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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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的宣紙蹭地燒起來,燒得寫字的貢墨冒出一股梅花香氣,蓋過了紙焦味,在書房里縈繞不散。 容王的臉龐在燈下豐神俊秀,奪人心魄。 年方二十六歲的他,過這種兩面人一般的生活,已經(jīng)過了十幾年。 黑衣攝政王是趙允承,白衣攝政王也是趙允承,只不過趙允承知道,自己有兩個自己,一個是內(nèi)心充滿仇恨,滿腦子只有復仇和暴戾的自己,一個是什么也不管,假裝一切都很好的自己。 如果沒有那件事,容王應該會成為白衣的自己。 黑衣的那位更像是受了刺激才衍生出來的,簡直就像瘋子一樣,白衣攝政王如是想,卻不知道黑衣那位也是這么想的,白衣的自己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因為事實就是事實,裝聾作啞算什么男人? 白衣攝政王:…… 每次看上半月的信,里面夾雜的幾句抨擊和諷刺的話,他已經(jīng)習慣了。 母親的遭遇和自己的身世,白衣攝政王并非不動容,只是父皇已死,外祖那邊也斷絕了往來,小李氏更是被黑衣攝政王折磨得求死不能。 白衣攝政王不知道還能如何,因為自己的出身骯臟罪惡,就要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嗎? 這種問題白衣攝政王早已跟黑衣攝政王討論過,對方言辭偏激地回答,字里行間皆是自厭和憤怒之意,輕生的念頭隱隱若現(xiàn)。 白衣攝政王偶爾看信,竟覺得心緒起伏,備受影響,可是他不想去死,他寫了許多勸慰的話勸自己莫輕生,甚至不惜用仇恨來繼續(xù)拉著黑衣攝政王,給對方出謀劃策,充當復仇的幫手。 黑衣攝政王自厭,無非是因為承認他的人太少,他既自卑又孤獨,既自負又高傲,不屑世人的看法,又極其渴望功名成就,眾人敬仰,是個無法和解的矛盾體。 黑衣攝政王對自己的外家,既仇恨又抬不起頭,因為那樣的身世,高貴而骯臟,簡直諷刺至極。 一起毀滅墮落,是趙允承最渴望的結果。 至今還沒有付出行動,只是因為江山未穩(wěn),就算是死,趙允承也希望自己的一生對得起趙家天下。 讓趙家倒過來欠自己千千萬萬! 換過來的第一晚,容王照例是睡不著的,因為他腦子里還殘留著黑衣攝政王的一些情緒,讓人懷疑,黑衣那家伙是不是整夜失眠,不用睡覺? 說沒睡好,又小睡了一覺,那是天將亮的時候,趙允承想起白天在崇國寺的一幕,那面如滿月,笑容親切的的小娘子,回想起來,不禁讓人覺得心神放松,一個不留神就入了夢鄉(xiāng)。 待一覺醒來,已是辰時,窗外陽光燦爛,天氣明媚。 趙允承睜開眼睛,心中還殘留著一縷悵然若失。 仿佛做了一個好夢,但又忘記了夢的內(nèi)容。 “王爺,需要小的進來伺候嗎?”高都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進來罷?!壁w允承起身。 得到王爺?shù)臏试S,高都知打開門,帶著一眾宮人進來伺候。 凝神閉氣的一群人,挑開簾子又繞過屏風,瞧見王爺眉間疏懶,神態(tài)閑適,心中不免松了口氣。 果然,每月十五一過,王爺就變得好伺候了許多。 凈面、更衣、束發(fā),宮人們舉止謹慎,手法熟練,不多時,容王身上便整齊妥當。 府中的廚房,掐著點給趙允承送上各種精美晨食,均是能飽腹又好克化的精細食物,制作方式跟宮中一般無異。 趙允承及冠后從宮中搬到王府,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生活,其余一切跟宮中無異,身邊伺候的人是宮中的那批老人,嘴里吃的也是御膳房的味道。 王府格局更是明目張膽,儼然就是個小皇宮。 只不過一分為二,趙允承常年住在外院,已有許多年沒踏足過后院。 那群后院的女人,趙允承只見過安王妃和梅側(cè)妃,其余都是宮里賞的,大臣送的,總之來者不拒,送了就往后院攆。 一來二去,后院究竟有多少女人,趙允承也不記得。 能在這位王爺心中掛鉤的女人,除了未曾見過面的亡母,怕也只有深宮里的那位太皇太后。 晨食過后,趙允承吩咐一聲:“高遠,備馬,我要進宮。” “喏。”高都知應了聲,馬上差人備馬,雖說下半月王爺不問政事,卻喜歡到太皇太后那里小坐。 祖孫倆吃飯閑談,有時候一待便是大半天。 然則太皇太后畢竟年事已高,性情有些啰嗦,每次王爺過去陪伴,不外乎是聽她老人家嘮叨王爺?shù)淖铀么笥嫛?/br> 趙允承今年二十六了,膝下空虛,大皇太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接過大半個月不曾見的皇孫遞過來的茶盞,幽嘆:“允承啊,你快點要個孩子吧,皇祖母撐不了幾年了?!?/br> “皇祖母?!壁w允承喊了一聲,作勢要起來跪下請罪,卻被太皇太后抓住手腕,阻止了他的舉動。 “允承不要糊弄祖母?!碧侍笈牧伺乃氖直?,好似看穿了他的詭計,柔聲勸慰:“祖母知道你不喜歡小李氏所出的安王妃,既然如此,何不找一位合眼緣的女郎,為你誕下長子,與你共享天倫?” 趙允承聽罷,眉頭直皺,其實前些年趙允承倒是想過男女之事,可黑衣那性格過于偏激,只怕自己下半月幸了女人,上半月那女人就會血濺五步,命喪當場。 退一萬步說,長子若不是安王妃所出,將來名不正言不順,黑衣對這種事又向來極其敏感,只怕孩子還沒出生,就會被他率先弄死在肚子里。 于是趙允承也只好找借口敷衍太皇太后,寬慰道:“皇祖母且安心,當務之急是輔佐皇侄,肅清朝堂,等他日皇侄能夠獨當一面,孫兒再考慮子嗣之事也不遲?!?/br> “你皇侄才八歲,等你皇侄能夠獨擋一面,和你同齡的王公子弟,怕是能當別人的老泰山。” “……” 那確實有可能,容王心想。 今日的祖孫見面,如同往日一樣,以太皇太后的絮絮叨叨作為高~潮,但抵不住容王不為所動,像塊鐵坨坨。 待到傍晚,趙允承陪太皇太后用過晚膳,便騎馬出宮,回攝政王府邸本是一盞茶的功夫,但是趙允承鬼使神差,心念一轉(zhuǎn),就朝著南門大街打馬而去。 當朝沒有宵禁,即便是傍晚,京都城內(nèi)幾條繁華的大街,也是燈火通明,直至天亮。 只不過在大街上是不允許騎馬的,因為這樣太危險了,稍有不慎就會有人被馬蹄踩踏。 趙允承到了熱鬧的南門大街上,也只好下馬牽著馬前行。 南門大街顧名思義,靠近京都城的南門,距離皇宮略遠,是商賈和百姓的聚集地,跟皇城腳下那幾條紙醉金迷的大街有所不同,這里的生活氣息很濃厚,一看就知道是尋常百姓喜歡消費的地方。 南門大街突然出現(xiàn)一位牽著駿馬的玉面郎君,很快就引起了一些路人的觀望,紛紛猜測這位威風的大官人,是內(nèi)城哪家達官顯貴的子弟。 因?qū)こ0傩蘸茈y見到朝堂上的貴人,是以這些百姓們也無從得知,眼前這位玉面郎君,就是自己也曾偷偷議論過的攝政王趙允承。 牽著馬匹來到一座酒樓前,容王抬頭瞥了眼匾額上的大字,赫然是廣聚軒。 這時穿著整齊干凈的伙計笑迎出來,朝容王俯首加敬:“官人萬福,住店還是吃酒?”說著就要接過趙允承手中的韁繩。 “吃酒吧?!壁w允承說了句,爽快地將駿馬給他:“不用喂了,它不吃你們這兒的馬草。” 小廝唱喏,伺候得越發(fā)小心。 第4章 廣聚軒樓上雅座,不僅有人吃酒劃拳,還有老先生評書,講的是各地最近發(fā)生的奇人異事。 趙允承坐下聽了一耳朵,倒是覺得稀奇,這間坊間的酒樓,有點意思。 末了酒菜端上來,吃慣了山珍海味的男人,神色不變地端起酒水淺嘗了一口。 不如皇宮的御酒好喝,這是肯定的,但是容王知道,這酒在坊間已算不錯的。 這時旁邊有位好漢,突然放下酒碗,搖頭嘆氣:“朱家太慘了,滅門慘案吶。” 他身旁的酒友一聽這件事,也一同搖頭嘆息:“可不是嗎?一家二十六口,那趙皇叔心太狠了?!?/br> 卻不想被過路的伙計聽到,當即停下來插話:“劉虎,孫二,你們怕不是酒吃多了,開始說渾話了?” 容王在隔壁心里正不舒坦,聽了這話才勉強一哼,靜觀其變。 那劉虎和孫二被伙計一喝,當下愣了愣,然后瞪著伙計:“我們說得有什么不對?怎么就是渾話了?” “是啊,二十六條人命啊?!敝車腥烁`竊私語:“哎,一人做事一人擔當,那朱麟犯了國法,殺了朱麟就是了,何必罪及家人呢?” “就是就是?!?/br> 一時間,在這里吃酒的眾人都在議論紛紛。 有人說攝政王冷血殘暴,以殺~人為樂,有人說攝政王狼子野心,根本就是想奪權。 如果是官家執(zhí)政,根本就不會出現(xiàn)滿門抄斬的悲劇。 那是自然,幾位先帝都好賢名,無一不是絞盡腦汁給自己塑造仁君的形象,向來靠身邊的宦臣治國。 可百姓們就是喜歡這么溫和可親的官家,執(zhí)政者突然換了畫風,弄得他們兩年都沒緩過來。 趙允承聽著耳邊的議論,修長手指緊緊捏著杯子,朱家滿門抄斬的案子,真相根本就不是百姓知道的那樣。 黑衣之所以斬了朱家上下,是因為朱麟以官職之便私通敵國,收取大量敵國的財物,將本朝的一舉一動販賣給敵國,真真是罪不容誅。 發(fā)生這種事情,黑衣沒有將朱家十六以下的朱家人斬首已經(jīng)是網(wǎng)開一面了。 “還勸兩位慎言?!被镉媽⒚硗直凵弦淮?,先是拱手朝皇宮方向揖了揖:“朱家可不是什么滅門慘案,他們是罪有應得,咎由自??!”未等劉虎和孫二反駁,伙計繼續(xù)道:“朱家將我朝百姓置于危險之中,差點釀成大禍,是攝政王及時查出并鏟除這窩賊子,你們不但不感謝攝政王,反而說他狠心,天理何在?” 劉虎孫二兩人愣住,接著拍桌起來,與伙計對峙:“你莫要胡說,我們只是可憐那無辜的朱家其他人……” 卻被伙計激昂的聲音打斷:“知情不報,當斬!” 劉虎瞪眼,氣呼呼道:“你又如何得知他們是知情的?” 伙計大聲:“自是攝政王查出來的,劉虎,你如何得知他們不知情,你去查了嗎?” 劉虎被問得一時啞口無言,臉紅脖子粗:“你,你……反正攝政王就是心狠,哼!” 自趙允承上位以來,整個朝堂都是他說了算,滿朝文武戰(zhàn)戰(zhàn)兢兢,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 坊間百姓一會兒聽說這家被抄,一會兒聽說那家被殺,可憐的小官家連說話的余地都沒有,就被皇叔斬了不少近臣。 這些天子近臣,在坊間威望可不小呢。 “執(zhí)迷不悟?!被镉嬂浜撸骸皠⒒⑽覇柲?,你可娶妻了?” 劉虎答:“這是自然!” 伙計朝皇宮方向一拱手:“這是朝廷的功勞?!?/br> 劉虎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自己娶妻,怎,怎么就成了朝廷的功勞? 就連趙允承也挑了挑眉,雖說朝廷為百姓做了不少事,但百姓自己娶的妻,他還真不敢居功。 伙計接著問劉虎:“你現(xiàn)在賺的錢養(yǎng)得活老父老母和妻兒嗎?” 劉虎一拍胸口:“那是當然,我劉虎一個人養(yǎng)活全家上下六口人!”而且還有余錢在酒樓吃酒,日子過得相當不錯。 伙計朝皇宮方向一拱手:“這是朝廷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