頓了頓，又道：“至于趙家，朕記得當初趙大人同你父親交情甚篤，一樣的亂臣賊子，覬覦著朕的東西，就是該死！”

    “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就因為你的私心，你就害了我謝家滿門？！你該死！”謝明儀猛地往前沖了一下，震得鎖鏈嘩嘩作響，面若豹狀，低吼道：“我一定要殺了你，替我全家報仇雪恨！”

    “哈哈哈，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等皇帝笑夠了，才輕聲道：“朕曾經答應過你的母親，永遠不會對她的孩子下毒手。朕縱容了你這么多年，已經給了你機會，可你卻變本加厲，實在傷透了朕的心?。　?/br>
    說完，皇帝湊近一步，低聲道：“不過你放心，朕不會殺你的，朕會讓人廢了你的武功，打斷你的雙腿，將你永遠囚禁在大理寺。這樣一來，朕就不算愧對你的母親了。”

    “卑鄙！只要一息尚存，我一定會殺了你，替我謝家上下報仇雪恨！”

    “你若如此執(zhí)迷不悟，那朕也沒辦法。”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陰狠道：“朕會吩咐下去，三司會審那日，必定斷你一副腿腳，至于你那meimei，她同你母親生得很像，朕同你母親有緣無分，現(xiàn)如今倒很希望后輩能達成朕的心愿。”

    “朕會下旨命子安娶了你meimei，至于位份嘛，正妃她不配，侍妾又太低，就側妃罷，你看如何？”

    “你若敢碰我meimei一根毫毛，哪怕讓我粉身碎骨，我也要讓你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第94章 狗子換馬甲啦

    還沒等到三司會審那日, 謝明儀就死了。

    刑部尚書急匆匆地入宮稟告，跪在金鑾殿上顫聲道：“回皇上, 今晚獄卒來報，說罪臣已死，連身體都硬了, 仵作檢查了尸體，說是罪臣原本就身負重傷，又曾經被九王殿下命人穿了琵琶骨，是個人都受不住??！”

    皇帝早起時右眼皮一直跳, 初時只當是昨夜沒睡好, 誰曾想才短短一夜的時間，謝明儀竟然就死了。

    做事一向招搖過市的首輔大人，竟然死得這般無聲無息, 仿佛一片雪花落在房檐上。以至于皇帝久久未能回神, 急匆匆出宮去了趟刑部, 只能瞧見一方白布蓋住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