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漫漫把身上的棉襖脫下了，把大衣穿上。這件大衣整體來說還算合身，只是衣袖一個長一個短。

    曹三妹伸手比劃著，又在包袱里找到同色的毛呢布料。她用筆做了個記號，就讓陸漫漫脫了下來。

    陸文雪很細(xì)心，早就給她收拾好了需要接的衣服料子。

    陸漫漫看著包袱里的布料，布料有三十厘米長，二十厘米寬，應(yīng)該是別人買料子剩下的布頭?！澳铮铱床蝗邕@樣，咱們兩只袖子都從這減下來，然后接上一截，只要收好邊別人也看不出來它是接的還是本來就是這種款式?！?/br>
    到底是多活了幾十年，眼光跟現(xiàn)在的不同，陸漫漫一邊說一邊比劃著。曹三妹順著陸漫漫的話去想，忍不住點頭。她閨女就是聰明，這樣接出來的衣服確實比她單獨接一個袖子好看。

    她忍不住夸贊，“還是我閨女腦瓜好使?！?/br>
    大衣交給了她娘，毛衣她準(zhǔn)備自己織。

    上輩子她曾經(jīng)賣過圍巾、毛線，知道不少種針法，指出來我覺得肯定好看。她早就想好了，毛線大部分是紅色的，其他顏色的部分她就織成花，這樣又洋氣好看還不會讓人晃眼。

    賴三從縣城回來就跑去找楚銘了，他見到楚銘不等他開口，獻寶似的拿出一把大白兔奶糖?！俺?，這個是陸漫漫同志拜托我送給你的?！?/br>
    漫漫？

    楚銘的眼睛終于轉(zhuǎn)動了一下，他盯著賴三，清冷的說道：“賴三你想要騙我也找個好理由。”漫漫現(xiàn)在正生他的氣呢，又怎么會給他送糖。

    賴三沒想到楚哥居然不行，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胸膛，“楚哥，我賴三什么時候騙過您，這個真的是陸漫漫同志托我?guī)Ыo你的，不信你等會可以問陸躍進啊。我今天不是跟陸躍進去縣城么，路上正好碰到陸漫漫。楚哥，陸漫漫不愧是高中生那真是聰明，我就說了幾句話，她啊，”

    賴三左右看看，小心的湊到楚銘耳邊低聲說道：“她啊，就猜出來咱們是干什么的了?！?/br>
    楚銘的眼睛一亮，嘴角似乎多了一絲笑意。賴三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伸手搓了搓自己的眼睛。楚銘嘣住嘴角，“然后呢。”

    賴三就把自己跟陸漫漫說過的話復(fù)述了一遍，“哦，對了，她還問我有沒有自行車票，讓我有了車票通知她。楚哥，我看這個陸漫漫跟別的人不一樣，人家對咱們這種人既不害怕惹禍上身，也不諂媚巴結(jié)占好處。人家要自行車票還說按照市價給錢呢?！?/br>
    不像有些人自認(rèn)為跟他們有點關(guān)系，就張口閉口要東西。

    聽到賴三的評價，楚銘是驕傲的，他的小姑娘一直都是這樣的，愛憎分明不喜歡占別人小便宜。

    “拿來?！背懮斐鍪帧?/br>
    “什么？”賴三先是一愣，隨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慌忙的伸出手，“給，都在這了，本來她是說讓咱們?nèi)齻€分的，我跟陸躍進沒要，都給您拿了過來?！彼@話說的那叫一個諂媚。

    楚銘伸手抓過糖，也只是給了他一個冷冷的眼神，其他的什么都沒說。、

    賴三似乎習(xí)慣了楚銘這種態(tài)度，說完陸漫漫，他跟著匯報，“對了，楚哥，我手下有人匯報，說是今天下午看到董立誠往牛棚這邊來了，不過奇怪的是楚妍沒出來見他?！?/br>
    楚銘忍不住冷笑，董立誠的臉毀了，大大的‘王’字就在那擺著，想遮掩都遮掩不住。楚妍的性格他清楚的很，他猜測楚妍跟他一樣有特殊能力，她一定是看出來董立誠將來會‘飛黃騰達’，這才一直巴著董立誠不放。

    現(xiàn)在么？董家跟陸家的親事黃了，沒了陸家給他當(dāng)墊腳石，董立誠拿來的本事去‘飛黃騰達’？或許楚妍就是知道這一點，又看他毀了容，這才借故跟他拉開距離，想要抽身。

    不過，

    世上的事情哪里有這么容易的，董立誠跟楚妍都不是善茬，楚妍想要擺脫董立誠未必就能擺脫的了。不出三天，兩人就會再次見面。

    想到這里，楚銘張嘴吐出殘酷的話語，“讓人不著痕跡的把‘楚妍嫌棄他毀容的話’透露給董立誠知道”。依照董立誠的性格，他聽到這話肯定會再去找楚妍的，“等兩人見面，你就想辦法讓大隊的人來圍觀，人越多越好?！?/br>
    賴三嘿嘿直笑，豎起了大拇指，“楚哥，這招高啊。”

    說起來，賴三跟董立誠和楚妍也有點過節(jié)。

    董立誠是董家的小兒子，被董老大兩口子寵的有點高傲，愛看不起人，尤其是賴三這種不務(wù)正業(yè)長相難看的。董立誠每次看到賴三不管他是去干什么了，都要上去指責(zé)一番，說他是社會的蛀蟲。

    賴三長得不好，家里又不如董家是楊家灣的大戶，自然沒多少人給他出頭澄清此事。久而久之，賴三在楊家灣就成了別人眼里的禍害。那時候他還沒跟著楚銘干，發(fā)現(xiàn)自己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點點，干脆破罐子破摔更加吊兒郎當(dāng)起來。

    楚妍呢？

    跟董立誠恰恰相反，每次董立誠指責(zé)他，她都要跑出來一番說教，“什么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相信你是這種人，只要你愿意還是能做好人的”，把賴三惡心的夠嗆。

    同樣是女人，看看人家陸漫漫。

    陸漫漫剛開始的眼神他不是沒看見，可后來人家知道自己沒干過壞事，還給自己道歉來著，之后看他的眼光也就很平常了。不說陸漫漫就是村里其他人看他的眼光雖然帶著厭惡，可也沒誰跟楚妍似的，跑到他跟前說什么‘相信他會變成個好人’的話。

    這話說的就跟他以前不是好人，專門做壞事一樣。

    所以，知道楚銘要整治這兩人，他比誰都開心。

    董立誠起了個大早，自從臉上的傷落疤之后他就不愿意出門，可他不出門在家里就要接受二哥的冷言冷語。如果父母偏幫著他，他二哥就會大吵大鬧，甚至光吃不干。二哥不干活，大哥大嫂難免有意見?？啥玷F了心就是跟他較勁，他不干二哥就不干。

    沒辦法，他只能是承包了家里打水的活。

    打水他可以每天早上早起一會，晚上去的晚一點，這樣路上不會碰到什么人。沒人看見他臉上的疤，他也能自欺欺人的當(dāng)做他依舊是以前那個董立誠。

    今天，他跟往常一樣，去的時候依舊沒碰到人，打完水回來，只要再經(jīng)過前面那個巷子口就能到家。也就是這時候他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董立誠這小子可真慘，居然被楚妍那個‘壞分子’給甩了?！?/br>
    “誰告訴你的，不能吧，咱們大隊，誰不知道這些年董立誠放著自家的活不干去幫著楚妍干活。他倆能掰我信，你說楚妍甩了董立誠我可不信，以楚妍的身份除了董立誠誰會要她？”

    聽到有人談?wù)撟约?，董立誠的臉色變了，他靜靜地立在墻根，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親眼看見的，前兩天董立誠去找楚妍，楚妍居然沒出來。哈哈，你能相信嗎？而且我有一天晚上有事回家晚，親眼看見楚妍跟一個男人在后頭樹林子里約會呢?！币膊恢肋@人是不是跟他們有仇，說起這事那叫一個幸災(zāi)樂禍。

    另外一個聽他說的有鼻子有眼，似乎相信了?！澳嵌⒄\也真慘，毀了容不說，如今楚妍還不要他了?！彼@話聽著像是在同情董立誠，實際上聲音里透著幸災(zāi)樂禍，一點也不像是同情的樣子，反而是看好戲的成分居多。

    “可不是嗎，虧他娘還一直在我娘面前吹他多了不起呢，還讓我多跟他學(xué)著點。我呸，就董立誠長的這磕磣樣，還敢去肖想人家陸大隊長家的閨女。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我堂哥你知道吧，他在咱們大隊那是有名的種地好手，身材高達壯碩，人家這樣的都覺得自己配不上陸大隊長家的閨女呢。董立誠，嘖嘖嘖?！?/br>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仿佛不知道一墻之隔的地方有人在偷聽一樣。

    董立誠聽到兩個人在批判他，牙齒咬的咯吱響。他用力握住肩膀上的扁擔(dān)，仿佛這樣能發(fā)泄心中的怒火一樣。

    他雖然生氣，不過并沒有完全失去理智的沖出去，那兩人的聲音他非常耳熟，知道他出去討不了好處。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把怒氣壓在心里，裝作剛來到這里一樣，從巷子口經(jīng)過。

    他經(jīng)過的時候還特意看了兩人一眼，看到那兩個人都背對著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過了巷子口，他平靜的臉色才變得猙獰，他只顧著生氣的往家走，也就沒有看到，那兩人走出來，在巷子口特意看了他一眼。

    “三哥，成了，董立誠這小子肯定憋不住，說不定等會就會去找楚妍?！?/br>
    賴三從暗處走了出來，“你倆這次干的不錯，等這事完了，哥哥請你們喝酒吃rou?！?/br>
    兩人擺擺手，“三哥客氣了，以后還學(xué)要三哥多關(guān)照。再說了，董立誠這家伙我也早就想教訓(xùn)他了?！边@人就是先前那個說李文靜總是找她娘顯擺的。

    “沒錯，三哥，以后手里有了什么好東西可別忘了我們就行?！?/br>
    “那肯定的，以后你們?nèi)笔裁幢M管來找我，我有的就先供應(yīng)你們，沒有的我就去給你們淘。我估摸著姓董的現(xiàn)在不會去找楚妍，兄弟們先回家去吃個飯，等吃完飯，咱們?nèi)タ春脩?。?/br>
    賴三拍拍肚子，董立誠這個王八蛋起的真是早，他為了能完美的實現(xiàn)這個計劃連懶覺都放棄了，更別說吃飯。這次要是不能把董立誠給摁死，他賴三就把自己的腦袋擰下來當(dāng)球踢。

    這時又有人走了過來，他從懷里套出一個油紙包，諂媚的遞給了賴三，“我猜三哥您肯定還沒吃飯，這不，公社飯店剛出爐的rou包子，我給大伙買了幾個。”

    賴三身后走出來一個人，一勾手圈住這人的脖子，“小六你他娘可以啊，咱們哥倆在這凍了半天，結(jié)果讓你小子鉆了空子?！?/br>
    被稱作小六的人嘿嘿干笑了兩聲，“都有份，都有份。”

    賴三從口袋里拿出來兩塊錢給他，“我今天沒帶票，多給你點錢，這包子就算是我請你們吃的。我說話算數(shù)，只要這次把董立誠和楚妍的事情坐實了，回頭就請你們喝酒吃rou?！?/br>
    “謝謝三哥?！比水惪谕?。

    幾個人啃著包子，盯著不遠處董家的大門。原以為董立誠會吃了飯才去找楚妍，誰知道他們這邊包子還沒吃完，董立誠就從家里出來了。

    小六眼尖，他看到董立誠伸手拍拍身邊的人，“哥幾個快看，董立誠這小子出來了。沒看出來他還是個情種啊，你們說楚妍怎么想的，就董立誠這樣子，只要她說一句嫁，我不信董家能攔得住。她跟董立誠約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要說刷著人玩，我看也不像?！?/br>
    現(xiàn)在大隊的人對牛棚都是一種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當(dāng)初村子里喜歡楚妍的人可不少，別人在楚家劃分成分之后都自覺地遠離了，也只有董立誠還會湊上去。

    如此，肯定能說明董立誠對楚妍是真愛啊，楚妍要是嫁入董家，成為董家人，也不用在牛棚受苦。多好的事。

    小六就是不明白楚妍在想什么，這樣吊著董立誠有意思？

    ☆、楚妍

    “管那么多干什么, 你們只要記住讓他們的‘jian情’暴露在大家伙的眼皮子底下就成了?！辟嚾灰詾橐獾恼f道。

    小六諂媚的說道：“那必須的啊。誰讓董立誠和楚妍不知死活惹到了三哥您呢, 他還當(dāng)您跟過去一樣好欺負(fù)啊?！?/br>
    賴三并沒有跟這群人說他做這些是楚銘授意的, 只說是因為兩人得罪了他。事實上兩人也確實得罪過他。

    他跟楚銘從來都是單獨聯(lián)系的，這三人以為自己有本事, 卻不知道他也是個給別人打工的，真正有本事的不是他。

    楚妍就算了，董立誠這家伙仗著自己讀過書，看不起村里人，經(jīng)常說一些諷刺的話，尤其是對像賴三這樣不務(wù)正業(yè)的人。賴三把事情安在自己頭上，沒人覺得不對。

    事實上，這三人愿意幫著賴三干這件事, 一個是因為想從賴三手里買到一些廉價的必需品，另一個也是因為董立誠以前或多或少得罪過他們。

    看著董立誠走遠，四個人在后面慢慢的跟著。

    他們在牛棚外等了一會兒, 發(fā)現(xiàn)楚妍一直不出現(xiàn)。

    賴三蹲的有點累了, 干脆坐了下來, “楚妍一直不出來, 咱們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這樣，咱們四個人，我和小六先在這里等著, 你們倆去休息。中午吃過飯你們倆過來換我們。我就不信我們一天到晚盯著他們，抓不到他們的把柄。”

    不說賴三他們，就是董立誠此時的情緒也有些浮躁。他舔舔嘴唇, 深呼吸，繼續(xù)學(xué)起了喜鵲嘰嘰喳喳的叫著。這是他跟楚妍約定好的暗號，以前楚妍聽到暗號就會出來，最近他來十次有八次見不著楚妍的人。

    難不成楚妍真像癩皮狗說的那樣，跟別的男人好上了？

    不，不可能，他們可是山盟海誓過的。

    像是在說服自己，董立誠叫的越急切大聲起來。

    屋里，楚夫人推推楚妍，“妍兒，外頭董立誠都叫了快半小時了，你不出去？”楚妍跟董立誠的事情，楚夫人一直都知道，以前她是看不上董立誠的，董立誠太窮，不符合她的女婿人選?，F(xiàn)在不同了，她家成了‘黑五類’，她現(xiàn)在巴不得女兒能嫁給董立誠呢。

    只是，她也不明白閨女怎么想的，說不喜歡董立誠啊，還總是跟董立誠去約會；要說她喜歡吧，居然竄唆著董立誠跟別的女人相親結(jié)婚。楚夫人也是女人，女兒的那點手段，董立誠看不明白，她看的很清楚。

    前些天，董立誠來跟她說家里逼著他相親，原本以為女兒會讓董立誠拒絕的，兩個人順勢就在一起了。誰知道閨女居然拐彎抹角的讓董立誠去跟高坪大隊陸家的姑娘相親。剛開始她也以為閨女是為了董立誠著想，不想要連累董立誠，還有些心疼閨女。

    后來，董家跟陸家的親事黃了，她以為閨女會開心，無意中卻看見閨女氣的臉色扭曲，還把家里吃飯用的破碗給砸了。

    那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也不了解這個閨女，甚至因為這件事，她對這個閨女產(chǎn)生了一絲的防備和抵觸。

    楚妍猛地掀開自己身上的被子，不高興的嘟囔：“叫叫叫，煩死了。娘，你出去跟他說，我不想見他，讓他以后別來了?！?/br>
    楚夫人有些驚訝，“怎么，你倆吵架了？妍兒，不是娘說，咱們這日子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你與其留在這里，不如嫁給董立誠。你別瞪我，娘也是為你好。董家是貧農(nóng)成分好，他對你千依百順，你跟著他起碼不用擔(dān)驚受怕?！?/br>
    楚妍到底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親閨女，楚夫人還是好言相勸道。

    沒等楚妍說話，楚妍的父親楚天和就走了進來，“頭發(fā)長見識短的蠢東西，不懂就閉嘴滾一邊去?！焙浅馔瓿蛉?，他對著楚妍說道，“妍妍，對董立誠你什么意思，要是看不上，就讓你娘去打發(fā)了?！?/br>
    楚夫人不知道，楚天和對楚妍非?？粗?，對她甚至比對家里的兩個兒子都要好。就說現(xiàn)在他家被下放，家里的兒子都要下地賺錢掙工分，閨女卻可以偷懶。如今就因為她說了一句話，就被罵，楚夫人的心里對女兒難免有些怨氣。

    楚妍咬咬唇，“爹，娘也是為我好，您就別罵她了。至于，董立誠，”沉思片刻她還是對著她爹搖搖頭，嘆了口氣，“算了，我還是出去見他一面吧?！笨炊⒄\的架勢，今天非見到她不可，她要是不出去，董立誠不會罷休，萬一引來村里人就不好了。

    她家現(xiàn)在成分不好，大隊有些人一直對她家虎視眈眈，正愁抓不到她家的把柄呢。她還是小心點為好。

    走到門口，楚天和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怎么樣，最近有沒有做夢？”